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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八章 越勸仁恕,陛下越是無情

  織田信長在撒謊,他的野望,就是席卷三國,包括大明,所謂的三個承諾,不越過漢城,割讓仁川,發誓不侵擾大明的承諾,就跟放屁一樣,朱翊鈞看完國書,就非常非常肯定,這國書字里行間里,寫滿了拖延時間。

  整個大明,就是一頭豬都明白一個道理,決不能讓倭寇上岸!倭寇上岸,大明永無寧日!

  而朱翊鈞拿著國書,怒噴朝鮮國王,是因為到現在朝鮮國王連外交都不會搞,一直不給出任何具體的、明確的承諾。

  “朝鮮國王到現在,連糧草的承諾都不肯給,還在試圖以大明祖宗成法,父母之邦將大明綁上戰車,朕已經明確告知了朝鮮使者,義州看不到足夠的糧草,朕的大軍不可能前往九連城入朝作戰!想都別想!”

  “朝鮮國王還在讓李后白游說大臣,試圖讓大明自帶糧草前往。”朱翊鈞將織田信長的國書扔到了一邊,非常生氣的說道。

  這個現在被朱翊鈞批評的朝鮮國王李昖,十九天都城淪喪敵手的李昖,在死后的廟號是宣宗,而且很快在他兒子手里變成了宣祖。

  宣祖?何德何能稱祖?十九天就把首都給丟了的王。

  而且后世朝鮮文武對此人的評價都很高,其最大的成就就是在倭寇和大明天兵手中保住了朝鮮的統治;其第二大成就就是實現藩胡,就是讓女真人和外喀爾喀部,部分的兀良哈部對朝鮮朝貢,也就是所謂的對明攻守同盟。

  這就是李昖稱宣祖的最大功績。

  但李昖如此做的代價呢?就是朝鮮的百姓,他這種首鼠兩端的行為,讓大明入朝作戰的具體時間,遲遲無法敲定,而倭寇在朝鮮的暴行,即便是遠在大明的朱翊鈞都已經聽聞。

  朝鮮八道,生靈涂炭。

  小西行長、加藤清正、黑田長政、小早川隆景等等九個番隊,在朝鮮每攻下一處,即立刻展開屠城。

  兵部尚書曾省吾拿出了幾本塘報,開口說道:“大明海防巡檢水上飛在朝鮮活動,我這里有幾本水上飛親眼看到的慘狀,在漢城,在水原、在洪州、在清州、在光州、在釜山等等地方發生的慘案。”

  “陳天德作為朝鮮瞭山,負責一百二十名海防巡檢在朝鮮活動,刺探敵情,這是陳天德塘報的塘報。”

  “我念兩本,這有些殘忍,諸位明公海涵。”

  “倭寇在漢城驅趕朝鮮百姓建立了幾多水池,引漢江水,每天下午開始蓄水,早上開始放水,一個池子可以容納一千人左右,每一個番隊都會派遣一百到兩百個足輕,驅趕漢城百姓進入這些水池,用長桿帶著刀頭,無論誰想從水池里出來,都會被戳回去。”

  “一個兩歲的孩子被這種長桿槍刺挑起,孩子的母親猛的站了起來,想要去搶奪自己的孩子,明知道她孩子已經死了,她也會死,但母親依舊想要搶回孩子,但母親被另外一個倭寇戳進了水里,引起了倭寇的哄笑。”

  “倭寇番隊大名要求,尸體要集中堆放防止出現瘟疫,漢城一個院落里,堆滿了尸體,男的、女的、孩子也有,隨意的擺放著,有沒頭的,有開膛破肚,有的手腳被砍去,有的則被斬為了兩段,院子的墻上,簽著無數的人頭,孩子的頭在屋子里,整整齊齊的簽了幾十個。”

  “屋里的血有三寸厚,都凍成了血塊,和外面的尸體一樣,可以看到,這些院落,死后都有僧人在里面做了法事,超度亡魂。”

