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士選其實很想留在上海縣繼續做知縣,因為就以上海縣的位置,這里注定就是開海的沖要之地,從長江上來的所有貨物,都要在上海縣進行轉運,在這里能立功。
但閻士選最終選擇了離開,這地方,還是交給天上人去斗吧。
孫悟空能問問他打的妖怪是誰的家奴,是因為是心猿舍利(摩尼珠)轉世,來頭比唐僧的金蟬子還大。
“萬歷八年,我來到了上海縣做知縣,我清楚的記得,到曲家灣縣衙上任那天是八月十四,第二天是中秋節,我記得非常清楚。”閻士選帶著李佑恭走上了上海縣的街頭。
上海縣沒有城墻,而縣衙在萬歷元年從十六鋪遷徙到了曲家灣這個地方。
站在繁華的街頭,閻士選感慨萬千的看著街頭的車水馬龍,開口說道:“我到任的時候,上海縣丁口已經超過了八十萬人,我當時就一個感覺,這是個縣城嗎?即墨縣才剛剛二十五萬人,即墨縣是密州開海的急先鋒,上海縣是松江開海的橋頭堡。”
“那時候感覺很奇怪,我這就成了八十萬人的父母官了嗎?但是八十萬人的上海縣,一年歲入不過20萬兩白銀,對于偌大的上海縣而言,就是杯水車薪。”
“我不明白,怎么就這么點兒稅收,我就讓六房書吏,拿賬目來看,這是我栽的第一個跟頭,從那時候,我從第一天上任起,我就知道了為何朝廷命官也叫流官。”
“六房書吏的爺爺的爺爺就是書吏了,六房典史如此、班頭、衙役、獄卒、仵作、甚至是連菜戶營的菜戶也是如此,生生世世,世襲罔替。”
“書吏直接告訴我,沒有賬目,但是欠的錢都得還,否則就是勒索豪右,苛責小民。”
“李大珰,面對這個局面,你說我是青天大老爺,還是他們呢?更明確地說,誰才掌控了權力呢?”
“流官治理地方,都會遇到這種困局,甚至河南南陽府鎮平縣都鬧出了殺官的鬧劇來。”李佑恭回答了這個問題,在這種情況下,權力的確不在知縣的手里。
閻士選手伸向了前方說道:“我們腳下這條街叫滬瀆,是上海縣最老的街道,老到當地人都不知道何時有了這條街道,我考舊典得知,應該是春秋時,吳王壽夢所建的滬瀆壘,滬是一種十分古老的漁具,有點類似地籠,漲潮時候用的,后來這里就叫滬瀆了。”
“北宋時候,滬瀆壘改名了上海務,就是監當榷場,北宋朝廷官營的大賣場,主要是賣酒,上海務在有了朝廷營造賣場之后,很快就繁榮起來,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時間,就從務升級到了鎮。”
“時人沿著咱們腳下這條滬瀆街修建了市舶司、商稅局、太平倉、酒務、鹽務、巡檢司、水驛、急遞鋪等等,可謂是一應俱全,人煙稠密,蕃商云集于此。”
“李大珰以為這條街,能收多少商稅?”
李佑恭思索了片刻說道:“行腳商不收稅,坐商三十抽一,光景好,一年有個十萬二十萬兩的稅錢,不在話下。”
閻士選嘆了口氣說道:“萬歷七年,這里只收1890兩銀的商稅,坐商一分沒有,只有走卒販夫們交錢,而且還不是交給朝廷衙門,而是類似于海龍幫這樣的商幫,萬歷八年這條街上,盤著七個大小不一的商幫,他們養了不少游墮當打手,動輒火并。”
“一年,縣衙就要還三十多萬銀的債,一年歲入不過二十萬銀,這就是我到任時候的上海縣。”
“多少人勸我和光同塵。世道就是這樣的,要與世俗混同,不要突出自己來,不露鋒芒,大家都這樣,就顯得你特殊,就顯得你不一樣?”
