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地天通以來,人是人,神是神,人的事歸人管,神的事兒歸神管,朱元璋和朱棣宣稱自己是在真武大帝轉世,是當時的情況使然。
朱元璋面臨的是一個長期以來四分五裂的國朝,而朱棣需要真武大帝來證明自己的正統性,太宗才是朱棣最想要的廟號。
現在,朝廷決定,要進行神佛的宣傳,神話皇帝,海瑞認為極其不妥。
張居正從一開始就不同意海瑞回朝,當初廷議通過讓海瑞回朝,張居正說,曲則全。
這就是海瑞,當他認為不對的時候,就會堅持到底,而其道德楷模的光環,又不得不讓人去認真考慮他的意見,畢竟海瑞是真正的清流。
在張居正、王崇古相繼同意了再次神話皇帝,但海瑞堅決不認可。
“綏遠是新辟之地,也可以稍加變通。”曾省吾是個保守派,他認為祖宗成法沒什么不妥的。
“這不是變通之事,新政如堤,潰一處,則堵無可堵,封無可封,只能任由河流改道,良田被淹沒,百姓們不得不遷徙,新政的長堤之中,再言真武大帝轉世之事,就會成為潰堤之處,一潰千里。”海瑞反駁了曾省吾的觀點,并且進一步闡述了自己反對的理由。
除了世俗化這一點之外,還有最重要的原因,這可能會成為新政的突破口,神話皇帝這件事,本身不符合大明傳統的政治、文化和公序良俗,一旦開啟神話皇帝之后,到反攻倒算的那一天,就是新政決堤之日。
洪水過境的時候,堤壩上會管涌,就是水在水壓的作用下,會對堤壩滲透,在滲透的作用下,水在堤壩內形成孔隙流動,帶走土壤,然后愈演愈烈,最終潰堤。
而海瑞擔心的就是,神話皇帝,成為新政那個潰堤之處。
“海總憲所言有理。”張居正坦然的承認了海瑞說的很有道理,他看著海瑞說道:“那海總憲有什么辦法嗎?”
“我和王次輔,之前一直在阻攔,防止官廠的權力過大,煤市口煤炭的集散皆由民便,鬧出了亂子,許氏掌控了煤市口后,將蜂窩煤添加了許多的黃土,以期更多的利潤,甚至還資助了沈自邠、雒于仁等人創辦雜報,鼓噪風力輿論,鬧出了解刳院前伏闕惡事。”
“海總憲,有的時候,只能兩相其害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自是管子輕重之道。”
張居正必須要說服海瑞,作為清流的代表人物,一旦海瑞不再支持新政,鬧得清流跟著一起起哄,會給新政帶來天大的麻煩,科道言官現在如同綿羊一樣,因為沒有類似海瑞這樣的標桿人物,一旦海瑞帶頭反對,大明只能走上徹底捂嘴,封禁之路了。
“有些事自然可以權衡利弊,稍加變通,我不是冥頑不靈,食古不化之輩,但元輔啊,有些事,不能曲則全,陛下是萬民的陛下。”海瑞看著張居正,也在據理力爭。
“臣也以為海瑞所言有理。”李幼滋并不打算趁機落井下石,海瑞得罪了張居正被罷免,李幼滋就能升轉,成為左都御史,李幼滋沒有那么做,而是選擇了贊同海瑞的反對。
有很多事兒,比升轉更加重要。
“臣亦以為海總憲所言有理。”萬士和左看看右看看,唯獨沒敢看陛下,選擇了贊同海瑞。
作為禮法的守護者,神話皇帝明顯違背了禮法,萬士和自然要反對。
朱翊鈞看著廷臣們吵起來了,立刻開口說道:“諸位愛卿,諸位愛卿,且聽朕一言。”
“咱們先說好,文華殿內吵翻天,但是政令出了文華殿,咱們都要好好執行,有意見,有想法,可以在文華殿上表述,否則就失去了廷議的意義。”
“劉伯溫說,萬夫一力,才能天下無敵,連廷臣們都力不往一處使,那什么事兒也做不成了。”
“好了,你們繼續。”
朱翊鈞趕忙劃出道來,再次重申了廷議的規則,吵,都可以吵,怎么想就怎么說,不必遮掩,但一旦集體通過決議,就要堅決執行,一以貫之,有始有終。
再次申明規則之后的朱翊鈞,開始了看熱鬧的模式,這也是朱翊鈞愿意御門聽政的原因,看著經過了科舉、官場遴選的國朝明公吵架,極其有趣。