  “漢江的兩岸堆滿了凍成冰塊的尸體,之所以如此堆積,是為了防止朝鮮軍隊的反撲,而等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這些尸體會順著漢江入海。”

  “很多屠殺,都不用倭寇親自動手,只需要驅趕百姓就行,有很多朝鮮的花郎,整條手臂都是刺青的花郎,做了倭寇的走狗,倭寇叫他們花郎協,或者皇協軍,他們負責驅趕百姓,很多罪行不僅僅是倭寇在做,花郎協也在做,有過之無不及。”

  曾省吾念完了第一本,這是漢城被攻陷后的第一天的慘劇,六百里加急送回大明的塘報。

  織田信長打的是倭國天皇的名義,以朝鮮國王不肯到京都參洛為由發動的戰爭,所以叫做皇協軍。

  “倭寇在撒謊,他們對全城百姓說,是有人在反抗皇軍,說有人從窗口射箭,有人刺殺,有人抱著火藥與皇軍同歸于盡,這是謊言,漢城的難民沒有人敢于反抗,反抗之說,不過是借口罷了。”

  “倭寇并不想抓俘虜,我親眼看到了一個百姓跪在了倭寇的腳下,不停地磕頭請求饒命,倭寇用短的刀將他刺死,而后用長的倭刀,將腦袋砍下,因為不會砍頭,砍了十幾下,腦袋仍然掛在脖子上,倭寇悻悻離開。”

  “第二天,天正亮的黎明,我(陳天德)被驚叫聲吵醒,屠殺再次開始了,我外出看到了一個倭國的武士,帶著四個足輕,在追逐三個百姓,一個婦女手里抱著一個沒穿衣服的嬰兒,大概四個月大,逃亡的過程中,嬰兒失手掉在了地上,眼看著活不成了,婦女被箭射死,成丁在奔跑時摔倒,倭寇追上了他。”

  “我(陳天德)走上前去,出示了火牌,打算救下這個成丁,可在我走過去時,一個足輕用短刀插進了成丁的頸上,猛插了三四下,血流了一地,倭寇警告我不要多事,我和三名海防巡檢和對方對峙,最后倭寇快速交流,最后退去。”

  “我從隨軍的商人處了解到,織田信長及倭國大名們要求所有入朝倭寇,不得對大明人出手,現在還在朝鮮活動的大明人很好辨認,身高馬大、有兩匹馬、還有長短兵火器等武器,所以我可以看到這些,可我看不到的呢?”

  “我應該做些什么嗎?或許,但什么也做不了。”

  “僅僅第一天,漢城就有超過兩萬多人被倭寇用各種手段殺死,我不知道倭寇要殺多久,要殺多少,但我知道殺戮不會停止,而且會愈演愈烈,一如當初他們在大明東南制造的罪行。”

  “東南之安定,在海疆之上。”

  曾省吾念完了第二本,他手里還有很多很多本這樣的塘報,他看向了沉默的大臣們,繼續說道:“陳天德很小的時候被倭寇戲耍,被倭寇給去了勢,他活著就只想滅倭,他對倭寇十分仇恨。”

  陳天德的遭遇,大明皇帝都知道,這個無兒無女了無牽掛的硬漢,最大的夢想是死在滅倭之戰中。

  所以陳天德去了最危險的地方,他對倭寇有著天大的仇怨,但不代表他的記錄有任何的偏頗,相反,曾省吾為了照顧皇帝陛下的感受,沒有把更惡劣的暴行念出來。

  曾省吾繼續說道:“這還只是漢城,而且是漢城的開始,這些慘劇在朝鮮的每個地方,正在發生,每屠殺一處,倭寇都會跳一種慶祝豐收的舞蹈。”

  “印著家徽的和太鼓不停地被敲動,橫笛是一種發出尖銳聲音的樂器,短促而尖銳響徹天穹,遴選跳舞的武士,身上都帶著一個素色布袋,上面寫著名字,布袋里面是搶來的財貨,街道的盡頭,有很多的牌位,是倭寇所謂的英靈。”

  “在鉦響起的一瞬間,和太鼓被抬起來,素布魂幡被豎起,慶祝豐收的舞蹈,就開始了。”

