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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六章 三十萬對四萬,優勢不在我

  “戚帥以為這一戰要打多久?”朱翊鈞好奇的詢問,戚繼光對戰爭走向的預判。

  戚繼光吐了口濁氣說道:“如果是發生在朝鮮的戰爭,大約在三到五年內結束,如果要進攻倭國本土,這一戰,大約要二十年以上了。”

  滅國之戰,往往都是如此曠日持久,戚繼光不能欺騙皇帝做出錯誤的決策來,大明要做好長久作戰的準備,軍事行動的結束不代表戰爭的結束。

  大明和俺答汗打了足足二十五年,在萬歷六年起,又打了三年之久。

  “如果要用上瘟疫呢,戚帥知道,大明有牛痘法可以防治天花。”朱翊鈞頗為平靜的說道。

  此言一出,馮保目光如電的看向了中書舍人的位置,才松了口氣,中書舍人今天拉肚子,在戚繼光進門的時候,中書舍人就如廁去了,軍國大事,中書舍人不想摻和的太深,到時候只需要在萬歷起居注中補全,極力渲染一下陛下英明神武就可以了。

  知道的多,有很多時候不是好事。

  戚繼光和李如松目光有些呆滯的看著皇帝陛下,久經沙場的兩名悍將,都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在兩位將軍心目中,陛下是仁善的,對軍兵真的很好很好,雖然皇帝陛下殺人無數,但多數時候,都是這些人該死,陛下手下從無冤魂。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如此殘忍的話,能從皇帝陛下說出口來。

  槍炮、細菌、鋼鐵還有白銀,這四樣,貫穿了所謂的地理大發現時代。

  “朕聽聞,蒙古征伐時,遇高墻大城,久攻不下,就將瘟病之人、所用之物,拋投到城中,引發瘟疫,無論何等城池,都可破之,朕亦聽聞,紅毛番在秘魯、在墨西哥,專門將天花病人躺過的毛毯,賣給土著,引發瘟疫,減少反抗者的合力。”

  “戚帥,別人能做,大明也能做。”朱翊鈞給出了自己的理由。

  細菌、病毒也可以成為武器,尤其是天花,大明在積極推廣牛痘法的接種,而且各地豪商為了討好皇帝陛下,甚至愿意出銀子,推廣牛痘法的好處。

  印第安人死亡的時候,身上裹著殖民者售賣的毯子,剛剛死亡的他們,并不清楚,讓他們感受溫暖的毛毯,是天花病人的遺物,殘留著病毒,感染著族群,消耗著他們的有生力量,天花在新世界,通過風、通過雨、通過飛沫、通過河流、通過老鼠、禿鷲,傳播的哪里都是,造成病亡、摧毀一座座城市、一個個國家、最終瓦解文明。

  天花武器,大明不會被反噬,一來擁有牛痘的免疫墻,二來還有物理墻,所有來大明的番夷,都住在萬國城里,是不被允許自由流動的,朱翊鈞完全不必要擔心天花的回旋鏢。

  “臣以為不妥,蠻夷做得,大明真的做不得。”戚繼光十分坦白的說道:“陛下,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只器,不得已而用之,蠻夷之所以是蠻夷,是因為畏威而不懷德,大明之所以是大明,是以德安天下。”

  一輩子都在殺人的戚繼光,在勸仁恕之道。

  陛下實在是太過于暴力了。

  “按照解刳院的研究,天花,能對抗干燥和低溫,在痂皮、塵土和被服上,可最高可以存活一年半之久,一年半之久,依舊可以感染他人。”朱翊鈞拿出了解刳院的研究報告,這本來是龐憲上奏皇帝,讓皇帝重視其危害,但現在被朱翊鈞論證其作為武器的可能性。

  研究并且撰寫了牛痘論的龐憲,一生致力于天花防治的他,可能會成為萬歷年間的最大殺手,因為有了龐憲的研究,大明皇帝可以肆無忌憚的使用這種武器,來消滅任何不肯臣服之人,從地圖上將其徹底抹去。

  “陛下,臣以為完全沒有必要,局勢還沒有惡劣到這種程度。”戚繼光仍然非常堅持,他始終認為皇帝陛下應該大道之行,不應該走這種歪門邪道。

  皇帝不能作惡,這個問題早就在先秦的時候,就已經反復論證過了,《尚書·洪范》有云: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無有作惡,遵王之路。