“那么我們回到開始的地方,滅佛之后,就必須要一個新的神仙嗎?”海瑞開口問道。
張居正立刻說道:“是的,海總憲履任地方,想來也清楚,移風易俗,絕非一朝一夕,若是移風易俗那么簡單的話,云貴川黔,就沒有那么多的土司了,海總憲出身瓊州,想來也知道,瓊州土司之盛。”
“誠如是也,移風易俗,百年之計。”海瑞點頭說道:“正因為移風易俗為百年之大計,所以就不能從出發的時候,就是錯的,因為向錯誤的方向而去,只會漸行漸遠。”
“朝中賤儒就是這樣的例子,不讀史、不解圣人訓深意,不能日日新,不肯承認萬事萬物發展之理,這些個賤儒讀的書越多,錯的就越深刻。”
向著一個錯誤的方向努力,再努力,結果也是錯的,明知道這個方向是錯的,還要因為一時的困難,而選擇逃避,選擇捷徑,這不是大明這個硬骨頭該做的事兒。
“海總憲所言有理,那海總憲以為該當如何呢?”張居正也不著急,笑著問道,要是議政之中,因為旁人的反對就氣急敗壞,那不是威權人物,是神經病,一人計短,眾人計長。
“要么不做,要么做絕,這些喇嘛全都送到臥馬崗礦山挖礦,將所有廟宇搗毀方為正途,既然要滅喇嘛,就要做到徹徹底底。”海瑞十分肯定的說道。
“這需要更大的投入,而且會引起西域還有川藏地區的廣泛反對,這是我們必須要考慮的事兒,海總憲的道理當然是對的,但我們也要考慮執行的難度,形而上的理論,當然要對實踐進行指導,但形而下的實踐,才是作為施政考量的第一前提。”張居正再次認可了海瑞的道理,海瑞說得都對。
但現實必須要考慮,完全的滅佛,會引發更團結的抵抗。
喇嘛教的影響,可不止在綏遠,還在西域,還在川藏。甚至能夠達到社會共識的地步,大明是否要重開西域?在重開西域的時候,非要樹立更多的敵人?道理張居正也會講,但施政的也是他,他就必須要考慮的更全面。
這次換成了海瑞沉默。
因為張居正說的更有道理,他講的這些道理,張居正未嘗不懂,但仍然如此選擇,顯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不是一拍腦門就決定的。
施政的難度和廣泛的反對,都是大明必須要考慮到的成本問題。
其實張居正這番話里,還涉及到了一個是否值得的問題,也是精算之風,綏遠真的值得朝廷如此投入嗎?深受華夷之辨的張居正,覺得現在大明投入了近三千萬銀,修建馳道和礦區,掌握了金銀銅鐵煤礦,就已經綽綽有余了,在張居正看來,能把繩索系牢,不讓草原人南下,就是施政的大成功。
王化只是一個美好的政治構想,北方靖安,才是張居正的根本目的。
所以,張居正選擇成本更低的方法。
“元輔所言有理。”海瑞沉默了許久后,選擇了認可,畢竟談實踐,海瑞是個清流、是個言官,他可以避而不談,不去思考成本,但作為元輔,張居正必須考量。
在經過了熱切的討論之后,最終通過了在草原推廣真武大帝轉世之說,龍虎山天師張國祥,還有來華使臣、研究道藏的利瑪竇一同前往草原,廷議批準了真武大帝的轉世。
“咦?不需要朕下圣旨嗎?”朱翊鈞看完了張居正的浮票,立刻愣住了,最終形成的廷議結果就是,苦一苦喇嘛,罵名由潘季馴和三娘子來擔。
真武大帝的轉世真人,也就是皇帝本人,并不公開承認。
皇帝不下圣旨滅佛、皇帝不下圣旨推廣真武大帝轉世之說,也就是大明朝廷,不承認在神話皇帝,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來證明,是朝廷的主意,這完全是地方為了解決地方矛盾,推行的政令。
海瑞聽聞,驚疑不定的看著張居正,大家都是讀書人,張居正難不成偷偷補過課?!
早說你這個玩法,那還反對個屁!
“不過留出一部分的空白,不至于進退失據而已。”張居正再次俯首說道,陛下當初問張居正是不是讀書人,張居正當然是,而且讀書讀的極好。
張居正怎么可能給反對派留下這么個可以被攻訐的突破口?
