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廠團造法,其實是大明朝廷對皇權的一種妥協,是政以賄成的典型,大明朝廷把皇帝拉上車,等于把皇室、皇權拉上了車,將官廠團造跟皇權牢牢的綁定在一起,誰動官廠,誰就是在挑釁皇權,賄賂就是每年一半的利潤分成。
王崇古在探索官廠團造法的時候,深入了解了大明國初的兩種制度,軍屯衛所制和住坐工匠制,一個是太祖高皇帝,一個是太宗文皇帝。
王崇古發現,以楊士奇為首的江南勢要豪右,在正統初年,一共七次,請朝廷將無用的龍江造船廠撲買,哪怕張太皇太后以不得變賣祖宗基業為由,第一次就拒絕了,但還是有高達七次的請命,最后付之一炬。
這個時候,王崇古就確定要把官廠團造法和皇權牢牢綁定在一起了,祖宗基業這桿大旗,連皇帝都得顧忌,哪怕是爛了、大火燒了,也不能給這幫狗雜碎兼并掉,龍江造船廠最后一場大火之后,在時光的沖刷下,慢慢成為了遺跡。
天下人人為私,皇帝也不例外,從于謙開始主張的天下唯陛下一人公耳的政治主張,也是一種理想國,現實是皇帝也會自私,而官廠成為了皇帝的家產,就是王崇古在曲折道路里找到的不是最好,但是能用的法子。
而現在,有人又又又把主意打到了這些‘破銅爛鐵’的身上。
“鼓噪土地拋荒是官廠團造吸納了工匠勞力為起點,這只是開始,只要風力輿論影響到了朝廷決策,那么下一步,就是撲賣,哪怕朝廷不肯撲賣,也可以讓官廠在交易行撲賣認籌。”王謙談到了侵占公產的具體手段,其中一種是將‘效益不好’的官廠直接撲買到手里,第二種則是緩緩圖之。
畢竟有些資產,就是晉惠帝那個癡傻兒也知道,是生金蛋的雞,比如海外種植園,只需要極小的成本維護,就能獲得極大的收益,橡膠、甘蔗、棕櫚油、紅木、椰子、蕉麻(寶鈔原料)、煙草、茶葉等等,畢竟倭奴、閹奴、黑番,都是廉價勞動力,這些經濟作物,也都是硬通貨。
風力輿論是如何影響朝廷決策?
其實也簡單,風力輿論就是通過各種陰謀論、謊言、斷章取義的進行飽和式輪番轟炸,就像是一個人拿著個大喇叭在耳邊不停的喊,久而久之,三人成虎,這些賤儒言論,不停的侵蝕著穩固的公序良俗,掏空根基之后,重塑公序良俗,進而用重塑的公序良俗去影響律法、政令、軍政、經濟等等方面的決策。
大明在一百多年前,就經歷過好多次,那就是大明從開海到閉關鎖國的轉換,就是這種風力輿論重塑公序良俗的典型案子。
朱翊鈞管不了自己的身后事兒,也沒人能管得了,但在他手里,誰都別想!這些破銅爛鐵就是銹穿了,碰都別想碰。
李贄和林輔成早就到了,他們一直在另外一個包廂里候著,一直等到皇帝和王謙說完了燕興樓交易行的事兒,二人才來到了天字號包廂。
“真的是三生有幸,兩位東家,為我二人接風洗塵,一個當朝次輔獨子,一個武勛之首的貴公子,想我林輔成一介白丁,能有二位為某接風,某當真是死而無憾了。”林輔成坐在椅子上,頗為得意的說道,他的姿態非常放松。
朱翊鈞觀察了一下林輔成和李贄的坐姿,李贄是個狂夫,地地道道的那種狂夫,但是坐在皇帝對面還是不由自主的拘謹,屁股就半個坐在椅子上,眼睛不敢亂看,說話也不敢張狂,甚至都不敢太大聲,王謙給他倒茶,他都是雙手把茶杯舉起來。
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
在皇帝面前失禮,是要被拉去打廷杖的,哪怕是張居正也不例外,當然皇帝不舍得就是了。
而林輔成則完全不是,他靠在椅背上,左看看右看看,說話十分的隨意和灑脫,也很大膽。
很明顯,林輔成在李贄多次暗示之后,仍然沒有察覺出黃公子的真實身份來。
“黃公子,我在草原呢,弄到了一本書,算是奇聞一件,給黃公子閑暇時候看看樂子。”林輔成拿出一本書,作勢要遞出去。
李贄面色大變,劈手奪過去那本泛黃的書,急的滿腦門是汗,一時間李贄恨不得現在面前有個火坑,自己帶著這本書一起跳到火坑里,這樣一來,就沒人能夠知道這本書上寫的什么了。
“怎么了?拿來給咱看看。”朱翊鈞略顯疑惑,讓馮保把書取來。
李贄暗道一聲完了!這下全完了。他兩手自然下垂,靠在椅背上,生無可戀,這人間已經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了,只希望陛下不要族誅,面如死灰,如喪考妣。
林輔成只覺得李贄反應很怪,剛拿到這本書的時候,李贄不也看的津津有味,怎么就不能跟黃公子分享一下呢?
