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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王二擔還沒活夠

  韃子鑲白旗包衣奴隸王二擔,神志恍惚間,他如夢似幻的看到了當初最要好的鄉友朱一奇,對方還為他準備了燒雞和燉肉。

  可就在他要山前與朱一奇相認之時,同為鄉友的周黑虎與朱鴻伍出現在朱一奇身后,對他怒目而視,這一幕使得他心中充滿愧疚,不敢再向前一步。

  王二擔滿臉茫然之色,喃喃問著對面:“我錯了嚒?我就是想好好種地,娶個媳婦兒,為王家延續香火,我到底是那里錯了?”

  可無論他問了多少遍,對面卻一絲聲息全無,仿佛壓根就沒聽到他說什么,而且朱一奇等三人的臉上還揚起了滿是嘲笑的神情。

  王二擔本就心中憋悶,他當初一直認為韃子兇悍,且個個有馬還不止一匹,連州府的坐堂老爺和官軍都拿他們沒有辦法,自己又能如何?

  他甚至認為,朱一奇當初跟著周黑虎他們一起逃跑,肯定都被韃子老爺給捉到殺死。

  其實,在當年那次逃跑事件后,韃子也確實抓回了數千逃跑的被擄百姓,其中有近半的人都被他們斬殺當場,以示懲處,警醒余下人等。

  王二擔當時還主動請求參與掩埋處理這些被殺百姓的尸體,然而這些被斬殺的人中并未見到朱一奇、周黑虎等人。

  他也不知道是否應該替朱一奇等人高興,反正,在那一刻他的心底可是很失落:“他們怎么可能跑得出去?”

  “韃子老爺可是那多的馬騾,一定能追得上他們,定是在外面就給砍了腦袋。”

  “唉,都不聽我的話,這不全變成孤魂野鬼。”

  “尤其是小奇,還是個娃兒,媳婦兒都沒得,絕后了喲…對不起爹娘呀…”

  “哼,你們以為自己能啦?一個個都不聽我話,這可好全死絕了唄!”

  王二擔當時的心里就是這般想法,先是不相信他們能逃脫韃子追擊,接著就認定朱一奇他們一定是被韃子追上斬殺了。

  心念及此,王二擔不由有開始心酸起來,他雖是一個老實本分的農戶,平日里也從不在外惹是生非,本是與周黑虎、朱鴻伍等人毫不搭邊。

  可這朱一奇卻不同,他是王二擔的鄰居,打小時候起就追在王二擔身邊,左一口王二哥,右一聲王二哥的叫著。

  而且,朱一奇自幼喪父后,日子也是越發艱難,母親堅持不下去,也狠心將他拋棄,他隨奶奶一起艱難度日,沒少得王二擔家里幫襯。

  正是因為這樣,不光是王二擔將朱一奇當了親弟弟,朱一奇心中也早已將他看做是親哥哥。

  所以,他的傷心主要是因為朱一奇,轉而對周黑虎、朱鴻伍則是滿滿的怨恨,若非他們引誘,朱一奇定會隨著自己去給韃子老爺種地。

  到了那時,就算不能大富大貴,可按韃子老爺的話說,至少,一年到頭天天飽飯是沒有問題的。

  若是放在以前,別看王二擔也是十分硬朗的身子骨,而且單論個頭的話,他雖比不了周黑虎,可也不輸于朱鴻伍,但卻畏之如虎。

  平日,遇上了大小事情,反而都是朱一奇從中斡旋說項,才能一一化解,而朱一奇也逐漸與周黑虎等混跡在了一起。

  他時常勸誡朱一奇,讓他少跟周黑虎等人往來,免得將來引禍上身,可朱一奇就好似豬油蒙了心竅,好說歹說就是不行。

  “那…那…那是什么?”

  “唉。死了好…死了好…死了也就省心啦,免得拖累我,到了遼東地方,也得竟給我惹是生非,莫要再拖累我,也被韃子老爺看了頭去!”

  這可好,現下還不是被周黑虎那個憨貨拖累,小小年紀,就這么被韃子老爺給砍死嘞,可對得起那死去的老父親嚒?

