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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稷下學宮

  桑海之濱,小圣賢莊。

  小圣賢莊是儒家的主要所在地,名聞天下。儒家在當世和墨家并列為兩大顯學之一,不同于墨家的支持者大部分都是普通民眾,儒家的支持者,大部分都是達官貴人,統治階級,這也讓儒家的勢力越發壯大。

  當今帝國丞相李斯雖然是法家的代表人物,但是年輕時候,也曾經在小圣賢莊學習儒術,當年的韓非,亦是小圣賢莊的弟子,小圣賢莊的聲譽和實力可見一斑。

  小圣賢莊由前任儒家掌門荀子的三名弟子——并稱“齊魯三杰”的伏念、顏路、張良負責管理、教書育人,三人又以伏念為首,是儒家小圣賢莊當仁不讓的掌門。

  伏念從小就才華出眾,被儒家許多長輩看好,預言將成為儒家未來的希望,事實上伏念也的確沒有讓人失望,在他執掌下的儒家,雖然始終未曾入朝做官,但是影響力日漸壯大,桑海城雖然是帝國的領土,但是城內人人皆聞儒家之名,也因此被稱為天下儒宗。

  了解伏念的人都知道,伏念向來都是一個非常沉穩威嚴之人,但是此刻,伏念的臉上卻出現了罕見的躊躇。

  他面前的桌上,擺放著一枚竹簡,在看到上面的內容之后,伏念的臉色就沒有再放松過。

  此刻的房間之內,不僅僅是伏念一個人,儒家二當家顏路和儒家輩分最高的荀子都在場。

  當今天下,荀子和尉繚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便是百家當中最值得尊敬的兩人。

  子,是對于男人的尊稱,先秦諸子就是指先秦的各位創立學說的士大夫知識分子。

  在春秋戰國時代,社會處于巨大的變革當中,舊的社會秩序解體,所謂禮崩樂壞,而人們的思想卻迸發了蓬勃的生機,由此出現了一些有自己主張的杰出人物,這些人有謀求匡時救國的,有倡導王霸之術主張救世的。他們言之成理,自成一家,對當世和后世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這些人便被稱為先秦諸子。

  而時光流轉,到了當世,諸子凋落,荀子和尉繚便是碩果僅存的大師。

  韓非在銷聲匿跡之前,本也有望達成這個成就,只是他比起荀子和尉繚,終究是缺少了一些威望和學術上的見解。

  在儒家內,荀子是輩分最高的一個人,但是他卻不僅僅學儒,他還學法。

  不管是儒家和法家,荀子都有極為高深的造詣。荀子最為出色的兩個弟子,都是法家的代表人物,一個是韓非,一個是李斯。

  荀子在當世的地位也可見一斑。

  但是此刻,荀子依然位居伏念之下,只是因為伏念才是儒家掌門。

  “師叔,師弟,對于‘天子’的這封來信,你們怎么看?”伏念問道。

  明滅不定的燭火,將伏念的身影映襯的高低不定,一如伏念此時的心思。

  “趙昊的字里行間極其強硬,沒有給小圣賢莊留半點情面。堂堂天下儒宗,何時由的一個外人指手畫腳了?”荀子冷笑道。

  伏念不可置否,將目光放在顏路的身上,問道:“師弟,你的看法呢?”

  顏路不敢直視伏念的目光,他知道伏念此刻已經動怒,但是對于伏念的怒氣,他沒有辦法化解。

  “師叔說的是,儒家行事自有規矩,不需要外人來教。”顏路道。

  “啪。”

