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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不學數理化,處處是魔法

  大明的外交政策是十分溫和的。

  從國初大明就制定了十五個不征之國,除了矢志不渝的進攻北元,消滅這個前朝之外,大明沒有發動過持續的滅國戰爭,對麓川、安南的征戰,主要以防守反擊為主。

  在永樂年間實際占領的安南,在宣德年間不情不愿的放棄,在正統年間確認放棄,也是朝中有人認為朱棣占領安南,違背了皇明祖訓的十五個不征之國的事實,祖宗成法不可違,也是明朝的政治正確。

  張璁、桂萼等人批評三楊,主要是為了批評賤儒,就只會守著祖宗成法,冥頑不靈,不知變通。

  神田真一其實很了解大明,因為是天朝上國,自然要有大國雅量,說的更加簡單易懂,就是愛面兒。

  給夠了大明面子,多大的梁子,也就過去了。

  但現在神田真一清楚的知道了,大明變了,這一套不管用了,現在大明變得咄咄逼人,已經徹底沒有了雅量,做事斤斤計較,分毫必爭。

  在十七條后,就是白銀硫磺條約,白銀硫磺條約又有了附屬條款,對馬島和一千五百萬銀的戰爭賠款。

  織田信長不會在這份條約上簽字,而簽字的只能是他這個神田真一,而且他還必須簽字,除非神田真一瘋了,希望全面開戰。

  “容我奏聞國內將軍,再做定奪。”神田真一眼睛珠子一轉,準備拿出拖字訣來,這是大明賤儒們常用的伎倆,很多事,大事拖成小事,小事拖成無事發生,非常好用。

  拖著拖著,人們就不再關注了。

  神田真一是儒教各種經典培養出來的官僚,整個東方,都被儒教文化影響,會點賤儒的招數理所當然。

  高啟愚嘴角勾出了一抹笑容,有一種面對朝中賤儒的既視感,大明賤儒實在是太多了,各種招數,這么多年,高啟愚見得多了,用海瑞的話說,就是老手段了。

  在如何做好一個賤儒方面,大明是倭國的活祖宗。

  “你想拖下去?哦,沒關系,首里侯已經帶著水師前往了大阪灣,相信,織田信長會把簽好的條約,送到大明來。”高啟愚告訴神田真一一個絕望的現實,那就是大明并沒有因為他這個使者的到訪,而停止進攻。

  沒有人規定,戰爭和談判不能同時進行。

  神田真一聽聞,臉色從驚恐無比的震驚,再到茫然失措的迷茫,最后成為了死氣沉沉的頹然,這一次反抗大明深度干涉倭國國事的戰爭,倭國戰敗了,沒有了熊野水師,就代表著大明水師可以從漫長的海岸線任何適合登陸的地方登陸,進而對倭國展開進攻。

  “我再次鄭重的告訴你,陛下因為擔心長崎總督府的安危,對白銀硫磺條約極為慎重,讓長崎總督府再商量下,就是不答應,廷議不通過,是你們自己挑起的戰爭,戰爭的惡果,就需要你們自己去承擔。”

  “大明從未失去過大國雅量,陛下從來都是仁天子,你們這完全是咎由自取!”

  “而且熊野水師盤踞在熊野灘,待在老巢里,大明水師也無可奈何,因為熊野水師更加了解熊野灘,但偏偏要跑去長崎作戰。”

  高啟愚的話,讓神田真一更加頹然。

  神田真一是倭國抵抗派的代表人物,而現在,結果證明了他們抵抗就如同一個笑話,帶來了極其惡劣的后果,需要承受大明的怒火。

  熊野水師待在熊野灘,大明真的無計可施,因為熊野灘被戰爭迷霧所籠罩,大明對熊野灘的了解極少,貿然進攻會付出極其沉重的代價,但現在熊野水師已經全軍覆沒了。

  神田真一打出了拖字決,也沒關系,大明水師繼續進攻就是,大阪灣守備千戶所可以作為跳板,直插倭國的腹心之地,京都——平安京。

  有的時候,高啟愚都不知道如何評價倭國,這幫倭寇真的是什么都偷,連地名都偷。

  倭國的京都平安京,以中軸線朱雀街為軸,分成了東西兩部分,東部仿照唐時洛陽格局建造,稱之為洛陽,西部仿照唐時長安營造,稱之為長安,長安洛陽合稱京都。

  后來‘長安’衰弱,‘洛陽’就成了倭國京都的代名詞。

  倭國有一個專門的詞叫上洛,就是戰國大名帶兵攻入京都的過程,被稱為上洛,室町幕府這么干過,織田信長在隆慶二年完成了上洛。

  大明對倭的戰略是非常明確的,從橋頭堡的長崎總督府,再到大阪灣守御千戶所,再到現在的閉關鎖國,就是在盡力將倭國打造成一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臟活累活,都由安土幕府、戰國大名去做,但利益要盡歸大明。

