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皇宮內,建極殿后的平臺,盧象升剛回答完崇禎皇帝關于對韃虜的戰守之策。
聽完盧象升的回話,崇禎確是面露為難色,苦笑著說道:“愛卿之所言,確是謀國之心,可惜洪承疇、孫傳庭正在全力剿滅闖賊,今有望一戰而竟全功,此刻實不宜將其抽調入援。若依卿之言招募民間義兵,苦在未經操練,恐怕難以對戰虜騎,況今糧餉籌措亦是困難。”
盧象升仍是跪在地上,低著頭,語氣堅決的說道:“即令洪承疇、孫傳庭的兵馬暫時不能抽調來京。愚臣仍愿率關寧、宣、大、山西諸路勤王援軍,與東虜一戰,必使韃虜心有所懼,不敢在我畿輔之地肆意妄為。”
崇禎聞言心思略為沉重,良久默默無語,面上毫無表情地一直凝視著盧象升頭上的烏紗帽頂,好似有什么難以決斷一般沉思著。
盧象升只是垂頭在下面跪著,不敢抬頭,見皇上良久都沒有說話,他就又繼續說道:“目今國危主憂,愚臣怎敢不肝腦涂地,以報陛下圣恩浩蕩?但宣、大、山西兵馬,才剛剛趕至昌平,兵餉糧谷須要及時接濟。”
崇禎從思緒中醒來,只是淡淡的說道:“但得愛卿肯受任,不辭勞頓奔波之苦,千里赴援勤王,全力替朕分憂。至于兵餉一節,朕即命楊嗣昌與戶部臣工設法給予接濟。”
“臣,叩謝萬歲圣恩!”盧象升再次叩首謝恩。
崇禎接著又問了一些關于昌平勤王軍中之事,以及宣、大、山西三鎮的防務情形,然而在他的內心里對與韃虜戰守之事又萬分猶豫起來。
一方面,崇禎知道盧象升的忠心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他堅決的主張與東虜一戰,其實也并非沒有道理;可是另一方面,崇禎又十分的害怕,他怕萬一與東虜輕開戰事,卻又一戰而敗,朝廷現在這點唯一能戰的精銳邊軍,就會喪失殆盡,那樣的話,大明朝廷的大局就更加難以支撐下去。
沉吟了片刻后,崇禎方才繼續說道:“愛卿往年戮力剿辦流賊,迭奏膚功。但東虜之勢,遠非流賊可比,愛卿還須當慎重為要。”
“用兵作戰之事,自當是慎重為要。但以愚臣看來,流賊中有若高迎祥與李自成一股,同樣是堅甲鐵騎,部伍嚴整,其手下更有許多強兵悍將,不讓唐之安、史,只是朝中諸臣諱言其強,而朝廷亦未為深知。今如有人在陛下面前夸張虜騎如何精銳兇悍,威猛無匹,只不過是在為議款言和找地步耳。”
崇禎皇帝一時竟頜首不語,過了好一會,方才說道:“今我勤王大軍新集,已是遠道疲累,還當需些時日養精蓄銳。目前虜騎兵勢正盛,兵鋒亦是甚銳,愛卿可暫避虜騎之鋒芒,總是要以持重為上,切切不可與虜騎浪戰。”
盧象升聽到皇上說出“切切不可與虜騎浪戰”這樣的話,心里不由得吃了一驚,就如同在炎熱的夏天一瓢冰涼的冷水突然澆在頭頂一般,讓他的內心里百感交織。
就在盧象升正要不顧一切,準備繼續向皇上披肝瀝膽地痛切陳詞之時。
崇禎皇帝忽然用冷淡的聲調說道:“連日趕路,遠途奔赴京師,愛卿必是鞍馬勞頓,且回去休息吧。至于對虜戰守之事宜,愛卿可與楊嗣昌、高起潛等仔細認真商議了,看到是該如何進行方好。”
見皇上都已經這樣說了,盧象升就算胸中再是憤懣不平,卻也是不敢再繼續說些什么,只得滿心無奈的叩頭謝恩辭出。
盧象升從建極殿后的平臺出來,剛剛走到右順門外,就見一個小太監疾步小跑著追了上來,他對盧象升說是皇上已在左順門賜給他酒飯,盧象升就又隨著這個小太監轉往東邊奔左順門而去。
皇上賜給大臣酒飯,照例只是一種表示恩賞的形式,菜一般也只有四樣,還不能認認真真的吃;酒自然也不敢認真的喝,只能把杯中的酒澆灑在地上,而且吃飯前和吃完后還都要叩頭謝恩。
但是像這種皇上賜食的恩賞在封建時代,往往被認為是皇帝的特別恩寵,更是難得的無上光榮,一般在京城為官一輩子也未必能遇到一次,就算是朝中二品、一品的大員亦是如此。
盧象升就被感動得眼中噙著熱淚,向著北方皇帝的居所叩頭謝恩,山呼萬歲,同時在他的心里也隱隱的感覺當今皇上又傾向于主戰了。
盧象升剛剛吃完皇上所賜酒菜,崇禎皇帝又派了司禮監秉筆太監王承恩過來,代替皇上問詢盧象升,此刻日旁抱洱,下有云氣一股,其曲如弓,弓背朝上,是個什么征兆?
正如古代那些著名的軍事統帥們一樣,盧象升除精通兵法戰策之外,也多有留心占卜氣象之學,而且他也很迷信。
只見他抬頭望向天空看了一陣,有點記不清是在漢人的星經,還是在唐人的望氣經上似乎讀到過,這種天象反映出來的意思當是主朝中奸臣當道,蒙蔽主上。
心念及此,盧象升不覺在心中暗暗嘆息,但是他卻是不敢以實情相告之,當下便對王承恩說道:“有請王公公代學生回奏陛下,此天象,乃是克敵必勝之兆也。”
王承恩也未多言,轉身便進入內宮去回稟皇上去了。
盧象升卻擔心皇上再有什么其他的詢問,不敢立時便離開,就在左順門等了約一頓飯時間,秉筆太監王承恩果然又從內宮走了出來,向盧象升傳達皇上的口諭:“上天雖有克敵之預兆,但愛卿仍要萬分持重,軍事究應如何料理,盧象升要速與楊嗣昌、高起潛二人詳議而行。”
盧象升跪下接旨謝恩后,便從左順門出來,此時他的心情異常沉重,雖是他自己仍戰心堅決,然對于未來的預期,卻又有些迷茫了。
他離開左順門,便回轉朝堂找到兵部尚書、閣臣楊嗣昌,二人一同回到楊嗣昌的內閣職房,恰巧總監軍內監高起潛也在這里等候著楊嗣昌,三個人便在職房內談起今日下午如何遵旨商議對韃虜戰守之事。
最后暫時議定,在當日午飯后,三人齊到北京內城北垣東門安定門的城樓上商議對韃虜的戰守之策。
盡管在內閣職房之中也不宜多談有關對韃虜戰守的機密大事,但盧象升仍是從簡單的談話里聽出來,總監軍高起潛果真是同閣臣楊嗣昌一個腔調,內心中很害怕同東虜打仗之事。
整個上午,崇禎皇帝和閣臣楊嗣昌、監軍高起潛等二人對待與韃虜戰守之態度,讓盧象升的心里很不平靜,猶如一層層陰霾壓抑在他的胸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