  伏念面前的案板被他一掌斷成兩截,只是中間的竹簡卻絲毫沒有受到傷害,就這樣漂浮在半空中。

  盛怒之下依然保持理智,這便是儒家掌門伏念。

  伏念站起身來,看著荀子和顏路,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惱怒。

  “那對于趙昊指責子房襄助墨家叛逆之事,你們又有何看法?”伏念沉聲道。

  儒家三當家,張良,字子房。

  “趙昊無官無職,他說的話并非圣旨,子房是外出訪友,未必就是和墨家攪和到了一起。”顏路爭辯道。

  “師叔,你也是這樣認為的嗎?”伏念雙手有些微微顫抖,卻還是強忍住了怒氣。

  荀子沒有說話。

  趙昊此信內容的真實性,他這種人老成精的人自然有自己的判斷。

  只是在齊魯三杰當中,他向來偏愛張良。正如同當年在李斯和韓非當中,他向來偏愛韓非一樣。

  越是老人,就越偏執,不講道理,也往往會做出許多錯誤的絕頂。

  “墨家和儒家向來都是對手,最重要的是,墨家是帝國的敵人,但是儒家不是。機關城建立在群山當中,易守難攻,所以墨家可以無所顧忌。但是小圣賢莊就在桑海,能否保住這天下儒宗之名,難道師叔和師弟都沒有想過嗎?”伏念擲地有聲的聲音在房間內不斷的回蕩。

  顏路低下頭顱,這件事情他從一開始就知情,只是瞞著伏念,現如今事發,他若是再強詞奪理,只能更加惹怒伏念。

  不過顏路有顧忌,荀子卻沒有。

  “《孟子·告子上》曾經說過,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荀子道。

  伏念怒極反笑:“荒繆,帝國才是正統,墨家乃是叛逆,襄助叛逆顛覆正統,也配被冠以舍生取義?師叔,儒家典籍不是這樣讀的。子房家里在韓國三代為相,韓國被秦國所滅,他如今和墨家叛逆合流,到底是舍生取義還是想要報滅國之仇,你我內心都十分清楚。”

  “國破家亡,不應該報仇嗎?”荀子問道。

  “應該,但是他是儒家的三當家,我是儒家的掌門,所以就不能看著子房將儒家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伏念堅定道。

  “儒家上下,可有怕死之人?”荀子繼續問道。

  伏念的臉色也陰沉下來,道:“師叔,我知道您是趙國人,不過趙國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如今天下間只有秦國。若是放不下舊日的恩怨,那便做一個快意恩仇的匹夫。身為儒家掌門,我不能容忍儒家被一些野心家肆意利用。”

  荀子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腰背挺直,蒼老的面容上突然出現了難言的鋒銳。

  “你是在教訓我?還是在命令我?”荀子語氣不善。

  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對他這樣說話了,在這個世界上,除非嬴政親至,否則就算是李斯來了,荀子都敢不給李斯任何面子,更何況伏念。

  “師叔,論輩分,您的確是我的師叔。不過論尊卑,您別忘了,我如今才是儒家的掌門。儒家上下的安危,儒家的前路,現如今都是由我來指引。伏念為此殫精竭慮,不敢有絲毫的懈怠,還請師叔明鑒。”伏念的話里柔中帶剛,卻寸步不讓。

  顏路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焦急,卻不知如何是好。

  荀子忽然笑了,笑聲顯得刻薄和諷刺,很難想象這是從一個老人嘴里發出來的笑聲。

  “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是被趙昊的條件所打動了,對不對?”荀子問道。

  伏念沒有否認,坦然道:“帝國要重開稷下學宮,乃是百家之幸。諸子百家,各有自己的理論,一直難分高下。而在稷下學宮之中,大家盡可以各展所長,以此吸引自己學說的擁護。帝國重臣、甚至世子扶蘇和皇帝陛下也會親至,儒家作為當世兩大顯學之一,自然當仁不讓,不能錯過這件盛事。”

  稷下學宮,乃是戰國時期田齊的官辦高等學府,始建于齊桓公田午。稷下學宮是世界上第一所由官方舉辦、私家主持的特殊形式的高等學府。在中國學術思想史上不可多見、蔚為壯觀的“百家爭鳴”,便是以齊國稷下學宮為中心的。

  它作為當時百家學術爭鳴的中心園地,有力地促成了天下學術爭鳴局面的形成。

  當時,凡到稷下學宮的文人學者,無論其學術派別、思想觀點、政治傾向,以及國別、年齡、資歷等如何,都可以自由發表自己的學術見解,從而使稷下學宮成為當時各學派薈萃的中心。這些學者們互相爭辯、詰難、吸收,成為真正體現戰國“百家爭鳴”的典型。