  半殖民地半封建,比全殖民地、全封建更加殘忍,全殖民地就是自家產業,自然要想方設法的維穩,一如之前,綏遠還不叫綏遠,還在俺答汗、土蠻汗手中的時候,大明連鼓勵喇嘛教的招數都能想得出來,一旦得到,朝廷立刻變了嘴臉,從扶持喇嘛教到滅喇嘛之間靈活轉換。

  全封建,則是儒家構建的那套等級森嚴的世界,雖然等級森嚴,但所有人都能喘一口氣,再差的秩序也是秩序。

  而半殖民地半封建,就是當地封建力量不需要本地國民認可,就能生存,那么一切秩序,都是你為了宗主服務。

  大明在全力弱化倭國的抵抗能力,讓他們自己把自己殺死,這是陛下不在乎的殘忍。

  陛下就很在乎俺答汗,哪怕俺答汗已經垂垂老矣,依舊欺負俺答汗年老,要把俺答汗拉到京堂斬首示眾,給過往的二十五年戰爭做最后的了結,給所有人一個最終的結果。

  這就是在乎。

  大明皇帝不在乎倭人,陛下只想滅倭。

  只不過大明的雜報們,似乎并不關心大明在倭國取得的大捷,雜報們只是簡單刊登了大勝的結果,有些雜報,還略微詳細的描述了其中的過程,講了講大明這邊參戰方,敵我規模;有的雜報,干脆就一句話:倭人襲長崎,首里侯馳援,全殲之。

  這也是老傳統了,打贏了一句話,打輸了長篇大論。

  相比較長崎的大勝,雜報更關心牛痘問題,對于牛痘,幾乎所有雜報都在反對,格物報進行的專題報道,但被雜音給淹沒了,朱翊鈞立刻下令禮部將格物報對于牛痘的研究,刊登在了邸報上,才算是徹底說明白了這件事。

  但從各方反應來看,依舊是反對。

  “朕是個人,又不是神仙,這都什么跟什么!種了牛痘,就會被朕這個活閻王給控制?”朱翊鈞兩手一攤,對雜報的這種陰謀論,只能扶額。

  在雜報的描述里,種痘成了某種神秘力量的儀式,種下的牛痘就成了一個烙印,而后被影響到神志不清,成為皇帝忠實的仆人和走狗,進而號召大家不要種痘,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往身體里種痘,還是奇奇怪怪的牛痘,實在是太怪了。

  皇帝是活閻王,那大醫官就是牛頭馬面,隸屬于解刳院、太醫院的惠民藥局就是各地的勾魂奪魄的城隍,而種牛痘就是儀式。

  “這還不算離譜的,還有人說種痘之人死后一定下地獄,而且是十八層。”馮保拿出了一本更加離譜的雜報,放在了陛下面前,這本更離譜,下地獄也就算了,還是十八層地獄。

  不學數理化,處處是魔法。

  對于大明的士大夫們而言,種牛痘能防天花,就是天方夜譚的魔法,區區一個牛痘,就能防止天花這種可怕的病?對他們而言這就是不能理解的法術。

  “下旨令解刳院,明日為朕和朕的親眷接種痘苗。”朱翊鈞選擇了身體力行的支持解刳院的種痘大業。

  康熙年間,康麻子曾經組織了四百名宮女,用人痘法接種,死了四個人,在天花肆虐的天棄死絕之地,死一半都是輕的,這個1的死亡率,真的很低了。

  而后他下令給皇子公主接種,后來康熙在《庭訓格言》回憶此事,洋洋自得的說:

  國初,人多畏出痘。至朕的種痘方,諸子女及爾等子女皆以種痘得無恙。今邊外四十九旗及喀爾喀諸藩俱命種痘,凡種痘皆得善愈。

  朕嘗記初種時,老年人尚以為怪,朕堅意為之,遂全此千萬人之生者,豈偶然也?