  皇帝如果主動作惡,作為億兆之瞻仰的存在,如此小人行徑,如何為天下之表率?天下失道的罪責是陛下來承擔,天下失道的代價,則由萬民承擔。

  滅倭當然重要,但大明要因此失道,就得不償失了,這件事,戚繼光不認同,他覺得,不能由陛下來做。

  朱翊鈞沒有跟戚繼光爭吵,而是露出了一個和煦的笑容說道:“誠然,局勢還沒有惡劣到需要啟動這種武器的時候,如果局勢惡劣的話,朕會想辦法,不計任何代價的削弱倭國的實力。”

  朱翊鈞對戰爭就是一個看法,不擇手段的贏,如果大明軍真的輸了,倭寇也別想贏。

  “臣遵旨。”戚繼光再次俯首領命。

  離開通和宮之后,戚繼光和李如松走了許久,到了僻靜處,李如松忽然開口問道:“戚帥,你說服了陛下嗎?”

  李如松覺得不對勁兒,陛下答應的太過于順暢了些,戚繼光的諫言,陛下真的聽進去了嗎?

  “是的,陛下良言嘉納,認可了我的諫言,在局勢不是特別危機的時候,不會動用這種手段。”戚繼光笑著說道:“不必考慮那么多,陛下是圣主明君,我們應該想的是如何勝利,否則我們輸了,陛下就不得不動用不祥之器。”

  “打勝仗這個簡單!”李如松大笑著說道:“殺倭寇,可比朝堂這些爾虞我詐要簡單的多了!”

  李如松非常相信戚繼光的話,放下了心里的擔憂,積極準備征伐之事。

  戚繼光其實很清楚,他沒有真的把陛下勸住,他也沒打算勸陛下仁恕之道,那不是他的職責,他從一開始勸陛下,其實是勸陛下,這種腌臜手段不必親自動手,也不必要留給別人把柄。

  陛下要維護好圣君的人設,這么殘忍的話以后不要說了。

  只需要把方法,寫在番國志書里,大聲痛斥紅毛番的蠻夷行徑,大明有低道德優勢、唯利是圖、沒有任何道德負擔的商賈們知道了還能這么做,自己就會使用。

  海外番國志書,可是大明的暢銷書,海商之家幾乎人手一本。

  很顯然,陛下聽明白了戚繼光的勸諫,表面大聲反對、暗自推動這種賤儒手段,朱翊鈞非常擅長。

  正如李如松所言,倭人真的是享大福了,碰到了皇帝陛下。

  糧荒讓倭國的大名們終于肯坐下來討論一下倭國的何去何從,為了物理消耗武士階級,結束戰國大名時代,大名們終于同意攻打朝鮮;大明用來封鎖倭國的高墻,開了一道門,位于對馬島邪馬臺軍港,大明軍選擇了撤軍,給織田信長攻伐朝鮮讓開了道路。

  朝鮮本來覺得有大明親爹在,可以高枕無憂,倭國一群平均身高四尺的侏儒,無論如何拿不下邪馬臺軍港,但隨著邪馬臺撤軍,朝鮮徹底慌了神,著急忙慌的跑到了大明來請援。

  而大明皇帝在積極準備著入朝作戰,裝備了無數火器的大明軍,準備在三個月后,開拔遼東。

  一切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發生著,大明、倭國都有各自的目的,而朝鮮的使臣李后白和李舜臣,則是急得滿頭是汗。

  “事大交鄰忘得一干二凈!現在來到大明,一個能說的上話的大臣都沒有了,我們完全不知道大明朝廷的決策,動向,不知道陛下的想法,現在當務之急是求得大明皇帝的幫助,你不思考如何做,卻在這里喝酒!”李舜臣奪下了李后白的酒壺,厲聲說道。

  李后白坐在四夷館的大樹下,頭發完全披散著,席地而坐,來到大明之后就整日酗酒,根本沒有出去走動,連四處求告都沒有,李舜臣氣不過,才過來教訓。

  “不然呢,你有什么辦法嗎?大明把門一關,我們連磕頭的地方都沒有!要是能透露一點點消息,我愿意把頭磕爛!現在是,磕頭都沒地方磕!”李后白往后一躺,直接躺在了地上,目光空洞的看著四夷館內的參天大樹說道:“以前,我到大明來都是住會同館的,這代表大明把我們當自己人。”

  “現在,我們住四夷館了。”

  四夷館和會同館挨得很近,但小小一道院墻,就是天壤之別,大明已經看清楚了朝鮮的真面目。

  李舜臣愣了很久很久,和李后白坐到了一起,把酒壺直接抓了起來,狠狠的灌了一大口,咬牙切齒的說道:“事大交鄰,事大交鄰,這是祖訓!自俺答汗入寇之后,朝中士大夫個個看輕大明,說些怪話,現在好了,大明緩過勁來了,倭寇來了,大明都不肯幫忙了。”

  “這些怪話,陛下肯定聽到了!”