  “織田信長曾經嚴令禁止這種舞蹈,哪怕是在倭國本土,在自己家里跳這種舞,都要被嚴厲處罰,甚至是要被斬首示眾,因為倭國大名彼此征戰,時常制造各種殺孽,時常如此慶祝,織田信長也管不住,在朝鮮的倭寇,每完成一次屠殺,就會跳一次。”

  文華殿上,所有大臣都在沉默,殺良冒功在大明是一個不被允許的罪名,連寧遠侯李成梁粘上了這樣的指控,都是黃泥糊褲襠,無論如何都說不清。

  都是軍兵,浙江九營在嘉靖三十四年起,因為倭患漸止,就已經開始出巡抗汛,倭國的武士,說他們是畜生都是贊揚。

  表面上是慶祝豐收,祭祀英靈,但實際上是在慶祝屠殺的典禮,對于大明明公是很難理解的,顯然織田信長也知道這樣不對,但他無法控制和約束。

  朝鮮國王李昖所謂的制衡智慧,大明天兵不能太強,倭寇也不能太強的智慧,在夾縫中保存朝鮮王室的統治,其本身是以百姓為慘烈代價而實現的。

  這是失道。

  朱翊鈞也在沉默,他閉目良久,才睜開了眼,看著所有大臣說道:“禮部知道,督促朝鮮方面準備足夠的大軍使用五個月的糧草,并且堆積在義州;兵部知道,下章遼東都司,寧遠侯遣有司官員點檢清楚,奏聞朝廷。”

  “文淵閣擬旨,李昖失道,褫奪李昖朝鮮國王王位,即日起,由王世子光海君嗣位,積極籌措糧草諸務,若貽誤戰機,殺無赦!”

  “跟這么一群蟲豸繼續磨牙,簡直是讓世人嗤笑朕軟糯!”

  “一群蟲豸!”

  朱翊鈞這個命令等同于違背了祖宗成法,洪武年間不征之國的祖訓,朱翊鈞不再遵守,而是深入干涉朝鮮諸事,因為他作為大明皇帝,實在是看不下去朝鮮統治階級這群蟲豸了。

  倭寇一直是這樣,三分人樣沒學會,七分獸性根深蒂固,連織田信長對此都一清二楚,可朝鮮號稱小中華,統治階級也如此蟲豸,是朱翊鈞不能忍受的。

  要有人為漢城陷落負責,這個人就是朝鮮國王李昖,也不知道朝鮮的價值觀是何等模樣,這樣的王八蛋居然也能稱祖?這種垃圾,在中原只會收獲罵名。

  哪怕是創造了開元盛世的李隆基,在他倉皇逃離長安之后,也是被人笑話了近千年,張居正甚至多次引用李隆基的事跡,教導陛下克終之難,讓陛下引以為戒。

  “臣等遵旨。”張居正站起身來,帶著群臣俯首領命,一如戚繼光所說,大明有制海權,就是做什么都對,而倭國沒有制海權,就是做什么都錯。

  朱翊鈞看向了兵部說道:“下旨長崎總督府,要求織田信長下令全面撤出朝鮮,如若不然,天兵必至。”

  這道圣旨,其實和織田信長的國書一樣,都是不得不說的謊話,大意就是,如果織田信長撤軍,大明軍就不去了。

  織田信長是決計無法撤軍的,他就是下令,也撤不回來,而天兵必至,并不是宣戰,而是宣戰前的警告,誓師出征的檄文,才是宣戰。

  倭寇在短短十九天內,就制造數十起無差別屠殺的慘案,朱翊鈞的命令,在加速戰爭的流程。

  李舜臣在面圣的時候,說萬望大明天兵解朝鮮萬民于倒懸,大明皇帝初聽這話,還不以為然,現在反而有了更深刻的感受,大明軍對于朝鮮人而言,的確是天兵,的確是解救他們于倒懸。