神話帝王?哪有的事兒!都是地方為了解決矛盾,想出的怪招。
“那就依先生所言。”朱翊鈞又學了一招,睜著眼說瞎話。
“長崎總督府發來奏疏,安土城織田信長答應了神田真一入明之事,總督徐渭上了一本奏疏,請求朝廷恩準。”張居正面色猶豫的說道:“徐總督在長崎,這么做是不是太危險了。”
徐渭說了什么?簡而言之,可以稱之為白銀硫磺條約。
倭國每年出口到大明的白銀大約有三百五十萬銀,硫磺將近六百萬斤,這兩樣商品,就是倭國的特產,也是倭國換取大明商品的重要來源,而現在長崎總督府要求織田信長答應,所有的白銀和硫磺,都要運抵長崎,交由長崎總督府,由長崎總督府負責周轉,理由是為了貿易安全。
而放款的方式,就是以倭國通行寶鈔為主,大明貨物為輔。
而這份條約最危險的地方就在于,長崎總督府有監察之權,可以以各種理由,來扣押貨物,暫停放款和不放款。
也就是長崎總督府可以無理由的沒收抵達長崎的貨物,而且是名正言順的,正大光明的。
這份條約需要安土幕府織田信長的簽字,只要織田信長簽字,那倭國就徹底失去了貿易自主。
而倭國還不是大明,物產豐富,有極大的戰略縱深,還有陸路商路可以通商,倭國極為仰賴海外貨物的流入,這就是一份強制性閉關鎖國的條約,禁止了倭國和外界的交流。
原先,倭國人的商賈在長崎,不僅僅可以跟大明商賈接觸,還可以和紅毛番的商賈接觸,現在只能和長崎總督府溝通了,能在外貿中得到什么,全都由長崎總督府說了算。
所以,張居正才說長崎總督府如此霸道行事,一定會有巨大的危險。
“這個議題,朕是很希望通過廷議的。”朱翊鈞表達了自己的態度,作為皇帝他有一票否決權,也有通過權力,但他還是要看廷臣們的意見。
“水師應該調動策應,防止生變。”曾省吾站在了兵部尚書的立場上,贊同了這項提議,并且認為應該積極行動。
這其實還涉及到了一個自明初就在討論的問題,藩屬國,有沒有獨立外交的權力。
自洪武年間冊封李氏朝鮮之時,這就是個被反復提及的問題。
李成桂是大明冊封的朝鮮的第一個國王,如果沒有大明冊封,李成桂能不能建立李氏朝鮮都兩說。
洪武二十九年,朝鮮大臣鄭道傳,慫恿朝鮮國王李成桂聯合女真攻遼。
在傳統的認知里,朝鮮是孝子,但孝子也不是一直孝順的,李成桂自從稱王之后,對大明表面恭順,其實暗中一直在積極訓練軍卒,意欲何為,不言而喻。
鄭道傳可是李成桂的心腹。
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下旨到朝鮮,以賀表用詞輕薄戲侮,要求主張攻遼的鄭道傳去南京,鄭道傳不去,繼續慫恿李成桂。
而李成桂的兒子李芳遠悍然發動了第一次王子之亂,誅殺了意圖攻遼的鄭道傳,逼迫李成桂當了太上王,禪讓了王位。
朝鮮的國策‘事大交鄰’是在景泰年間首陽君李瑈發動了‘癸酉靖難’,奪取了侄子的王位后,才最終確立的,這也成了后來朝鮮的國策。
在國初,大明臣子普遍認為,李成桂膽敢有攻遼的企圖,就是和女真人眉來眼去,才有這個膽子,那時候就有臣子提出,剝奪藩屬國的外交權。
鄭道傳是李成桂的心腹,而且是嫡系,鄭道傳攻遼的想法,李成桂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