李佑恭由衷的說道:“那閻知縣倒是有骨鯁正氣,不與這等腌臜貨同流合污。”
和光同塵?分明就是同流合污,一丘之貉,大明朝的上下官僚,都是跪著當官,那大明怕是離亡國不遠了。
“咦,這李大珰可太高看我了。”閻士選連連擺手說道:“我哪來的底氣不跟他們同流合污啊,我倒是想,可惜的是,他們壓根不給我這個機會。”
“哦?愿聞其詳。”李佑恭眉頭緊鎖,這里面似乎另有隱情,閻士選看起來是想跪的,但似乎沒跪成。
閻士選一步步的向前走,帶著唏噓說道:“這無由來的債,把整個府衙掏空了,上海縣衙連給衙役的俸祿都發不出來,這可是上海縣,開海已經數年,這里富的流油,富的讓人紙醉金迷,但我這個青天父母官,連給衙役的銀子都沒有。”
“倘若如此也就罷了,又不是第一天發不出俸祿來了,都幾十年了,衙役們早就習慣了。”
“但是他們不僅不給錢,還想要我的命。”
“海總憲修吳淞江、白茆河河堤,疏浚江河,貫通入海,才有了現在的上海縣基本格局,海總憲帶著百姓修的河堤,至少還能用十幾年。”
“八月十五那天,中秋節,縣丞找到了我,說讓我奏聞朝廷,再修吳淞江河堤,預計三十四萬銀。”
北方筑城,南方疏浚,這都是老戲碼了,不用修的吳淞江,再修一遍,要三十四萬銀,朝廷要撥付一部分,剩下的地方解決,而此時的上海縣衙空空如也,耗子進去都得哭著出來,但是吃肉的,決計不肯餓著自己。
這個時候,讓閻士選上奏朝廷修河堤,就如此自然而然的發生了。
所有人都滿意,唯獨閻士選不滿意,就以陛下那個殺伐果斷的性格,閻士選真的如此上報,事后朝廷、皇帝發現自己的銀子被這么浪費了,恐怕又是一個瓜蔓連坐的大案。
“我倒是想和光同塵,奈何連個活路的機會都不給。”閻士選說話的時候,帶著一些戾氣。
他想跪,還不讓他跪!這不是欺負人嗎!
“論跡不論心,閻知縣沒跟這些人同流合污,那就是骨鯁正氣,沖鋒陷陣,先登者重賞。”李佑恭給出了十分正面的評價,你心里再怕,再想跪,你沒跪,那就是骨鯁正臣,打仗的時候,砍下敵人的腦袋,就是功勞。
閻士選邁著四方步,走在黃浦江旁的長街上,這長街有攔河堤,還有行道樹,他繼續說道:“要我命的事兒,我肯定不做,后來,萬歷九年春,大司空回了京堂,申巡撫到任,我很快就收到了牌票,到府衙,被師爺董煒好一頓訓斥。”
“別看他這個師爺沒有官身,但是跟訓兒子一樣的把我罵了一頓,我還不能還嘴,因為我不知道是不是申時行的意思,畢竟他是楚黨,我是晉黨。”
“營造不一定非要是吳淞江,也可以是這黃浦江上的碼頭榷場,我被罵了之后,回到了縣衙,就上奏請命營造。”
“這營造事兒,朝廷給了十萬兩銀子,整修上海縣黃浦江沿岸十六榷市,也是到開工那天,才直接撕破了臉,我壓根不用本地人,從內到外,全都是外地人,那時候我也怕,我怕死,怕朝廷給的銀子都給他們侵吞了去,朝廷追責,我扛不住,怕榷市整修不好,無法交差。”
“修著修著,我發現,他們都是一群膽小鬼!皮影戲的影子,看著唬人罷了。”
李佑恭眉頭一挑:“哦?愿聞其詳。”
閻士選眉頭一挑,眉飛色舞的說道:“他們不敢殺了我,因為我是朝廷命官,殺了我,申時行哪怕真的授意師爺要撈銀子,他也兜不住;他們不敢破壞工地,因為是朝廷的政令,一方面是雇役要入場,一方面是地方勢要豪右帶著商鋪商賈們反對,但最后還是雇役入場了。”
“我發現他們的本質,一群膽小鬼,甚至都不敢鬧大,不敢鬧出人命,因為人命官司都要奏聞朝廷,朝廷的目光一旦看向了上海縣,那就不是本地人能搞定的事兒了。”
“借著修十六榷市事兒,我打開了局面,先是把十六榷市的所有坐寇都趕了出去,我自己當坐寇,后來我干脆連之前的欠賬都不認了,什么人都不帶,大搖大擺的出現在他們的宴請、詩會之上,我就是個俗人,他們不讓我順意,我去他們的宴請,都是陰陽怪氣,指桑罵槐。”
“大刀闊斧的清理衙蠹,雇傭外地人成為班頭、衙役、六房書吏,大明別的不多,想吃皇糧的人,能排到泰西去!”
“有本事,就殺了我!”
最后一句話,閻士選幾乎是喊出來的,頗有幾分小人得志且猖狂的錯覺。
閻士選和傳統意義上的賢臣、良臣不一樣,他就是得志就猖狂,打開了局面之后,四處砸場子,就成了他的愛好,逼這幫膽小鬼兵行險著,就是閻士選的謀劃。
閻士選兩手一攤,無奈的說道:“唉,這得意的日子沒過半年,本來一切都挺好,后來海龍幫的海老四勾搭上了師爺董煒,我這日子也難熬了起來。”
“我一個月就要到松江府衙門一趟挨一頓罵,董煒那人起初還是陰陽怪氣,后來干脆就是撕心裂肺,恨不得揪住我的衣領罵我,但我發現,董煒也是個膽小鬼,他沒辦法把我怎樣,只能罵,他越生氣,我就越高興,就越不順他的意。”
“當時,多少有點破罐子破摔了,只想把海龍幫給剿了,其他都不重要了。”
“那天,我忽然收到了巡撫的牌票,我本以為是讓我去府衙挨罵,我以為申時行終于憋不住要親自訓誡我了,結果打開一看,是讓我配合華亭縣的衙役,抓捕海老四等海龍幫一眾案犯!”