  王二擔正在胡思亂想中,猛然就看到對面周黑虎捧出一個黑黑的鐵疙瘩,上面還有一個線頭,正“呲呲”直冒火花。

  他一眼便想起昨日蒙古兵攻山后,包衣奴隸中傳說的那個什么“萬人敵”,據說這玩意一旦爆炸,周圍數十丈皆夷為平地,人畜無生。

  他不由驚慌失色,可不知對方施了啥樣的魔法,自己無論如何使力都叫喊不出,而且雙腳也如被灌了鉛水一般,沉重無比,竟致無法抬起。

  王二擔滿臉惶急憤怒之色,他抬起右手指向對面的朱一奇、周黑虎等人,張大嘴巴,始終發不出一絲聲音。

  惶急之下,王二擔的額上、臉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突然,周黑虎拋出手中那個黑黑的鐵疙瘩,徑直朝他而來,眼見那“呲呲”冒火的線頭越來越短,可自己卻還是無法動彈。

  “完了…這下完了…還沒活夠啊…媳婦兒還沒娶到手啊…”

  轉眼間,那鐵疙瘩就已飛至近前,線頭也恰在此時燒到了根部,只聽“砰”的一聲巨響,眼前那個黑色鐵疙瘩瞬間爆裂開來。

  火光一片,鋪面而來,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熱量。

  但爆炸所產生的震蕩卻無比真實,王二擔直感覺猶如一陣強大的風浪襲來,竟將自己身體都激蕩得騰空而起,又重重摔下。

  他只覺得自己五腹六臟似乎都移了位,人也仿佛是在空中飄蕩一般,這種感覺如癡如夢,只是整個身體都十分僵硬,痛楚傳遍全身,嘴邊也有一絲絲甜甜的感覺。

  猛然,一大口鮮紅東西從王二擔嘴里噴出,他人也瞬間清醒過來!

  原來是這一段時間,隨著鑲白旗大軍東征西戰,既吃不好也睡不好的,太過乏累,剛才被溫暖的陽光這么一照,竟然就睡得沉了。

  而他在睡夢中,那顆萬人敵爆炸的時刻,現實中,宣府軍的火炮也點了火,一顆炮子正正當當的砸中他掩身的那輛盾車。

  好在,他身前還有三四排人,這才沒有被盾車碎裂的木屑刺中,但強烈的撞擊,不止砸碎了盾車,更是將其后的人群砸散。

  迷迷糊糊中,王二擔先是被幾人橫飛撞倒,接著又被眾人一頓踩踏,似乎是傷到了內臟,這才噴出一口鮮血。

  不過,這口血噴出之后,他似乎感覺心胸之間暢快了許多,似乎將之前心中那些郁結都噴了出來。

  王二擔當初未敢逃跑,最后被編入了鑲白旗中,成為旗下一名披甲兵的奴隸,似乎還是韃子甲兵中的高級別人物,平日里頗受人尊敬。

  而且這個韃子家里土地也是真多,唯一缺點就是種地的人,也是真的少!

  加上他也才八個人,就在此番出征錦州前線時,還有一個包衣奴隸,因為偷吃了主人家里的存糧,而被活活打死。

  王二擔還算幸運,他因為種地把式出身,頗受主人待見,再者又有這一副好身板,更是受到重用。

  平時在種地之外,家宅中的事務也多有他的參與,更是經常幫主人穿、卸盔甲,還因此結識了主人宅院里的一個女奴隸。

  為了自己的將來,他也是更加賣力氣田間勞作,就連主人宅院里邊的事,也是件件上心,既能經常看到意中人,又能博得主人歡心。

  何樂而不為呢?

  此番出征前,主人將他叫來身前,原本是有兩個包衣阿哈隨同出戰,可前歲在戰場上死了一個,今見王二擔身子骨還算硬朗,又已經學會幫主人穿卸盔甲,便準備帶他一同出征。

  當時,還頗為和善的對王二擔說著,如果今次能夠順利戰勝明狗,回來不但封賞他們二人,更會提高他們的身份,當宅院里的管事。

  正是因為主人為他劃下的這個大餅太過誘人,王二擔非但欣然跟隨前往,更是處處急急表現,每每得到主人的夸贊。

  今日,征集包衣奴隸前往填壕,因他主人的巴牙喇勇士身份,本輪不到他們這些高貴的奴隸出場,可王二擔立功心切,竟挺身而出主動請戰。

  身為巴牙喇勇士的勒奇渾,是最為驚訝的那一個人!