  這一日的廷議,大明大臣們和皇帝,達成了一致,推動加速戰爭的流程,廷議之中,有一件事是非常奇怪的,那就是大明海防巡檢,居然可以在敵占區里,光明正大的活動,而倭寇居然真的執行了軍令,不對大明海防巡檢動手,不是倭寇令行禁止,而是倭寇也不敢動手。

  因為海防巡檢的身后站著十萬水師,游龍號就停在濟州島的海港之中。

  廷議之后,張居正和戚繼光留在了文華殿上,大事開小會,小事開閉門會,大明皇帝和左膀右臂的這個閉門會,主要是確定戰爭的走向。“陛下,明年年初誓師開拔,臣以為可以讓李如松帶三個騎營,先走一步,前往九連城,一旦糧草湊齊了,立刻進入干涉,與此同時,水師切斷倭寇海上補給。”戚繼光站在堪輿圖前,告知陛下由講武學堂制定的第一階段作戰計劃。

  切斷倭寇海上補給,就代表著大明軍可以從漫長的海岸線任何一點登陸作戰,現在倭寇在半島之上,如同常山之蛇,制海權的優勢,讓大明軍可以隨時將其攔腰斬斷。

  這么做,是逼迫倭寇戰略收縮,為大明軍入朝打開局面。

  一種十分霸道而且碾壓式的打法,謹慎的戚繼光制定如此作戰計劃的底氣,是十三年來的振武,是陛下風雨不斷、日復一日的到北大營操閱軍馬。

  皇帝、將領、軍兵之間的信任危機,大明皇帝用自己的勤勞和堅毅,給出了一種自上而下的解法,戚繼光用上報天子、下救黔首,給出了自下而上的解法。

  正是這兩種解法,奠定了大明京營和水師的戰無不勝。

  張居正面色凝重的說道:“陛下,臣以為應該謹防這一仗,打成養寇自重和擁兵自重。”

  “先生!”朱翊鈞有些訝異的看著張居正說道:“先生,富國強兵是萬歷元年先生首倡,大明軍全餉,也是先生在萬歷三年推行,萬歷六年執行的新政。”

  振武這件事,可是張居正新政重要部分!現在張居正反而提醒皇帝,防止打成養寇自重的爛仗。

  “陛下,振武和防止養寇自重,這不矛盾。”張居正十分肯定的說道:“若是真的打成了養寇自重的爛仗,那就要議和,快速結束戰爭,絕對不能因為朝鮮,耽誤了大明新政的推行。”

  “戰爭現在還沒開始,朝廷應該做好一切可能的準備。”

  朱翊鈞看著張居正,沉默了片刻說道:“先生所言有理。”

  張居正的意思非常明確,不要讓朝鮮半島的局勢,拖累大明的發展,打斷大明新政的進程,大明利益高于朝鮮利益。

  他的話也是一種未慮勝先慮敗的慎重,作為決策者,作為大明億兆瞻仰的皇帝,要保持足夠的理智,分得清楚輕重緩急。

  朱翊鈞對此深表贊同。

  中原王朝歷代的戰略,向來是對北方防守,對西域則是強橫時進攻,衰弱時防守,對西南也就是嶺南諸國,一般取攻勢,而朝鮮半島,因為戰略縱深不深,面積不大,人口稀少,經濟落后等諸多方面原因,對中原王朝威脅較小,理當不是戰略方向。

  可歷史往往不講道理,朝鮮半島方向,往往會發展成主要戰略方向,最終導致災難性的后果。

  比如,隋煬帝三征高句麗,三戰皆敗,最后連隋朝都滅亡了。

  而到了唐朝,貞觀之治和永徽之治,大唐可謂是世界最強帝國,也用了整整五次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才徹底擺平了東北方向戰線,唐王朝為此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受東北線的牽制和拖累,唐在北線對突厥、薛延陀作戰和西線對吐谷渾、吐蕃、西突厥作戰都受到很大影響,常常陷入戰略被動,兵不敷用。

  大明正在重開西域,如果走了唐王朝的老路,東北方向的戰線,打成了養寇自重的爛仗,大明朝重開西域就成為了鏡花水月。

  唐初明相房玄齡在彌留之際,給唐太宗李世民留下了遺言:陛下威名功德,亦可足矣,拓地開疆,亦可止矣。向使高麗違失臣節,誅之可也;侵擾百姓,滅之可也;它日能為中國患,除之可也。今無此三條,而坐煩中國,內為前代雪恥,外為新羅報仇,豈非所存者小,所損者大乎?