一個人的快樂分享個兩個人,就是兩份快樂!李贄根本不懂分享。
朱翊鈞簡單的翻看了一下,面色如常的看了林輔成一眼,只能說這貨,有的時候真的很聰明,有些時候,是真的挺蠢的,這事涉讖緯之事,林輔成也敢拿來給他看,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這本書的內容是《關于老朱家的八卦》、《朱棣在一百七十年后證明我娘親是我親娘》、《皇帝陛下和三娘子不得不說的故事》。
這本書本名叫《蒙古源流》,是一本蒙文番夷的史料,這本書本來是記錄成吉思汗、忽必烈這些蒙古可汗的書籍,但是蒙古的榮光已經作古,寫出來沒人看,所以變成了大明皇帝老朱家的八卦。
為了吸引人的眼球,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朱翊鈞翻到了涉及自己的那一章,看的目瞪口呆,他和三娘子的緋聞在書里有鼻子有眼兒,甚至還有大篇幅的細節描寫。
“不是,三娘子入京那會兒是萬歷元年啊,那時候這皇帝才十一歲,有心無力啊!胡編亂造能不能考慮下年齡的問題?!”朱翊鈞看著上面的內容,瞠目結舌,連姿勢都有。
三娘子第一次入京面圣,是在皇極殿的地基上,那會兒皇宮的中軸線,被一把大火給燒的一干二凈,朱翊鈞那會兒朝不保夕,躲在李太后、馮保、張居正的鐵三角的背后,瑟瑟發抖。
李贄已經緊張到說不出話來了,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死在編皇帝的段子,實在是太難看了,他不能接受這種死法。
“要不說是笑話呢?”林輔成倒是頗為自然的說道。
“好嘛,還是最新篇幅的。”朱翊鈞翻動著這本書,里面關于他的篇幅很長,已經寫到了最新,緊跟時事。
三娘子認領了一個女兒,這是報聞朝廷的,領養女兒,就是打定主意了,綏遠布政使是流官,不是世襲土司,三娘子連養子都不領養,而在這本書里,三娘子這個領養的女兒,是跟皇帝秘密生下來,大家都叫那女兒四公主。
真就是緊跟時事,連什么時候懷的都有非常明確的時間線,有一年三娘子入京送羊毛遇到了大雪天,那會兒沒馳道,只能在京師過年,就是那一次懷上的,孩子是在京師秘密養大的,挺過了最容易夭折的年紀才帶回草原。
“這書里的邏輯居然還挺完整的。”朱翊鈞看完了整個故事集,也不得不承認寫故事的人邏輯非常縝密,因為三娘子的政治立場是完全和解派,就是大明和草原融為一體的和解派。
政治是很復雜的,每個人在洪流之中的決定,都是跟世勢緊密相關聯的,要理解政治活動和立場,需要龐雜的信息,而這本書從另外一個通俗易懂的角度上,理解了大明攻伐草原的若干問題。
這本書回答了幾個問題,第一個三娘子為何在在入京面圣后,鐵了心的要跟著朝廷走,真正的原因是國力的轉變,三娘子看到了地基上的皇帝時,就知道天變了,但書里言簡意賅的總結為:因為三娘子是皇帝的情婦,簡單粗暴。
第二個問題就是在大明攻伐俺答汗的時候,三娘子為何按兵不動,等到板升城被攻破的當天就迫不及待的投降,真正的原因,自然是大明天兵天將的強大實力,讓人無法抵抗,同樣也是為了踐行完全和解的主張,這是和解派的合力,不是三娘子一個人的決定,但書里總結為:三娘子是皇帝的情婦。
第三個問題,朝廷攻取了綏遠之后,居然沒有大開殺戒,而是選擇了設立綏遠,而后推行王化,三娘子仍然是綏遠地方主政之人,活躍在政治活動中,大明投入了超過三千萬銀開發礦山和馳道,大力推廣定畜,而非游牧,大明為何要花費如此巨大的成本進行王化。
真正的原因是大明為了邊方的安定,為了綏遠的礦產,書里總結為:三娘子是皇帝的情婦。