  從康熙年間起,人痘法種苗,這就形成了祖宗成法。

  康熙時代的人痘法,種的是佳苗,培育佳苗,其實就是殺青滅活,從天花病人身上取痘苗,水浴殺青后,種在鼻子里。

  馮保想了想說道:“陛下,臣以為可以再等等,畢竟草原上天花肆虐極為嚴重,等等邊民接種,若是行之有效,等到給龐憲頒獎后,再做定奪為宜。”

  大規模的踐履之實,會在草原先試,若效則推而廣之,若不效則治其罪不遲。

  “那也行,等等不急。”朱翊鈞良言嘉納,選擇了接受了馮保的勸諫,主要是可以讓雜報繼續吵下去,吵的越激烈越好,到時候,有了龐憲在草原的實驗數據,推廣牛痘法,就變得水到渠成了。

  “從勝州到大同府的馳道通車了!”朱翊鈞看著山西巡撫周良寅的奏聞,連點了數下說道:“下章兵部,參建的第六工兵團營,上下一體恩賞五銀!”

  “好!”

  工兵團營也叫勇字團營,比如修建勝州到大同府的第六工兵團營,其實真正的名字叫憤勇營,只不過朱翊鈞更喜歡叫他們第六工兵團營。

  勝州(今鄂爾多斯)有露天煤場,勝州煤場的煤有兩條路入口,第一條是走朔方府、至歸化城、大青山入宣府口市,第二條路就是直接到大同府,而后入宣府口市,這是煤銀對流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條馳道的貫通,意味著煤銀對流的規模會進一步的擴大。

  大明欣欣向榮,蒸蒸日上。

  自萬歷九年攻滅俺答汗建的板升城后,大明伸向河套的手,終于變成了有形的大手。

  “宣陳末來見。”朱翊鈞朱批完了所有的奏疏,宣見了剛回京的陳末,他需要了解下游學團的旅途。

  自從林輔成和李贄離京之后,朱翊鈞就一直沒有看過熱鬧了,主要是京堂聚談的水平,實在是有限,五月中旬,林輔成、李贄這五十人的游學團,終于順著馳道返回了大明京師。

  大明皇帝又能啟用自己黃公子的名頭,去看熱鬧了。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陳末換上了飛魚服,恭敬見禮。

  “免禮,坐下說話。”朱翊鈞笑著說道:“此行是否順利?”

  “一言難盡。”陳末面色極為復雜,他思考了片刻說道:“陛下,臣寧愿帶一百個孩子,也不愿意帶五十個儒生去草原了,實在是太難了。”

  “哦?詳細說說。”朱翊鈞頗為感興趣的說道。

  陳末眉頭緊蹙的說道:“最開始的時候,游學團就認為陛下派去的緹騎,不是保護他們,而是在監視他們,不準我們離得太近,也不準備我們干涉,按照臣的規劃,其實在大雪天之前,是能趕到開平衛的,都因為這些儒生給耽誤了。”

  “沒人愿意干體力活,但吃喝總要有人帶,畜力不夠,也沒人背,甚至有的儒生為了誰有資格坐車吵了起來,不僅不愿意背自己的吃喝,還要為了坐車爭吵,連走路都不肯,最后他們丟棄了一部分吃喝,都坐上了車。”

  “這部分輜重被觀察的緹騎所發現,撿了起來。”

  朱翊鈞愣了片刻說道:“他們沒帶家丁嗎?”

  “帶了,家丁和緹騎們走一起。”陳末還專門詳細的解釋了下其中的原因,家丁仆人,都帶了,不過一人只準兩個,家丁們被趕到和緹騎一桌,原因也不復雜,既然是游學,就要身體力行。

  陳末沒有用賤儒稱呼游學團,因為游學團真的不是賤儒,至少游學還愿意身體力行,愿意踐履之實,這就比賤儒要強一萬倍了。

  陳末詳細的描述了整個游學的過程。

  第一天的時候,丟棄的部分輜重,當天就如同回旋鏢一樣打在了儒生的腦門上,因為生火的工具都在被丟棄的部分輜重之中,草原很冷,溫差極大,不能生火,跟殺人沒什么差別了。

  陳末無奈,只好把撿到的輜重還給了儒生。

  “啊?喝生水?瘋了嗎?”朱翊鈞呆滯的看著陳末,愣愣的說道:“他們不是生火了嗎?怎么能喝生水呢?李贄、林輔成他們不知道嗎?”