而現在,長崎總督府徐渭的這本白銀硫磺條約,就是在剝奪倭國的外交權,商貿、使者等等一體禁止,剝奪藩屬國的外交權,從倭國開始。
“長崎總督府的提議是極好的,但長崎總督府是否有保護自己的力量是存疑的,長崎總督府的牙兵有一千五百人,長崎行都司的大阪灣守御千戶所也只有三千人的規模,文華殿的決策,理當考慮地方的難處,還是要下章詢問長崎總督府是否堅決如此主張。”張居正也贊同這個條約。
但是這個條約,有點逼織田信長造反的意思,到時候長崎總督府會非常的危險。
“臣也是這么認為的,還是下章到長崎,讓他們再慎重考慮一下,尤其是站在自己安危的角度去思考這個問題。”王崇古也認為應該慎重一些。
所有人都知道,去長崎的牙兵、客兵全都是瘋子,只要能滅倭,其他全然不顧及,但大明朝廷做決策就必須顧及。
廷議沒有通過白銀硫磺條約,而是讓長崎總督府再慎重的考慮一番,而且神田真一,仍然沒有來到大明,可以再等一等,再削弱幾分織田信長的實力。
廷議還在繼續,朱翊鈞認真的聽取了各方意見之后,做出了各種各樣的決策,有保守有激進。
松江府的一條鞭法,推行的比較順利,因為曲氏行賄案止于賬簿,申時行推行一條鞭法,變得順利了不少,至少高門大戶們,同意了一條鞭法的試行,畢竟相比較抄家,多交那么點稅,還是很少的。
比較有意思的是,松江府的高門大戶們其實對一條鞭法的加稅,其實不怎么在意,因為一條鞭法是田稅。他們最擔心的就是皇帝對市舶司加稅,也就是各市舶司都餉館加稅,因為海稅百值抽六,真的很低很低,相比較海貿龐大的利潤,根本不值一提。
南衙織造局門前發生了一起自縊案,是一個青樓女子半夜吊死在了織造局的門前。
這個青樓女子打小被拐賣到了人牙行,因為皮囊好,就被賣到了青樓里,她攢了五年的錢,傾盡所有為自己贖身后,趕到織造局,希望成為織娘,但王崇古前一天剛剛禁絕了娼門女子入廠,這個青樓女子心心念念的彼岸,對她關上了大門。
就差一天,就差一天!她就可以抵達彼岸。
她哭過鬧過,甚至還跑去敲鼓鳴冤,但都沒有成功進入織造局。
這個女子當時沒有自殺,但因為賤籍出身的她,并沒有找到什么營生,走投無路之下又做了暗娼,結果不小心有了身孕,生活徹底斷了依靠,在四月初二,一不做二不休,就在織造局門前自縊了,控訴著世道的不公。
朱翊鈞本來還想說服王崇古可以稍微變通一下,這么一刀切,這樣的悲劇還會不斷上演,但王崇古堅決不肯,就是要一刀切,因為根本無法分辨是真心投奔,還是心懷叵測利用官廠織娘的身份騙婚。
哪怕挨再多的罵,王崇古還是不肯準入,因為這個青樓女子在織造局門前自縊,王崇古可沒少被人彈劾,肉食者之鄙,毫無仁恕之心。
王崇古解釋,其實還有個原因,就是官廠的待遇極為優渥,屬于一只腳踏進了肉食者的門檻之內,不種地、固定工作旱澇保收、子女教育有三級學堂保障、廠內有安保的法例辦等等,這些都屬于窮民苦力做夢都想要的待遇。
只被朝廷朘剝,好過被朝廷藁稅和鄉賢縉紳的地租,雙重壓迫。
現在的官廠不缺人的同時,對入廠也提高了要求,最少也要身家清白。
而且官廠里賤籍出身的織娘也支持這種一刀切的辦法,因為只要發生一次騙婚案,這些織娘的出身就會被提起一次,這對她們而言,也是傷害。
這世間根本沒有兩難自解的辦法,總要有人付出代價,朱翊鈞解決不了這個復雜的矛盾,最后他選擇了對人牙行動手,這些買賣人丁的人販子,最該殺!
