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教子無方,以致逆子高寄無法無天,闖下了如此彌天大禍…”承澤侯這是在為棄車保帥做準備。他有錯嗎?他教子無方當然有錯,但是除此之外他就概不負責了。
承澤侯話里話外都在撇清自己,摘除承澤侯府,罪魁禍首是高寄。高寄他深深地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并為之懺悔,他痛哭流涕,卻追悔莫及。圣上,您要是能原諒他,那您可真就是上古圣君的氣度,您要是不原諒他…
那就不原諒吧,這也是逆子應該承受的,油炸清蒸紅燒都隨您,承澤侯府絕不包庇縱容!
高寄聽著父親說的話是面色如土,越發覺得自己沒救了。他現在就想回到過去狠狠地刪自己一巴掌,好讓自己清醒清醒,沒事裝個什么裝,這是能講義氣的事情嗎?
可惜這世上沒有后悔藥,就算是有,高寄這么個小炮灰也不配擁有,后悔藥是主角才有的待遇。
呂琤很有耐心地聽完了承澤侯絮絮叨叨的長篇大論,然后才開口道:“你說完了?”
“臣,說完了。”
“善!”呂琤突然站了起來鼓了鼓掌“卿為了國朝,為了大周可以大義滅親,實乃吾朝臣子的典范,朝廷諸臣都要向卿好好學習。”
“這…臣身為大周臣子,為國盡忠實乃應有之分。相信朝堂上的諸君也一定不會讓圣上您失望的,所以學習還是不必了。”
“沒想到卿不僅能大義沒親還如此謙虛,實在是大善!卿放心,吾是絕對不會讓卿寒心的。”宣傳,必須要宣傳出去,這太后的兄長都以身作則,大義滅親了,某些人怎么也該動一動了吧。當然,臉皮厚得可以堪比城墻的除外。
“圣上!”承澤侯的聲調突然拔高,但是呂琤輕輕掃過了一眼,他這聲音又弱了下去,“臣覺得就沒必要了吧。”
“朕覺得有必要。”
承澤侯將希望寄托在了高太后身上:“二娘——”
自從高太后入宮以來,她成為了皇后、太后,承澤侯就再也沒這樣喊過她了。高太后有些恍惚,一些塵封的記憶好像隨著這一聲“二娘”解封了。一母同胞的兄妹,怎么就走到了今天這么疏離的地步呢?
“六娘…”
最后呂琤離開了,高寄也離開了,只留下了高太后和承澤侯兩人說些舊話。
“二娘,謝謝你,真的謝謝你…”承澤侯好像失去了花言巧語的能力,反反復復就三個字“謝謝你”。
“阿兄,有些情分是越用越淺的。”高太后看著這位一母同胞的兄長認真地說道。
承澤侯愣了一瞬間,然后好像領悟到了什么。
高太后看著這位兄長竟是再也找不出一個話題可以聊。承澤侯絞盡腦汁,最終也只是想到問問高太后在宮里過得如何身體好不好。場面一度極其尷尬。
承澤侯:我該說些什么好?聊小時候?那么久遠我哪里能記住,萬一要是說錯了場面更尷尬怎么辦。聊現在?聊聊高寄是怎么闖禍的嗎?夫人,救命!
在承澤侯府中插花的承澤侯夫人突然打了個噴嚏。
侍女問道:“娘子可是窗戶開得大,著了涼?要不要奴將窗開小些。”
“沒事兒,估計是有人正念叨我呢!這大夏天的不開窗不得熱死個人?”
侍女一邊給承澤侯夫人的手里送花,一邊擔憂地問道:“娘子,你說侯爺他進宮能求到想要的結果嗎?”
承澤侯府遭難,她們這些奴仆也無法性免于難。
“擔心什么?能不能求到想要的結果都是命!誒,你說我如果和離,有可能帶阿軒一起走嗎?”
“啊?這…大郎君是世子恐怕不好走吧。”
“那就算了,到時候讓阿月一個隨我姓跟我走好了。”承澤侯夫人放棄高軒也很是迅速,這世上更渣的人也不是沒有,她不過是更愛自己一點罷了。反正她自己是問心無愧的。
至于她為何想要一個孩子跟她走?