  他對于王二擔十分愛惜,主要還是因為他種田的能力出眾,自打有了王二擔這個奴隸,勒奇渾家里的田地收成也是逐年增加。

  然此刻,王二擔已經站了出來,在眾多上官跟前,他自是不能叫王二擔不去,面對巴牙喇牛錄章京對自己投來的贊許目光,他也是只得自豪的接受。

  由此可見,漢人其實并非是不能戰、不敢戰。

  連王二擔如此膽小懦弱之人,在韃子等級森嚴的苛刻環境之下,為了主人那丁點利益的許諾,都敢于主動請纓,用命來搏出一個前程。

  而身居內地的漢人,一個個卻如同兔子似的,無論何人都能將之捕獵,哪怕是一個街頭小混混都能使之噤若寒蟬。

  就像王二擔,在山東臨沂鄉下種地之時,不也是一個老實巴交的地道農民,既怕官也怕流氓,只一心想要種好自己家里那點薄田,盼老天賞臉給個好收成,交了地租還能吃上半年飽飯。

  當初被韃子擄掠之時,那么好的機會他都不敢追隨眾人逃脫,可一到了遼東韃子地盤,卻被飼養得就像一只新生的老虎。

  可見,韃子能在如此苦寒之地崛起,并非全無道理。

  這就如同宣府,原本大明軍事重鎮中的要地,物資人力可謂是何其豐厚,然到了王朝之末年,卻百業凋零,人民窮困,兵無戰心,無論是韃子還是北虜都可任意肆虐,隨意破關入寇。

  但在張誠大刀闊斧的強力整頓之下,只區區半年時光,不也是大變了樣,不但編練了兩營新軍,更是剿除遠近各處匪賊。

  其何以如此?

  還不就是賞罰分明,使勞動者得其食,使不勞而獲者被淘汰,或是被逼迫著勞動起來,并且集中現有的一切資源,挑揀有用的事務先辦起來。

  如此一來,經過時間的積累,自然會大變樣!

  只不過如此行事,自有其難度,若不然豈不大明處處都繁華興盛起來,處處都是百姓安樂,兵強馬壯。

  若真如此,那還有韃子什么事?

  張誠之所以能在宣北成事,這其中雖然有很大的運氣在里邊,但張誠個人意志之堅決才是最大的主因。

  正是源于張誠的堅決果敢,才有了宣北、乃至宣府的今天!

  而崇禎皇帝的寵信,盧象升、陳新甲、楊嗣昌等人對張誠的賞識,甚至是提拔,直到后面的處處關照與回護。

  這一切,都只是助力,而非是主因。

  一個人,但凡想要成其事,個人意志永遠是最為重要的第一位。

  而外界的一切,不管是助力、還是阻力,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主事之人的信念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主事之人意志堅定,就一定能夠破除一切助力,而當你展現出堅強的個人意志之后,自然也會有志同道合之人,來與你共襄盛舉。

  王二擔略有些艱難地挪動手臂,擦拭了一下自己嘴角的鮮血,只感全身無力,竟然連爬起來都覺得十分困難。

  他無力地再次躺下身來,轉頭四望,只見周遭一片混亂,許多盾車都被明軍火炮轟得粉碎,而那些僥幸而被轟擊到的盾車,正緩緩向前推動。

  昨日,王二擔只是隱隱聽說,這一片山嶺上的明軍可不簡單,大清國的勇士連著兩輪攻打,竟連頭道防線都未能突破。

  當時他還十分不屑,與眾人聲言:“哼。明狗乃豚鼠爾,待明日我家勒奇渾老爺出戰,定必將這些可惡的尼堪盡數斬殺。”

  周圍聚著的奴隸們雖不敢反駁他,然也有許多人暗暗投來十分不屑的眼神,可更多的人則是紛紛圍聚過來,十分討好的與他攀談。

  王二擔十分享受這種感覺,這種高高在上,被眾人追捧的感覺真的是太美妙了。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眾星捧月”吧!

  曾幾何時,王二擔都會產生錯覺,仿佛自己也像主人勒奇渾那般,身披白色盔甲,腰間懸掛著戰刀,身前身后圍聚眾多部下,揮斥方遒。

  當然,此刻的他還想不到“揮斥方遒”這個成語,但這種高人一等的感覺,他還是十分懂得的。

  只是現在他已經無力在享受這種感覺,看著前面正緩緩推過第二道壕溝的盾車,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力氣。

  他強挺著渾身傷痛,竟然堅強地站立起來,緩緩向著盾車推進的方向走去。

  王二擔心中想著:“這一次是要攻進去了吧?咱也上去砍兩個明狗的腦袋,說不得回去啦,主人一高興就會把麗兒賞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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