還有比如羊毛生意為何歸三娘子統一分配?因為大明發現草原人算不明白賬目,三娘子能算明白,算學對一些人而言,就跟天書一樣,而書里總結為:三娘子是皇帝情婦。
總之一句話,一切都因為三娘子是皇帝的情婦,讓事情變得充分的合理了起來。
而三娘子是皇帝的情婦這件事,在草原人看來,這就是皇帝王化草原的誠意。
是的,在草原人看來,這就是誠意,書里不吝嗇任何溢美之言,夸贊了三娘子和皇帝這段關系的美妙,夸贊了大明皇帝金口玉言,說到做到,不讓自己的女人受委屈,也讓草原人不必擔心皇帝出爾反爾。
因為惡劣的環境,草原上的收繼婚制仍然十分流行,女性在丈夫死后嫁給其叔、伯、兒子(親生子除外)、侄、甥等的行為,就是收繼婚制,所以三娘子這段關系,不會被認為是三娘子的背叛,因為三娘子本身就是被俺答汗從瓦剌搶來的,那時候三娘子九歲就嫁給了俺答汗。
在書里,這是一個愛而不得,愛卻因為草原人生計,為了國泰民安,愛人只能別居、一年只能在送羊毛的時候見三次面、愛而不能長相廝守的凄美愛情,多少有點像牛郎織女的故事。
“簡直是胡說八道!”朱翊鈞看完了整本書,拍著桌子說道:“忠順夫人是個政治人物,我大明皇帝很尊重她為了草原和大明都能安居樂業,所做出的一切努力!”
“這本書在草原流傳極為廣泛,草原人都比較認可,綏遠布政使忠順夫人,似乎也在默許這本書的泛濫,畢竟女人當家,屬實不易。”林輔成倒是可以理解三娘子為何默認這種謠言的泛濫。
因為這種謠言的泛濫,能夠穩定她的地位,三娘子一手提拔了兩個萬戶,這兩個萬戶后來背叛了她,投靠了俺答汗,現在因為這種謠言在泛濫,這兩個萬戶現在又轉投到了她的門下。
若這種謠言為真,那在草原造反,皇帝一定會不遺余力的平定。
潘季馴主要在河套地區,綏遠往東,都是三娘子管理,他一個女人,管起來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狐假虎威,就會簡單很多。
對于政治人物而言,名聲這種東西,也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這句話對朱翊鈞同樣適用,一切都是為了穩定統治。
朱翊鈞翻看了自己的八卦,看向了朱棣的八卦,看著看著血壓都升起來了,書里說,洪武元年,元順帝被徐達打的逃離了北京,元順帝倉皇逃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個達妃,達妃當時已經有了身孕,后來這個達妃被朱元璋納入了后宮,三個月后生下了朱棣。
朱棣是蒙古王子,所以朱棣五征漠北,其實就是回家,要不然每次到草原打仗就跟回家了一樣熟悉呢?
打不過朱棣,就造朱棣的謠言,獲得一些心理上的慰藉。
“洪武元年,我朝太宗文皇帝都已經八歲了,都能舞槍弄棒了!胡說八道,簡直是胡說八道!”朱翊鈞拍著桌子憤怒無比的說道:“編排當今陛下,陛下為了王化綏遠也就捏著鼻子認了,編排成祖皇帝,是可忍孰不可忍。”
“咱定稟明圣上,封禁此書。”
“那豈不是坐實了皇帝和三娘子有染?”林輔成愣愣的說道。
朱翊鈞要對這本《蒙古源流》的書封禁,造謠張張嘴,辟謠跑斷腿,很多時候,辟謠反而越辟越有人信,對付謠言的往往是另外一個謠言,大明只要封禁這本書,那就是黃泥掉褲襠,永遠也說不清了。
“兩相其害取其輕吧。”朱翊鈞想了想,還是如此決定。
其實很簡單,朱翊鈞這點謠言頂多算是風流韻事,但成祖文皇帝這個謠言,可是涉及到了親生母親的問題,朱棣要是知道草原人如此污蔑他,恐怕得從長陵里跳出來,繼續北伐了。
“我這里還有一本《二史考》。”林輔成又拿出一本書,推給了黃公子,這也是一本八卦。
李贄不敢置信的看著林輔成,這廝為何一回京,就開始在生死之間來回試探?
