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城外,幾乎已經沒了人煙。
偶爾有人騎著石馬飛馳而過,踏得大地轟然顫抖,偶爾有人提著燈籠,
吹出星火如河,燒掉地上荒草。
林覺等人很快發現,此前在荒原上遇到的那些草人并不是東王母特地施法布置的,也并不是她手下的妖兵妖將前來安置的,而似平是在某種法力神通下自己結成的一哪怕草人已被破壞,只要荒草仍在,便會在幾日之內,甚至一日之間,
重新結成草人。
若是荒草被焚燒掉,則會迅速生長,長成之后,迅速干枯,便能結成草人了。
如此一來,哪怕這些草人算不得厲害,只可作為暗中的守衛,射一些冷箭,可是不用費心,自然生成,便也算是一種厲害的神通了。
眾人不得不每日出城,焚燒荒草。
否則幾日之內,甚至一個日夜,城外大片大片的山林農田就將重新變成東王母的妖國。
這些便交給萬新榮了。
城外有個小湖,是城中人的重要水源,湖邊寥寥幾棵柳樹,剛剛受了春風,開始發出新芽,一座亭舍,早已褪色發舊。
林覺坐在亭中聽狐貍傳法。
「—然后你再這樣,就可以變成鳥兒了!
「什么這樣那樣的?」林覺無奈,「我也給你讀了不少書了,怎么說話還是這樣那樣的。」
「又不是我自己想讀的!」
「總歸還是讀了啊——
「沒讀進去喔!」
「你要先看鳥兒!多看!像狐貍一樣看,像小花一樣看,小花就天天仰頭盯鳥兒看!」
「感受?」
「感受!」
「感悟?」
「感悟!」
分不清楚誰在教誰。
林覺也是頭疼。
而在這時,一只白鷺從柳樹上飛過。
白鷺為他送了信來。
「多謝道友。」
林覺這才站起身,不理會一臉嚴肅的狐貍,取出信紙,
信共有兩封。
第一封是江道長寄來的。
剛一翻開,便是一篇簪花小楷,熟悉的筆跡,又有幾分古典韻味,墨香猶存:
「道友及紫云可好?
「我們幾日前到了伯玉,多虧道友的提醒,路上雖遇草人暗箭,不過除青玄道友在前探路,不慎受了一些輕傷以外,沒有別的損失。
「到了伯玉,城中東王母的信徒正與守城將士激斗,意圖從內而外攻破城池,帶走所有百姓,前往墨獨山,依我想見,應是東王母在抵擋護圣保圣二位真君的過程中有所損失消耗,需要用他們來補充。
「我等本欲留下尋常百姓,任那些信徒離去,自生自滅,不過伯玉守城將軍頗有氣魄,帶兵追了上去。
「不知紫云是否也一樣?」
「道友又如何做的抉擇?
「這幾日里,可有東王母部下來犯?
「道友的師兄可找到了?
青玄道長受了傷?
林覺想想也是那些草人隱在暗中,射出冷箭,箭矢威力不小,堪比軍中強弓,若是靈法派的道人有護身之法,并且提前得知,也許并不懼怕它們,可若是尋常軍隊或者武人,亦或是本身不會法術的符篆派道人,若是沒有提前察覺,便很容易被其所害。
那些草人又不會動,不說話不出氣,隱在和它一樣的雜草樹林中,也非常難察覺。
還好自己提前提醒過了。
林覺繼續往下看去「這幾日里,東王母避而不出,天翁魔下二位真君率兵下界數次,無論白天還是晚上,除利用天象時有所收獲以外,都被拒之門外。道友所在的紫云縣離墨獨山最近,想來能聽到那方的戰鼓與雷鳴。
「據說整片墨獨山都成了東王母的洞天妖國,她在此扎根生長上萬年,
得道之后也有千年,光憑二位真君,很難攻破。
「據我推測,也許要到驚蟄以后,乃至夏日雷多時節,才會慢慢有所轉機。若是到了秋季,二位真君仍然不可取勝,也許便要再等明年。
「在此之前,東王母必會設法滋補自身,亦必會設法削弱此地神靈香火。
「愿道友當心無礙。
林覺將之收了起來,又看第二封。
第二封便是南天師寄來的了。
此地距離伯玉與繼光不遠,白鷺來回送信,只需小心一些,花不了多少時間。
而保持聯系是很重要的。
一來江道長本是神靈轉世重修,她的身份和目的都很不一般,她這里的情報重要而又可靠。二來彼此互通有無,也可知曉各地情況,若是遇到哪方有難以抵擋的危機,也可適當馳援。