承澤侯夫人:我還是太守舊了,我就想走不動的時候能有個孩子給我養老送終。想當初跟我一起玩的小姐妹們思想都可前衛了,云游的云游,致力于為大周奉獻的奉獻,還有把竹當做孩子的…
承澤侯在永和宮莫名打了個噴嚏。
高太后眼睛一亮:“阿兄穿的衣服實在是淡薄,想必一定是著涼了,阿兄不妨回去添件衣衫?”
承澤侯:這大夏天的,只有嫌棄穿得還不夠少的,哪里能感冒?不過這理由也好,我先撤也。聯絡感情什么的,還是交給夫人吧。
“多謝二娘的關心,那阿兄便先走了。”
“去吧。”
承澤侯轉過身剛邁出了第一步,就聽到了高太后的聲音從后面傳了過來:“哀家是大周太后,以后還是不要再喚二娘了。”
“諾。”承澤侯回答的時候,停頓了片刻,然后就繼續向前走。
“有些情分是越用越淺的。這句話不僅僅適用于我與六娘,還適用于哀家與你啊——”高太后幽幽嘆息道。
高太后與承澤侯之間的第一次裂痕其實是發生在老承澤侯想立繼承人的時候。當時高太后的能力其實是勝過承澤侯的,但最后老承澤侯卻是選擇了現在的承澤侯。
原因就是老承澤侯的一名妾室生產的時候一尸兩命。高太后親耳聽到她的兄長是這么說的:“女子生產實則是闖了趟鬼門關,這闖得過還是闖不過靠的全是運氣。假如二娘繼承了侯府,過這一關要是沒過去的話…”
從那一天起,勝利的天平就已經傾向承澤侯了。果然最終老承澤侯向當時圣上請立的是世子。
她輸了,但她卻不是輸在能力不足上。在阿耶請立世子的那一天下朝后,她就找到了阿耶,她想要問個明白。
老承澤侯給告訴她的話讓他至今仍記憶猶新:“二娘,你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侯府地未來是不能交給虛無縹緲的命運的,你懂嗎?”
高太后最后自然是失望地離開了,她原以為她和阿兄之間的競爭是一種良性的競爭,也是一場公平的比賽呢!現在看來是她想錯了。這是冰冷的現實給她上的又一堂課,而這一堂課的老師是老承澤侯和承澤侯。
至于她最后為何會選擇進宮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想來她與六娘的緣分早早就結下了。她看著六娘就好像另一個她,所以她選擇了抱養六娘,六娘未來的勝利就好像是她的勝利一般。
所以她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只是她沒想到,最后她躺贏了。有點失落,但是蘇爽的感覺還是沒有減少的。只要能成為贏家,過程從來都不重要。
成王敗寇,所以王者的一切負面消息都只能存在于野史。
走在回飛霜殿的路上,魏忠賢一直小心翼翼地看著呂琤的臉色,他猜不透高太后的行為到底有沒有讓呂琤生氣。
走著走著,呂琤突然停了下來:“大伴,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呂琤當然早就注意到魏忠賢小心翼翼的模樣了,但是她沒有猜測而是選擇直接問出來,這是屬于上位者的權利。
“奴為圣上的心情擔憂,圣上憂,奴亦憂。圣上可是生氣了?”魏忠賢問得頗為委婉,畢竟太后是皇帝名義上的母親,子女生父母氣萬一傳出去也不好聽不是。雖然大明宮已經經營得跟鐵桶有的一拼了,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而且就算是鐵桶風還能來去自如呢,所以謹慎點總是沒錯的。
工具人守則:謹慎!不給主子添麻煩。
“沒有,正相反,吾開心得很!”
“開心?”這下魏忠賢更是猜不透了,這本想辦的事情卻被太后勸阻有什么好開心的?果然,大家的心思越發難猜了。不行,身為大家身邊的最佳工具人他得與時俱進,他的進修。從明天開始他要更加努力地分析學習大家的表情語氣語調所代表的含義。
長生內涵學又要增添內容了!