  李舜臣對朝鮮朝中的風力看不明白,祖宗成法說的多明白啊,最大的事就是交好大明,有大明一口吃的,就有朝鮮一口湯喝,這么多年都是這么過來的,結果俺答汗入寇京畿的消息傳到了朝鮮,朝鮮成均館那些士大夫們,人人歡欣鼓舞,嘲弄大明武備松弛,好像朝鮮就不會。

  現在好了,倭寇來了。

  “那些話,大明朝廷一直知道,只是不在意罷了。”李后白躺在地上,看著梧桐樹葉飄落,滿是嘲弄的說道:“可不是俺答汗入寇之后,在那之前,大明武宗皇帝那些下三濫的謠言,全都是遣大明使臣編的,什么武宗皇帝喜歡娼妓,每到一地就強淫婦人之類的謠言,極力的把明武宗塑造成無惡不作、不守禮儀、欺男霸女、窮兵黷武的樣子。”

  “好像嘲諷大明,就能獲得一種病態的自豪感。”

  “當真大明一點都不知道嗎?”

  大明可太知道了,甚至鴻臚寺的官員不止一次訓誡朝鮮使臣,不要胡說八道。

  越是訓誡,朝鮮的士大夫們仿佛抓到了痛腳一樣,越是要說,越是要編排,編排了武宗皇帝,編排世宗皇帝,現在開始編排陛下了。

  一個能在應州親自帶兵沖鋒的皇帝,并且擊退了小王子,小王子再不敢侵犯,這樣的人,再荒唐能荒唐到哪里去?可朝鮮遣大明的使者,可勁兒的編排,這些謠言流入大明,經過二次加工,顯得明武宗更荒唐了。

  “本來,都是些打嘴仗的事,說開了就好,結果大明皇帝要大王入朝請罪,大王反而要搞什么攻守同盟,是真的昏了頭了。”李后白歪著頭,看著李舜臣說道:“你說,我怎么辦,我能有什么辦法!”

  “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算了,喝酒吧。”李舜臣嘆了口氣,又用力的灌了一大口,才把酒壺遞了過去,他本來是要勸李后白振作起來,想想辦法,現在李舜臣也絕望了起來,和李后白一起喝起酒來了。

  正如李后白所言,現在連個磕頭的地方都沒有,四條樣樣都占了,也就是大明礙于祖宗成法,朝鮮是不征之國,沒有深入計較罷了,否則先進朝鮮者,不見輪得到倭寇。

  李舜臣到了大明,其實也多少想明白了,大明皇帝南巡、李成梁隨扈、王如龍入遼東,這一系列的舉動,都是在釣魚,那狗屁攻守同盟,一旦貿然進攻,必然引來皇帝的雷霆之怒。

  禮部右侍郎陳學會,派遣了司務,來見李后白和李舜臣,讓他們到鴻臚寺商議倭寇攻打朝鮮之事,結果就看到了兩個酒鬼。

  司務也沒辦法,如實稟告后,弄得陳學會發了很大的脾氣。

  事關朝鮮存亡大事,大明這頭忙的暈頭轉向,皇帝在廷議、京營在準備,連老爺子李成梁都打算重新回遼東,大明這架龐大的戰爭機器,在快速轉動,結果朝鮮使臣在酗酒!

  次日的清晨,李后白和李舜臣醒酒,沐浴更衣后,被禮部司務叫到了鴻臚寺。

  “是你們朝鮮被倭寇入寇!不是大明!我昨日叫你們來議事,你們二人爛醉如泥!簡直荒謬!”陳學會憤怒無比,厲聲說道:“不想救朝鮮,就滾回去!別在這里礙眼!”

  陳學會是個傳統的儒學士,如此大發雷霆,斯文掃地,完全是被氣到了。

  “織田信長遣對馬島島主宗義智,督促朝鮮國王入倭參洛,以示臣服,否則將加以誅罰,這就是找借口宣戰了。”陳學會將一份塘報交給了李舜臣,他也看出來了,李后白已經完全沒了心氣兒,也就是這個李舜臣還有點樣子。

  參洛,就是讓朝鮮國王到京都參見倭國天皇,這種參見是完全臣服的表示,去了不回去的那種,如果不去,倭國將會進攻。

  “陳侍郎容稟!我王絕對不會去參洛,這哪里是參洛,分明是去送死。”

  “而且,倭寇哪里是要進攻我們朝鮮啊,分明是要進攻大明!”李舜臣終于見到了朝中的大臣,立刻將一本奏疏拿了出來,十分恭敬的呈送說道:“這不是我說的,是織田信長說的!”