  房玄齡說,陛下威名功德已經足夠了,開疆拓土也可以停止了,如果高麗上下有違臣節,就殺了他;侵擾百姓,就滅了他;如果勢大威脅大唐,就除了他;可是沒有這種危機,拖累大唐,只是為了隋朝雪恥,為了新羅報仇,就是收益小,損失大的行為。

  張居正在閉門會的諫言,和房玄齡的遺言,是一致的,不能因為朝鮮半島的問題,拖累坐煩大明。

  而養寇自重的爛仗,就是拖累。

  “如果打成爛仗的話,其實也不必要議和,大明京營撤出,大明遼東軍進入朝鮮,由李成梁父子負責,養寇自重就養寇自重吧,定期打開邪馬臺軍港的籠門,放一點倭寇入朝,給寧遠侯養寇自重殺著玩,也給倭國本土放血,未嘗不可,先生以為呢。”朱翊鈞看向了張居正給出了另外一個答案。

  可控的養寇自重,一種很無情的玩法。

  議和對大明而言,是一個非常恥辱的選擇,這種骨鯁,到了崇禎年間,成了一種拖累,崇禎皇帝面對建奴,有意議和,但朝中風力輿論,逼著他不能議和。

  朱翊鈞思前想后,也不是非要議和,就這么拖著也未嘗不可,反正遼東軍本身就搞過養寇自重,大明也要滅倭,戰場在朝鮮不在大明,每到這種拼血條的環節,大明的血條就會讓敵人絕望。

  “啊?”張居正看向了陛下,有些驚疑不定,陛下這番話,當真是冷酷無情,養寇自重的爛仗,居然給倭國放血,而且只要倭寇定期進犯,朝鮮人就會記得被倭寇荼毒的恐懼,有利于大明在朝鮮半島的統治。

  張居正這一輩子,可謂是無所不能的一生,只要他還活著,就沒人敢顛覆新政,如果說有哪些遺憾,那就是張居正勸了十三年的仁恕之道,越勸,陛下越是無情。

  “臣以為善。”張居正認可了陛下的無情。

  戚繼光欲言又止,他要是把陛下那一套天花戰法告訴張居正,恐怕張居正才會更清楚,勸仁恕的話,陛下是一點都沒聽進去,戚繼光最后沒說出來,那是陛下最后兜底的手段,此戰,大明不見得贏,但一定不會輸。

  李如松要帶領三個騎營率先出發,先前往遼東,而后前往邊境的九連城,等待糧草就位就進入朝鮮義州,大明軍開始直接干涉。

  李如松再次成為了大明先鋒將軍。

  萬歷十三年臘月二十五日,朱翊鈞來到了北大營武英樓,等待著校場點兵和開拔儀式的進行。

  朱翊鈞將平倭副將軍印端在手里,看著李如松,正色說道:“李如松,爾為大明第一悍將,朕素知爾之勇武,但先鋒之責重大,切記不可輕功冒進,大明現在耗得起,萬事謀而后定,若是朝鮮王出爾反爾,甚至和倭寇勾結在一起,就退出朝鮮,從長計議。”

  “到時候,朕再遣京營,將他們一網打盡便是。”

  朱翊鈞將平倭副將軍印遞給了李如松,繼續說道:“既接將印,須知肩負萬人生死,不可掉以輕心。”

  大明皇帝往前湊了湊小聲叮囑道:“戚帥跟咱說,只有參透了勝負乃兵家常事這句話,才能為帥,你到了朝鮮,就好好打,打不過就跑,活著就是贏,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朝廷這頭兒,咱給你頂著,不必為朝鮮拼命。”