嘉靖年間的文壇領袖、鄖陽巡撫任上游山玩水、和王錫爵那個飛升的女兒王仙姑搞到一起的王世貞寫的《二史考》,二史考里,將懿文太子朱標、秦王、晉王變成了庶出,而非馬皇后親生。
王世貞這么寫,是因為當初解縉在《天潢玉牒》里也這么寫,說朱標、秦王、晉王并不是馬皇后親生的,這玩意兒,永樂年間,朱棣就親自辟謠了。
說朱標是庶出這件事,太過于逆天了。
文臣就是這樣的,皇帝還要想事情的合理性,懿文太子朱標在歷史上的地位,是獨一檔的,這話說出去也沒人信,而文臣為了拍馬屁而拍馬屁,考慮的就很多了。
用萬歷年間的話講,解縉就沒有一點骨鯁正氣,為了哄皇帝開心,連朱標不是嫡出這種話都敢說出來。
朱標什么身份?洪武十年開始的聽政太子。
秦王、晉王、燕王這都是塞王,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是真正統兵的王爺,不是嫡出,這么重要的位置,歷代都城,能讓他們鎮守?
一百七十年以來沒什么爭論,到了嘉靖年間,反而出現了《二史考》、《革除遺事》這類的書,把這些嫡出相繼變成庶出,這不是胡鬧嗎?
風力輿論就是這樣一點點的掏空認知的根基,進而塑造新的公序良俗,最終影響朝廷的決策。
大明正在經歷這樣的事兒。
“賤儒這些嘴,給他撕爛了,都擋不住其惡臭!”朱翊鈞將《二史考》扔到了一邊,厲聲說道:“妖書,統統都是妖書。”
這些皇室緋聞,當著皇帝的面掏出來,就是找死,但朱翊鈞沒有牽連無辜,林輔成就是拿出來當個樂子給喜歡看熱鬧的黃公子分享。
林輔成為皇帝分享了樂子之后,說起了宗教對人的異化,這個課題到這里就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因為已經研究的足夠清楚,林輔成將喇嘛教歸到了蒙昧巫祝的宗教里,確定了喇嘛教已經不適合當下的時代了。
“為什么不能深入研究下,權力對人的異化呢?”朱翊鈞說起了之前的課題。
相比較宗教對人的異化,權力對人的異化這塊,林輔成和李贄的探討,實在是過于淺嘗輒止了。
“這個談不了一點。”林輔成搖頭說道:“陛下的確是很開明的,廣開言路,京堂聚談蔚然成風,說什么的都有,陛下從不阻攔聚談,但這個權力對人的異化,事涉權貴,恐怕不得善終。”
“等于說是拿命去賭權貴有良心,必輸無疑。”
李贄看著林輔成氣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個時候知道要避開權貴了,知道權貴能要你的命是吧!
分享皇帝緋聞的時候,怎么不見你避諱一二?!
讖緯之說,就是持有也是重罪,尤其是當著皇帝的面掏出來!這和當著和尚的面兒罵禿驢有什么區別?