  “倭國是為了假道朝鮮伐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還請陳侍郎明鑒。”

  無論如何要請到大明天兵入朝作戰,光靠朝鮮絕對頂不住!李舜臣對朝鮮的軍力門清兒,一群花拳繡腿的花郎,根本不是倭寇的對手。

  陳學會打開了奏疏,看了許久,才說道:“可有物證?”

  織田信長在提刀上洛之后,就對所有家臣說了他的宏圖偉業:‘席卷明國,合三國為一’。

  合三國為一,這是織田信長布武天下從一而終的口號,統一倭國不算完,吞并朝鮮不算完,只有席卷大明,合三國為一才算布武天下。

  大明在琉球、在長崎,相繼擊敗了九州島的倭寇,建立了長崎總督府和長崎行都司后,這個口號,才算是偃旗息鼓,沒人再談及。

  “此有通信使往來國書為證!”李舜臣聞言大喜過望,立刻俯首說道:“國書里有唐國迄三字可做證明,倭國將大明稱之為唐國,唐國迄的意思就是入唐,我有很多的書證,物證,還請陳侍郎奏聞陛下。”

  李舜臣沒有騙大明的意思,朝鮮和倭國有通信使來往,早在明初就已經有了,通信使前往倭國,親眼看到過,而且還留下了書證來,國書里只有三個字‘唐國迄’,但往來的國書里面,有不少地方,都提到了借道朝鮮攻伐大明。

  “入唐?”陳學會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的時候,訝異無比,他疑惑的問道:“何意?”

  不是陳學會讀書少,讀不懂這入唐的意思,而是他不敢相信,倭寇如此大膽包天,大明還沒籌劃著滅倭,倭國居然籌劃著滅明?

  這天下事,還講不講道理了?!

  “織田信長有家臣羽柴秀吉,給他妻子北政所的信中,有一句為:余生存中必加唐土于我版圖,把大明兼入倭國版圖,就是入唐。”李舜臣立刻解釋入唐二字的含義。

  入唐可是有明確解釋的,由織田信長的家臣,羽柴秀吉,也就是后來的豐臣秀吉明確解釋過,把大明消滅,把領土兼并,就是入唐。

  倭寇對中原的野心,可是自古以來。

  “倭人入寇朝鮮,可不是單純想打朝鮮,而是為了攻打大明!”李舜臣竭力的想要把大明一起拉上戰車,而且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他繼續說道:“我在朝鮮曾經竊聞,織田信長的妹妹織田市久在大明,只需要詢問便知!”

  “我自會詢問。”陳學會點頭說道。

  大明對倭國的狼子野心當然知道一些,但完全沒有料到,倭國如此貪心不足蛇吞象,要吞并大明,簡直是讓陳學會大開眼界。

  “此次倭國集結兵力為三十萬六千余人,其中陸軍為十五萬八千人,這打朝鮮用得了這么多人嗎?他們就是奔著大明來的。”李舜臣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

  “我怎不知?”李后白訝異的問道,李舜臣居然對倭寇的數量如此清楚!

  李舜臣直截了當的說道:“我和毛利輝元有來往,光是毛利家就出動了三萬武士,而且,織田信長承諾,征戰每卒每人給予兩人俸米,其妻子食糧另外給付,軍陣中所雇用之下人妻子,亦一律給予食糧。”

  “也就是說,此次征伐,每個倭寇能領兩份俸祿、妻子還給俸祿,軍陣下人的妻子,也都給糧,這是孤注一擲了。”

  “織田信長哪來這么多糧食?無外乎入了朝鮮就燒殺搶掠!”

  陳學會看著李舜臣,仔細打量了一下說道:“朝鮮難得有個明白人,把情況說的如此清楚,你拿我的拜帖,前往西土城大營,拜見戚帥和李總兵,將你所知道之事,全都告知。”

  陳學會寫了一份拜帖,讓李舜臣有門路見大明的軍將,參與到作戰計劃的制定之中。

  至于李舜臣提供的情報,有沒有價值,得讓戚帥過目,他陳學會不太知兵,還是讓戚帥去判斷就是。

  “謝陳侍郎!”李舜臣終于能夠面見戚帥了,留下李后白一個人挨罵,李舜臣急匆匆的前往了北大營,去見戚繼光和李如松。

  戚繼光聽聞有新情況,立刻讓李舜臣到了武英樓,而陛下剛剛操閱軍馬,就在武英樓內。

  “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李舜臣入門就跪,門前的小黃門已經告訴了他,陛下宣見了他。

  “免禮,你提供的情報很有用。”朱翊鈞笑著說道:“聽說你在朝鮮郁郁不得志,被人奪了武舉人的出身,白衣從軍,可有此事?”