  “啊?”李如松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驚訝,陛下耳提面命的話,居然是讓他打不過就跑,不要為朝鮮人拼命,這實在是讓他出乎意料之外。

  朱翊鈞的軍事天賦為零,但他看萬歷朝鮮戰爭,發現李如松、陳璘這些悍將,打了一些十分愚蠢的仗,明明可以稍微退一步,然后集結優勢兵力,消滅對手,但往往是一步不退,五百人打五萬都不肯撤;明明可以減少損失,但就是要拼命;明明有騎兵,卻發揮不出自己的機動優勢,跟倭寇死磕。

  仔細研究就可以知道,這不是悍將們不知兵,或者說不把軍兵的命當命,而是大明朝廷不信任這些將領,而是采信朝鮮國王李昖的話,這種偏聽偏信,就造成了在前線的將領,哪怕是因為糧草不濟動彈不得,也得進兵,不進兵都是罪責,更惶恐怯戰、戰敗了。

  所以,朱翊鈞耳提面命就是,不必為朝鮮拼命,他們的國王自己都不把朝鮮人的人命當回事,大明軍也要靈活一些。

  “這是密喻,你且收好,這就是朕的最高指示,出了事,朕兜著。”朱翊鈞將一個密匣交給了李如松,里面是騎縫章蓋下的密喻,里面就一句話,就是他說的,不必為朝鮮拼命,敢這么給承諾,是大明耗得起,兜得住。

  大明是天朝上國,最壞的結果也是養寇自重的爛仗。

  戚繼光站在一旁,本來想說慈不掌兵,但最終沒有說出口,他覺得陛下指示的對,萬事都要問一個為什么,為了父母之邦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前線軍兵卸下負擔作戰,才能更加靈活。

  吹角連營,大明北大營的號角聲響起,出發的吉時已到,大軍準備開拔。

  大明皇帝從武英樓里一步步的走到了校場,看向了在校場上云集的騎營,萬人隊,穿著棉服衣襖,腳上是棉鞋,背上鼓鼓囊囊的軍囊里放的是棉被,每個軍兵都帶著一個氈絨帽。

  這頂帽子是大明皇帝朱翊鈞的發明,帽子是獺兔皮草制作,這種兔子來自于法蘭西,由大明敕封葡萄牙國王安東尼奧,在萬歷三年引進大明的一種養殖兔,按照安東尼奧所說,獺兔就是兔中之王,其皮毛松軟,保暖性極強,而且易于繁殖,肉質十分鮮美。

  安東尼奧沒有吹牛,獺兔引入大明之后,經過寶歧司的精心培育,成為了大明皇莊里極為重要的皮草來源。

  氈絨帽是全皮制作,前沿有硬木板作為支撐,遮擋風雪,而外布護耳有下巴帶可固定,可以保護耳朵不被凍傷,而外布護耳的前面有扣,可以保護臉頰,整個外布護耳連帶著護頸可以翻折到頂部,即便是春秋天,也不會行動不便。

  春秋天是可以凍死人的,氣溫急速變化,人失溫也會被凍死。

  這帽子被軍兵們起了外號,叫萬歷帽、長生帽,每軍兵配兩頂,每年可領一頂,這是皇恩浩蕩,因為一頂純皮氈絨帽可以用十幾年都不壞,愛惜點,一帽傳三代都不過分,陛下卻每年都給軍兵配一頂,以至于北大營的三級學堂里,那些還在讀書的孩子,每人都能帶著一頂這種帽子。

  付出的代價就是每年有數百萬只皇莊里的獺兔,會被殺死,而這些兔肉也會成為犒賞三軍的大肉之一,而獺兔肉,也被軍兵們叫做長生肉。

  兔肉很好吃,朱翊鈞很喜歡。

  這一頂帽子的造價,只要二錢銀子,而每個軍兵每年的衣、服、被的標準是三銀,這是十八兩額定軍餉之外的福利。

  “大明軍,威武!”朱翊鈞沒有長篇累牘的演講,每次出征就只有這一句話。

  因為大明軍真的威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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