  “當天,五十人的游學團,有一半都開始拉肚子,拉到虛脫,拉到脫水。”陳末十分無奈的說道:“臣不讓儒生喝溪水,臣告訴他們不干凈,儒生還說臣多管閑事,還告訴臣這就是如此人跡罕至之處,自然澄凈之水,如何飲用不得?”

  自然澄凈之水,純天然無污染,這就是儒生堅持認為溪水可以喝的原因,但正是這個原因,當天就二十多個人拉肚子,拉到了脫水的地步,這直接導致了三天時間,整個游學團只能止步不前,大大的耽誤了出行的規劃。

  “儒生那邊很快開始內斗,最有生存經驗的李贄首先被排擠了,后來就是林輔成,兩個人被排擠之后,就立刻開始內斗,真的是服了。”陳末說起這段經歷,整個人臉色都是黑的,這鬧出了不小的亂子。

  陳末回答了陛下的問題,為何林輔成和李贄沒有提醒,因為他們被排擠了。

  因為內斗,有三個人合起伙來嘀咕,緹騎們離得比較遠,一個沒看住,這三個人就跑了,差點沒找到他們。

  他們自己離開,很快就迷路了,迷路了就亂跑,讓緹騎一頓好找,不亂跑,還沒那么難找,這三個人還自己內訌了,分道揚鑣,這要是沒把人帶回來,陳末也有責任。

  后來緹騎們只好離的近一些,防止再出現意外。

  “儒生那邊內斗,緹騎就沒有嗎?”朱翊鈞從十歲開始操閱軍馬,但他沒有行軍經驗。

  “有,這緹騎里最不缺的就是刺頭了,都被臣收拾了一頓,就服了。”陳末笑著說道:“臣在草原上當了五年的墩臺遠侯,收拾幾個刺頭,還是很輕松的。”

  軍隊就是強者為王,拳頭就是硬道理,陳末有著豐富的生存經驗,再加上本身也很能打,一出宣府,當天就確立了自己的領導地位,很快就把緹騎、家丁們,收拾的服服帖帖。

  “儒生們似乎從來不規劃什么,第七天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斷水缺糧了,林輔成和李贄被趕到了緹騎這邊,還是姚家的二少爺姚光銘跑來求助,臣就讓人借了一批水食,臣趕到的時候,好家伙!儒生見到了一頭野豬,打算徒手摁野豬!”陳末瞪著眼睛說道:“那可是野豬啊。”

  一豬二熊三老虎,說的不是野獸的實力,說的是對人的危險程度,排第一位的就是野豬,因為野豬比較常見,而且性格兇猛不怕人,熊和老虎的數量就少許多,生性極為機警,會主動避讓,因為恐怖直立猿并不好惹,尤其是帶武器的人。

  徒手按野豬,這在陳末看來,就像是找死一樣,陳末快馬趕到,搭弓射箭,擊傷了野豬,最后在其他緹騎們趕到后,將其圍殺,才算是沒有釀成悲劇。

  第七天開始,緹騎們和儒生才算是合流,這些肯去草原游學的儒生其實都不是賤儒,只是他們有自己的驕傲,但這些驕傲,很快就倒在了無情的自然面前。

  僅僅七天后,這些儒生們就接受了現實,從自力更生變回了被家丁伺候的少爺,被伺候不找麻煩,陳末就謝天謝地了。

  驕傲被擊碎、善良被欺騙、認知被顛覆、憐憫被利用、赤誠被辜負等等,都是陳末的奏聞,儒生們這次草原游學,還是頗有收獲,至少大明又少了五十個可能成為賤儒的儒生。

  “林輔成知道黃公子就是朕了嗎?”朱翊鈞好奇,這快一年過去了,林輔成難不成還沒猜出皇帝的身份嗎?

  “臣起初以為他是難得糊涂,但后來發現,他的確是真糊涂,李贄是知道陛下身份的,多次暗示他,但林輔成就是沒聽出來。”陳末真的以為林輔成是裝糊涂,后來發現,林輔成真的以為,大將軍府的黃公子,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有一次,李贄說到了緹騎調動需要中旨,也就是黃紙,皇帝親筆御書調動。林輔成理所當然的說:大將軍為武勛之首,陛下自然要優待,這是賞罰分明;

  李贄又說:超過百人調動都需兵部。林輔成回答說:理當如此,戎事本就國朝大事,自然要慎重;

  李贄就差明說:隨扈的緹騎是圣意!大將軍也有大將軍的難處,請調緹騎是很犯忌諱的!