  而齊國現如今早已經滅亡,稷下學宮也被掃入塵埃。

  不過趙昊給伏念的信中卻提到了帝國要重開稷下學宮,這對于諸子百家來說,確實是一件盛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代表帝國愿意接納他們的學說,前提是他們有足夠的吸引力,能夠吸引到執政大臣甚至扶蘇和嬴政的青睞。

  伏念雖然從未出仕,但是向來胸懷大志,以將儒家發揚光大為己任。在看到這個消息的剎那,伏念便做出了決定。

  他不會錯過這次機會。

  “你有沒有想過,這是帝國制衡百家的一種手段,拉一批,打一批。接受了帝國的拉攏,就意味著和很多人為敵。”荀子警示道。

  “我并不認為他們是小圣賢莊的對手,正如同我并不認為小圣賢莊是帝國的對手一樣。”伏念自信道。

  諸子百家當中,能夠和儒家爭鋒的,不出一手之數。

  無論是面對哪個學派,伏念都自信有一拼之力。

  然而面對帝國,伏念深知只能是自取滅亡。

  “既然你已經做出了決定,又何必來征詢我們的意見。”荀子冷聲道。

  “稷下學宮雖立,但是學宮之長的祭酒卻還在空懸。當世除師叔之外,又有和人敢說是諸子百家第一人?還請師叔為儒家計,出山主持學宮之長。”伏念躬身一禮。

  荀子沒有避開伏念的禮節,卻冷哼一聲,道:“當稷下學宮毀于秦國的鐵蹄之下后,我就從來沒想過再入稷下學宮。已經被毀滅的,再也回不來了。”

  齊國的稷下學宮,正是毀于秦軍的鐵騎之下。

  而當時的荀子曾經三次擔任學宮的“祭酒”,在他最后一次擔任祭酒的時候,卻眼睜睜的看著稷下學宮的滅亡,那種心情,是伏念體會不到的。

  所以荀子對于秦國始終沒有好感,在荀子的心目中,秦國毀掉的不只是他的故國。

  “師叔的心中,難道對于小圣賢莊的安危就沒有一絲的擔憂嗎?當年師叔對于李斯和韓非的態度天下皆知,李斯現在是帝國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是什么性子,師叔并不陌生。這些年來,我根本不敢讓儒家弟子入仕,就是擔心李斯的報復。現如今既然有機會讓儒家光明正大的走到臺前,此等天賜良機,若是錯過,儒家何談未來。”伏念有些激動道。

  荀子沉默,在這件事情上,他是有愧的。

  儒家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但是這些年來,儒家弟子鮮有入仕之人,身為掌門人的“齊魯三杰”更是窩在小圣賢莊“專心學術”。

  若說他們都沒有想過入仕,那是自欺欺人,只是因為伏念知道,他們就算是入仕,也肯定會遭到李斯的打壓。

  李斯從來不是什么心胸寬廣的人,這些年對于小圣賢莊的態度更是曖昧,旁人不知,但是伏念身為儒家掌門當然不可能也嗅覺遲鈍。

  “罷了,既然你做出了決定,我也不想再多事。帝國風雨飄搖,未必是一個好的去處,但是你現在才是儒家掌門,我說的話,你也未必能夠聽到心里去。我只送你一句話,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你好自為之吧。儒家的未來,全看你的決斷了。”荀子忽然感到意興索然。

  事實證明,當年他偏愛韓非,已經錯過一次了。

  這一次他還是偏愛張良,卻不想再堅持己見了,對于儒家,他畢竟也有一份責任。

  “師叔,祭酒那里?”伏念問道。

  荀子擺擺手,道:“我不出世,尉繚更是垂垂老朽,天下有幾人能與你爭鋒?你一直態取低調,不過既然決定了不再隱藏,那就應該有一種舍我其誰的氣概。”

  伏念一怔,荀子已經遠去。

  “多謝師叔。”伏念一揖到地。

  “師兄,你真的決定了?”顏路神色復雜。

  “師弟,師兄知道你的身世凄苦,和子房同病相憐,但是大勢所趨,為了儒家的未來,我必須要如此。”伏念聲音堅定,沒有絲毫遲疑。

  顏路沒有說話,只是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從來都對抗不了伏念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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