在織造局門前自縊女子的悲劇,是人販子造成的,這個女子是被拐賣,而不是被父母送到了善堂。
當初徐階的善堂,朱翊鈞沒有處置徐階,是因為善堂和人牙行還是不同的,至少不和人牙行買賣。
蘭州毛呢官廠的生產規模仍在擴大,而且經濟羈縻的效果已經初顯成效,來自青海方向的諸多部族,請求內附,新上任的三邊總督沈一貫請示朝廷,是否允許這些部族內附,最終獲得了允許。
內附之后,生產方式也會從游牧變為定牧,大明在綏遠的王化,還是取得了一定的影響力,至少跟蘭州毛呢廠做羊毛生意的部族都知道了背靠大樹真的好乘涼。
而遼東方面,則是關于李成梁內調的討論,主要是大明在遼東建立布政司,因為李成梁和他的客兵存在,遲遲沒法推進,如果把李成梁內調,可以大幅度的推進遼東郡縣化的進程,大明也從兩京一十五省變成一十六省了。
最終沒能通過廷議的主要原因,還是要靠李成梁繼續尺進存取,繼續擴張遼東的地盤。
廷議的內容很多很多,朱翊鈞休息了七日,很多事都要他來處理,朱翊鈞下了朝就去了北大營操閱軍馬,回到通和宮的時候,已經日暮西斜。
“朝廷給屠隆的處罰僅僅是回籍聽用,雖然沒了官身,但還有功名,朝廷只是覺得他干的事兒過于抽象了,但是屠隆的這些擁躉,是真的想讓屠隆死啊。”朱翊鈞聽完了趙夢祐的奏聞,直接笑了起來。
屠隆的詩詞寫的極好,有不少的擁躉,而這些擁躉,聽說屠隆因為太白樓風流快活,游宴淫縱之事被革罷,立刻開始了行動,四處為屠隆奔走。
有的是求告到了明公處,希望明公們說說情;有的則是說些陰陽怪氣的怪話,來諷刺朝廷無容人之度,無自由之風;有的則是奔走相告,甚至串聯要到午門來伏闕,請求皇帝法外開恩。
所以朱翊鈞才說,這幫家伙想讓屠隆死,因為朱翊鈞說的很明白,若是有人胡攪蠻纏,就給屠隆帶上枷鎖游街三日,屠隆很有才華,而且青浦縣履任地方的種種表現,也很有能力,要是帶上枷鎖游街三天,他屠隆這么個大詩人、大才子還有什么顏面茍活于世?
屠隆已經上了謝恩的奏疏,事主都認罪了,這幫擁躉們,非要惹是生非。
“屠隆何在?”朱翊鈞拿出了彈弓,猛地射出了一只無尾箭,射向了龍池里游動的鯉魚,但這次射了個空,不是朱翊鈞準頭差,而是這些鯉魚早就習慣了聽到皇帝的腳步聲就躲到水底去。
“跑了,收到圣旨,到吏部報備之后,立刻就走了,現在都快到涿州了吧。”馮保俯首說道。
屠隆很清楚,他干的荒唐事,皇帝還肯給他個回籍聽用的懲罰,其實是起了愛才之心,畢竟荒唐的事兒,不是發生在陛下養病期間,也算是有那么一絲的恭敬之心。
屠隆再不識趣,那就不是讀書人了。
擁躉們還在奔走,事主已經跑路。
“跑的倒挺快!”朱翊鈞笑著說道:“讓王希元張榜,告訴所有人屠隆已經離開,如果明日還有人糾纏,就把屠隆抓回來游街,三天太短了,五月最后一天是新酒開沽點檢的日子,到那天不是各家酒坊要爭頭名嗎?就游街到開沽點檢之后吧。”
“他不是喜歡大庭廣眾嗎?就讓他玩個夠。”
“臣遵旨。”馮保打了個寒顫,這從四月份游街到六月中旬,屠隆就是臉皮再厚,怕也只有一死了之了。
朱翊鈞用過了晚膳后,正準備批閱今日奏疏,一個小黃門走了進來,俯首說道:“陛下,順天府丞王希元請求覲見。”
“宣。”
“臣拜見陛下,陛下圣躬安。”王希元規規矩矩行禮,陛下雖然讓他免禮,但他還是跪著不起來,再叩首說道:“陛下,這是臣致仕的奏疏,臣乞骸骨歸鄉。”
“朕沒記錯的話,你是隆慶五年的進士,先生的門生,你中式那會兒才二十七歲,現在也不過四十歲,怎么就要乞骸骨了?”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
乞骸骨,就是說我老的不能任事了,陛下放歸臣子依靠親眷,王希元要乞骸骨,那大明還有不請骸骨的朝官嗎?
四十歲,正年輕。
“陛下圣明,臣今年的確四十了。”王希元趕忙叩首,當年那個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他,已經是中年人了。
“是屠隆的事兒,讓你這么為難嗎?”朱翊鈞打開了奏疏問道。
“屠隆?啊?那個事兒簡單,找幾個書吏去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即可,倒不為難。”王希元還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陛下說的屠隆是何事,這事兒其實簡單的很。
朱翊鈞看完了奏疏,其實就是京堂的人越來越多,王希元有點玩不轉了,覺得無能,愧對張居正的舉薦,皇帝的信任,實在是沒有顏面繼續留下去了,準備回家種紅薯去了。
“算上附郭百姓,京堂現在二百八十四萬人,確是難為王愛卿了。”朱翊鈞頗為感慨的說道。
主要是京師這地界,是個案子,牽連出來的人,都比王希元官大,這京師的父母官,真的不好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