江道長、南天師和身在紫云縣對面的樂天縣的玉山道長們也保持著聯系,至于送信之法,則是各有各的手段。
林覺認真讀著。
與此同時,狐貍已經脫離了「老師」的崗位,從他對面跑掉了,跑到湖邊與彩貍打鬧玩耍,不思安危,毫無憂慮。
這片小湖中有游魚。
便見狐貍跳到湖邊石頭上,張口對著湖水吐出一口白煙,煙氣呼的一聲在湖面上鋪開。
「魚兒來!」
「噗噗噗———
當即便有魚兒躍出水面。
彩貍眼疾爪快,狐貍眼疾嘴快,一個伸爪一抓,抓住一條魚兒,一個張嘴一咬,同樣咬住一條。
林覺抬眼瞄了一下它們 本以為它們會自己吃,可卻見狐貍仰頭往天上看,待得天上的白鷺張著翅膀從柳梢上滑翔而下,它便一甩頭,將嘴中魚兒丟上天空。
白鷺張嘴便恰好接過。
停在湖邊,調整幾下魚兒位置,仰頭吞下,旁邊彩貍便又投來一條。
這兩個小東西,總能找到玩的。
林覺收回目光,取出紙筆來回信。
同樣免去問候,直驅而入:
‘勞道友關切,紫云很好,我等也一切安好,無人受傷。
「我與師妹到紫云時,城中和道友所述的伯玉一樣,不過雙方還在對峙,并未交戰,我與道友做的抉擇亦是相同。
「難得道友記掛,進了紫云城后,我們很快便遇上了我家師兄。
「這幾日里,確實偶有聽見北方戰鼓雷鳴聲,有時還可見神君持兵下界,不過暫無東王母的部下來犯,倒是城中藏著有些妖魔鬼怪,我家師妹與聚仙府的奇人異土費了不少功夫,這才將之找出,也請道友留心。
「另外城外草人生生不息,摧毀還會再生,這一點也請道友留意,需時刻派人放火燒草,趁草人尚未結成之前將之抹去。
「在下最近在向我家狐貍學習‘化羽術’,可變化成鳥,屆時若是道友那方遇到麻煩,可遞信給我。
「愿道友安好。」
寫完一封,又寫第二封。
兩封都寫完時,白鷺也被狐貍和彩貍喂飽了,在樹上梳理羽毛,狐貍則和彩貍在柳樹下舞獅似的隔空打鬧,地上有它們吃剩的魚骨魚鱗。
「道友在此歇息片刻,再替我送信回去吧,此信不急。」
林覺將兩封信裝入信袋。
至于江道長與南天師寄來的信,則被他妥當收了起來,不打算丟棄。
沒有多久,白鷺帶信而去。
「要聽講嗎?」
狐貍和彩貍打鬧之際,不忘扭頭,詢問林覺。
「不必了,我先消化思索一下。」
「嬰!」
狐貍便繼續撲向彩貍。
雙方蹦跳打鬧,又不真的碰到,偶爾碰到,也力道很輕,反倒多是搖頭晃腦,虛張聲勢,隔空張嘴咬,隔空抬爪拍,玩得不亦樂平。
忽然雙方都停下來,同時扭頭看向湖泊對面。
「往這邊走!」
一道嚴肅的聲音傳來。
湖泊對面出現了一名道人的身影,身邊還飄著一只褐衣小鬼。
小鬼伸手平指,指著湖泊對岸。
說完之后它才發現,自己指的雖是湖泊對岸的舊亭,卻也指的是湖泊的中間,這里并沒有路可以過去,于是它伸長脖子,翹首看了一圈,發現湖邊有一條路可以繞過去,便又轉動著手,指著旁邊:
「往這邊走!」
這是一名頗為俊美的道人。
林覺立馬起身,往那方走去。
雙方很快走到了一起。
「找到吶!」
陳牛喊了一聲,消失無蹤。
「師弟,你這小鬼還真好用!」七師兄對他笑著道,「三師兄和小師妹呢?」
「在城里面,師妹帶他參悟大陰陽法,學習神行術。」林覺對他說道,「師兄過來路上可有遇到危險?怎么只有師兄一人?四師兄呢?」
「遇到幾只妖怪,不過被我吐一口氣解決了,這邊妖怪木氣很重,花開頃刻正好克制他們。」七師兄說著一頓,「我沒和四師兄一起,因為我在我的道觀中等了兩天,也沒等到他來,我猜他要么便是沒來找我,直接過來了,要么便是回道觀去借搬山鏡了。」
「有可能—」
林覺點了點頭,不多憂慮,只打算讓狐貍這兩天多在天上飛幾圈,看能不能找到四師兄的身影,便帶看七師兄往城中走:
跟我來吧。若是見到三師兄,想必師兄會很驚訝的。去年三師兄在信中挪挖苦師兄的話,師兄也許可以用來還給他。」
兩名道人往城中走。
狐貍和彩貍定在原地,扭頭看著他們,見他們走遠,這才連忙小跑著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