  “陛下明鑒,卑賤小人微不足道之事,居然勞陛下費心,臣惶恐不安。”李舜臣趕忙說道,他和頂頭上司不和,被頂頭上司多次派去送死,甚至被扣了罪名被剝奪了出身,這些小事,陛下居然都知道了,那朝鮮士大夫胡言亂語,陛下顯然也是清楚的。

  “坐坐。”朱翊鈞示意李舜臣就坐,能殺倭寇的將軍就是好將軍,能殺倭寇在朱翊鈞這里都會得到青睞,哪怕李舜臣是朝鮮人。

  李舜臣將自己知道的所有倭國的情報,一五一十的說清楚講明白,尤其是講倭國上下共識的入唐之風。

  “彈丸小國,在島上終歸是窮途末路,他們謀求大明的野心,自南宋滅亡之后,就已經無法掩蓋了。”李舜臣總結性的說道。

  崖山之后無中華,就是倭國士大夫們最先吹出來的風力,他們這么講,和把大明叫做唐國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不認大明是中原這片土地的主人,否定元、明的合法性,那自詡繼唐的倭國,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宣稱了。

  不僅僅是要宣稱,現在倭國已經準備實踐了。

  “他們真的有三十萬武士出征朝鮮?”朱翊鈞眉頭緊蹙的問道。

  “倭國內外,每百戶出水手十人、足輕十人,共分為了九路,三十萬六千人,臣和毛利輝元有聯絡,他在勸臣為倭寇效力,臣思前想后,來了大明。”李舜臣不敢說真假,但這是毛利輝元遣人告訴他的,目的就是勸降他。

  給倭寇當狗,還是給大明當狗,李舜臣覺得給大明當狗更合適一點。

  三十萬對四萬,優勢不在我。

  朱翊鈞低估了倭國賭國運的決心,倭國一共滿打滿算才八百五十萬人,這里面把老弱婦孺去掉,成丁頂天算也就七十萬,這就拉出了三十萬的大軍來。

  以大明為例,大明號稱兩百萬軍兵,但其實都是屯耕,農夫大于軍事屬性,能拉出過門作戰的野戰軍,也就十萬人。

  朱翊鈞不是賭狗,他不理解梭哈的藝術,倭國自古以來就這樣,喜歡梭哈。

  “戚帥,要不要增兵?”朱翊鈞覺得大明準備有點不足,四萬京營銳卒,被三十萬人圍攻,恐怕真的會有危險。

  “陛下,臣不認為需要增兵,一漢當十倭。”戚繼光笑著說道:“陛下,臣和倭寇打了這么多年仗,他們的實力,臣心里有數,打仗也不是人多就能贏的。”

  要是人多就能贏,俺答汗還能入寇京畿?

  戚繼光領步營三千的時候,一漢當十倭,現在經過陛下孜孜不倦的強兵,不斷地增加火器的情況下,搞不好一漢當二十倭、三十倭都有可能。

  大明的火器不僅多、不僅強,而且葷素搭配,重火力、單兵火力齊頭并進,戚繼光覺得四萬京營,已經是給足了倭寇面子了,陛下這十萬京營,可是奔著重新耕犁一遍大明籌建的,況且還有水師援護。

  “陛下,人再多了,這后勤的壓力就太大了,朝鮮國內的道路和大明沒有可比性,臣以為四萬,不多不少正正好。”戚繼光補充說明了自己的意見,人再多,后勤壓力上來了。

  “那就依戚帥所言。”朱翊鈞點頭,必要的時候,就投毒,殺倭寇這件事上,朱翊鈞沒有任何道德負擔。

  “朝鮮方面無力提供糧草嗎?”朱翊鈞看向了李舜臣,問出了最關切的問題。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糧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大明要從腹地運糧草過去,實在是損耗過大。

  李舜臣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其實完全有余力,可以提供充足的糧草,四萬銳卒、兩萬軍兵并不算多,可是國內朝中,從大王到大夫,都不愿意出這個糧草。”

  在萬歷十三年十一月這個時間節點上,朝鮮大約有1700萬人,是倭國的兩倍有余,但朝鮮國王從頭到尾都不覺得自己能打的贏倭國,這還沒開始,就跑到大明求援,甚至還不肯提供糧草。

  理由很多,但歸根到底,就是覺得不給糧草也能請得到天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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