“那金錢對人的異化呢?這里面也涉及到了權貴。”朱翊鈞也知道,權力對人的異化,是個不太好觸碰的話題,很容易引發一種爭論,那就是張居正這個十二年的首輔,曾經攝政的帝師,長期掌握天大的權柄,對皇帝還有幾分恭順之心。
“黃公子,我可是有五品官身的!是官選官!富商巨賈而已,怎么不能談!那個曲家的老爺子曲鶴行,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都被逆子曲佑明、孫子曲道成給毀的一干二凈,就從曲府的興衰開始談起,探討金錢對人的異化!”林輔成非常肯定的說道。
官選官階級,是在士紳階級之上的,這一點在大明毫無疑問是成立的,所以林輔成根本不怕這些富商巨賈。
“但是注定會缺少一部分,因為權錢交易,權力尋租這塊就不太好討論了。”朱翊鈞告訴了林輔成可能遭遇到的困難。
討論權力、宗教、金錢對人的異化,其實就是討論這三種對社會各階層的影響,官選官階級、世襲官階級都在江山社稷之中,不可避免的會談及,到時候也會橫生阻力。
“黃公子所言有理,還是要慎重,若是有麻煩,可能要麻煩黃公子了。”林輔成思索再三,這個課題必須要做,只能托庇豪門了,有事就求黃公子,反正黃公子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大明風力輿論里,沒有戚繼光的身影,大明的賤儒們,權當戚繼光不存在一樣,能避免就避免。
皇帝、王謙為二位五經博士接風洗塵,自然是因為值得,至少他們去草原這趟,讓朝廷有了一些王化的抓手,是功臣。
林輔成分享了很多草原上的見聞,五月末的時候,京城已經很熱了,知了都已經開始了無休無止的嘶鳴,但草原上依舊是很冷,早晚溫差極大,所以要穿一種方便穿脫的袍子,午時脫,早晚都得穿上防寒。
萬歷十二年,五月末,是京堂的開沽點檢日,是酒類的狂歡節,京城越發的熱鬧了起來,而遠在呂宋馬尼拉的殷正茂、鄧子龍,也在馬尼拉的碼頭上,眺望著遠處,從棉蘭老島達沃傳來的消息,大帆船如期而至。
國姓正茂、鄧子龍面色凝重,站得筆直,他們親自迎接的不是泰西的特使,而是一群特殊的人,陳大壯帶領的一班海防巡檢回到了東方,還有一十二人海防巡檢的骨灰,在泰西的活動也是有危險的,這十二名海防巡檢,死在了開拓事中。
大帆船的桅桿出現在地平線之內,而后緩緩的向港口駛來,船帆緩緩降落,船速慢慢降低,劃出了一道道的水紋,駁船開始牽引,大帆船入港的時候,水炮開始激射,形成了一道水門,大帆船緩緩的通過了水門。
號角聲、鼓聲相繼響起,莊嚴而肅穆,這是皇叔朱載堉譜寫的《青山鐵骨曲》,專門用于忠勇祠設立和祭祀演奏樂章,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迎接忠魂歸鄉。
泰西使者被勒令不得下船,陳大壯帶領海防巡檢,抱著十二個骨灰盒緩緩走過了長長的棧橋。
“回家了。”已經兩鬢斑白,甚至背影都有些佝僂的殷正茂,從陳大壯手中接過盒子,低聲說道,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和風一起飄向遠方。
這里面是殷正茂的一名義子,是真正的義子,不是為了規避大明律的奴仆,是殷正茂在廣州抗倭的時候,收下的義子,名叫殷凌海,本名小六,瓊州人,爹死娘嫁人,吃百家飯長大,浪里來,浪里去,淘點珍珠謀生。
在電白港之戰中,已經是客兵的小六,救了殷正茂一命,殷正茂感謝他的救命之恩,收為義子,給他改名叫殷凌海,殷正茂對殷凌海視如己出,甚至比親兒子還要好。
殷凌海是浪里白條,海洋就是他的家,跟著殷正茂征戰大洋之間,轉戰十余年,不幸死于萬里碧波,只留忠骨回。
“小六,回家了,回家了。”殷正茂抱著骨灰盒,不停的重復著這句話,他步行走了很遠很遠,走到了呂宋忠勇祠,忠勇祠立著一塊巨碑,巨碑之后是一片青草地,有方石鋪成的路面,這里安葬了數百名忠勇義士。
“英魂長眠!”
銅祥鎮總辦陳成毅帶著幾分悲愴的聲音,在天地之間回蕩,三排海防巡檢,對著天空放槍,昭告天地,英魂歸鄉。
殷正茂將骨灰盒放進了墓中,看著封土一點點覆蓋了骨灰,殷正茂沒有哭,他是呂宋總督,呂宋的王,無論多么悲傷,他都要表現出他的強硬,小六終究是落葉歸根魂歸故里了。
直到十二名海防巡檢的遺骨盡數安葬后,殷正茂才允許了泰西的使者下船。
“總督,船廠發現了煙土的痕跡。”市舶司負責查驗的吏員,發現了船上的煙土,是煙土,不是煙草,煙土是大明明令禁止的阿片球。
殷正茂眉頭緊蹙的說道:“這幫紅毛番,違背大明禁令!去看看。”
一條緝私犬可能有錯,但數條緝私犬對著一個角落狂吠不止,略顯焦躁的狂抓不已,顯然是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