  但林輔成覺得戚帥南平倭,北拒虜,戎事方面大將軍府當然能做主。

  后來,李贄放棄了告訴林輔成真相,除非直接點破。

  次日的下午,朱翊鈞去了燕興樓,一來他要去燕興樓看賬,這也是每一旬一次的看賬時間,燕興樓交易行的帳,主要是千分之三的印花稅和船舶票證的認籌;二來是為林輔成和李贄接風洗塵。

  這兩個人去了一趟草原可不白去,至少確定了滅佛令的必要性。

  船舶票證依舊是如火如荼,但因為五桅過洋船開放了民間購買,導致交易行的五桅過洋船的數量始終維持在每月五艘的水平,引起了交易行經濟買辦的不滿。

  本來可以加餐,結果這加餐生生被江南的士紳給搶走了!

  在燕興樓交易行認籌的主要是北方的勢要豪右,他們沒有地利,自然不能親自出海,在北方勢要豪右看來,南方士紳請愿開放五桅過洋船就是跟他們爭利!這等大船就該掌控在朝廷手中!

  “不讓買船的時候,說朕吃獨食,現在朕讓買船了,而且還賣五萬銀每艘,又說朝廷失了威嚴,怎么做怎么錯!”朱翊鈞兩手一攤,對著王謙說道:“王大公子,你看朕這個皇帝當的,一根筋變成了兩頭堵。”

  “感情朕做什么,他們都不滿意是吧。”

  “是的,只要銀子沒有完全進他們的口袋里,勢要豪右就會一直有怨言,任何一條政令,或者任何一件事,都不可能讓所有人都滿意。”王謙俯首說道。

  王謙的意思很明顯,既然不能讓所有人滿意,就要有條件的讓忠君體國之人滿意,這樣就有更多人團結在陛下身邊了。

  “有人打造船廠的主意。”王謙面色十分難看的說道:“臣聽聞,近來有人鼓噪風力言論,圖謀大明五大造船廠。”

  龍江、松江、密州、福州、廣州五大造船廠,不是單純的五個官廠,而是五個產業集團,造船的產業鏈有多長,這五個官廠的規模就有多大。

  鼓噪風力輿論,主要集中在批評與民爭利、批評官廠僵化、批評官廠腐敗、批評官廠舍本逐末。

  僵化和腐敗,是朝廷一直關切的問題,而且進行了數次的肅貪,僵化也在逐步改良,批評舍本逐末,這主要是批評規模。

  “五大造船廠現在有工匠十五萬人,這十五萬人都是壯丁,工匠不操持農桑,就是舍本逐末,有些人打算把土地拋荒的責任推到官廠的頭上去。”王謙往前探了探身子說道:“這些家伙,就是看上了官廠利厚,想要官廠本身,而不是為了土地荒蕪之事。”

  “沒有官廠的時候,土地也在拋荒,這是小農經濟天然封閉之下的必然。”

  林輔成和李贄在討論小農經濟的局限性、封閉性、分配不合理的時候,就解釋過這個循環。

  因為分配不合理,糧食無法商品化,有需要的沒有消費能力,有消費能力的沒有需求,生產停滯;

  因為局限性,生產力和生產手段落后,抗風險能力極弱,一場天災,就算是富農、地主也要顛沛流離,生產不穩定;

  因為封閉性,導致缺糧的地方沒糧,不缺糧的地方糧食堆積腐爛,交通運力的匱乏造成了這種普遍現象,糧食無法順利流轉;

  導致土地拋荒的原因是極為復雜的,官廠團造和工兵團營,吸納的是游民,是為了大明江山社稷的整體穩定。

  “你說的這個問題,萬閣老也跟朕說過。”朱翊鈞嗤笑了一聲說道:“整天說朕搞的官廠是破銅爛鐵,怎么往自己手里劃拉的時候,一個個都這么勁頭十足呢?這官廠種植園,可是有朕一半的股份,跟朕爭利,他們手里有幾個團營!”

  大明開海目前有兩個重資產,一個是造船廠,一個是海外一百五十處種植園,這一百五十處種植園有田產超過了一百五十萬頃,不多,也就是一億五千畝的種植園而已。

  朱翊鈞就是大明天下最大的地主頭子!

  而這兩項重資產里,有一半股份是內帑的,也就是皇帝本人的,是當初開海投資時候,朱翊鈞聯合各方花費3712萬銀重金打造。

  謀求官廠,可不就是在跟皇帝爭利嗎?

  大明皇帝的貪婪和吝嗇,從愛爾蘭到長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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