呂琤笑而不語,她當然不會告訴魏忠賢,承澤侯的做法是在將阿娘進一步地推向她了。只管讓魏忠賢猜去。帝王還是有點神秘感才更佳讓人敬畏。
人都是有所偏向的,人偏向于,誰最后會得到截然不同的結果。
別問她是怎么知道的,問就是經驗,問就是惟手熟爾。①
承澤侯永遠不知道他疏于維護的感情到底有多么珍貴,老承澤侯也永遠不知道他錯失的到底是多么優秀的繼承人。
阿娘雖然身處后宮,但是也有不少的政治遺產的。
這份遺產還是很豐厚的,既然承澤侯你不珍惜,朕不介意接過手來,朕珍惜。
豫章縣,岑臺山,某礦洞內。
此時正是午夜,有是一天的酒足飯飽后,監工們都有些昏昏欲睡,就連平時格外警惕的趙監工都打著哈欠,眼皮快要睜不開,半睡不睡的模樣。
縣兵們都回營帳里去休息了,只有少數的縣兵,不盡心地巡邏守夜。
這正是大好時機!
“家和,別出聲,跟緊我知道嗎?”潘大叔回過頭來詢問道。
張家和點了點頭。
兩人小心翼翼地繞過礦洞口的看守,走出礦洞。
外面的空氣真新鮮啊,張家和忍不住多吸了兩口,還有這月光雖然被云彩遮擋住了,近乎沒有,但是他怎么看怎么美。
出了礦洞的張家和格外喜悅,他不知道這喜悅里除了是逃跑有望,能再見到阿娘的緣故,還有就是呼吸到自由的空氣的緣故。
張家和不清楚,但是他就是格外地歡喜。假如這次逃跑失敗,他真的寧愿去死掉了,他隱隱感覺到假如逃跑失敗外回到礦洞他會發瘋,這是另一種死掉的結局。
自由的空氣是會讓人上癮的,此時的張家和無疑有些上癮。
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張家和的腳步都輕盈了許多。
第一關很容易地過去了,接下來就要過縣兵巡邏的第二關了。
就在此時一名縣兵突然來到距離他們躲藏的地方很近的位置小解。
潘大叔用手捂住了張家和的口鼻,他實在是害怕這位小年輕因為害怕發出聲響,從而導致逃跑計劃失敗。
但是張家和的表現實在是出乎了潘明的意外,張家和格外地震驚,他就像是一條冬眠靜默的蛇。
沒有人刻意去觀察的話,遠遠一看那就是一根不稀奇的木棍。
第二關潘明和張家和二人也有驚無險地闖過了,現在就看第三關的了。
第三關就是監工們。監工們在外面值夜的都是白天睡足的人,他們精力很是旺盛,而且由于監工的生活條件更好,監工中雀盲的人數也更少。
在黑夜里監工們的眼睛格外地明亮。
但是還好,潘明已經摸清他監工們的一些習慣。就在值夜監工輪換之際,潘明和張家和開始加速度,只要闖了過去,一切就是新天地了。
而且假如縣里的貴人真的那么值得縣令重視。那么,明天點人時,發現他們不在,縣兵們也不會大規模地搜山。
這無疑會給潘明爭取許多的時間。
只要給他再多一點的時間,讓他跑得更遠,讓他進入熟悉的區域他就贏了,他就成功地跑出去了,他就能回去見云娘了。
潘明和張家和在拼命奔向新天地的時候,卻不小心踩斷了樹枝,發出了聲響。
這聲響驚醒了昏昏欲睡的趙監工。
“誰?”
趙監工的耳朵好得很,他相信自己沒有聽差。
潘明和張家和立刻臥倒,他們躲在草叢中。夜晚涼得很,他們卻冷汗淋漓。這是恐慌的汗水。
汗水從眼睫毛快要流淌到張家和的眼睛里了。
但是張家和還在忍耐,他想回去見阿娘,他可以的,他一定可以的。
阿娘還在等他!
就這樣靠著強大的意志力,張家和還是挺過去了,他沒有用手去擦汗,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
但是趙監工還是向他聽到聲音的方向走去,向潘明和張家和的方向走去。
就在這個驚險的時候…
①:我亦無他,惟手熟爾。——宋·歐陽修《賣油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