“還用華亭縣衙役?我自己帶著衙役就把他們剿的一干二凈了!”
“一群慫貨,平日里欺負小民大打出手,面對衙役的時候,束手就擒,連罵都不敢罵一聲,當然,可能和大明水師就在松江府內有關。”
狐假虎威,閻士選沒法跪下當官后,發現這幫人其實不怕他,而是怕水師銳卒。
海龍幫真的和上海縣的衙役起了沖突,甚至火并起來,大明水師強兵不用半天就能到,這是平叛,平叛不需要那么多的理由。
松江鎮提督內臣張誠,在行動前,專門跑到了松江府衙跟申時行溝通,就是為了告訴申時行,水師已經磨好了刀子,大膽干。
李佑恭就一直靜靜地聽著閻士選滔滔不絕,這閻士選居然是個話癆,話匣子打開后,就一直說個不停。
十六榷市只是最開始的一個矛盾,這幾年的時間,閻士選挑了十幾件重要的事兒,喋喋不休的分享給了李佑恭。
比如清丈時候,寺廟田畝的矛盾;比如普查丁口時,隱丁的矛盾;比如徐階在上海縣兼并田畝歸屬的矛盾,比如營造官廠團造時,占地的矛盾等等。
閻士選挺直了腰板,看著十里長街,十分自豪的說道:“上海縣的路面硬化時,建了十三個官廠,石灰廠、磚廠、焦廠、鐵廠等等,后來這里人太多,我就把廠遷徙到了城郭,這些廠現在都變成了我們看到的這些三層小樓,整條滬瀆街這十里小樓,全都是官舍,屬于上海縣縣衙的!”
“碼頭、學舍、酒肆、儒塾、惠民藥局、織造局民舍,都是我建的!”
李佑恭想到了王一鶚,王一鶚在做順天府丞的時候,也沿著通惠河修了一條類似的街道,現在是京師最繁華的街道了,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就那一條街上,云集了超過十萬人。
皇帝陪練、宮里三號祖宗李佑恭,非常確信,閻士選是個循吏,道德之類的東西,宦官也不講這些,他就看到了閻士選能做事,能做事已經非常非常了不起了!
“其實我干的一點都不好。”閻士選從頗為自豪變得有些頹然,他看向了一條街道說道:“就這條街,就是我無能的最好證明。”
“這條街不是很繁華嗎?”李佑恭不明白,這條人來人往,甚至車駕遠多于其他地方的街道,怎么就成了閻士選無能的最好證明了?
閻士選面色格外凝重的說道:“這條街上,賣的都是奢靡之物,這條街一共三里,沒有一樣重復的奢靡之物,西域來的瑪瑙、玉石、麓川來的翡翠、點翠金銀首飾、金漆鑲嵌家具、掐絲琺瑯景泰藍、蜀錦川緞、各地的茶葉、美酒,琳瑯滿目、目不暇接。”
“這里奢靡到了極致,一兩茶敢賣幾十銀,還供不應求。”
“有什么問題嗎?”李佑恭不明白,如此繁華之地,到了閻士選嘴里,就成了他失敗的、無能的證明。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閻士選低聲說道:“窮民苦力,路過此地,都是匆匆疾走,看都不看一眼。”
李佑恭十分確信的說道:“閻知縣乃是弘毅士人也。”
王家屏沒有看走眼,閻士選其實膽子不大,他也想跪,還沒接戰,就準備投降了,王家屏要是真的收了這樣的門人,闖禍牽連到王家屏身上的可能性很大。
閻士選沒得選,他只能抵抗,不抵抗就得死,起初閻士選的抵抗,更像是為了爭取更好的投降條件。
后來鬧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敵弱我強,憑什么投降?
“咱家在內署,什么寶貝沒見過,待咱家去看看!”李佑恭信心滿滿,大明皇宮里的龍涎香,一塊三百斤!翡翠論斤稱,光是黃金內署就有120萬金幣!全都是軋印出來的金幣,專門用來賞賜。
敢問天下誰還能有皇家奢靡?
李佑恭還不信了,這三里長的街道上,還有他沒見過的寶貝!
李佑恭走過了街道的牌坊,牌坊上寫著霞飛,這條三里長的街道,就叫霞飛街,李佑恭信心滿滿,走了近百步,隨意的拐進了一家店,而后帶著滿臉的迷茫走了出來。
“如何?”閻士選好奇的問道,他想知道天上人如何評價這里的奢靡,李佑恭屬于天上人中的天上人了,畢竟是跟著陛下一起長大的陪練頭子。
“陛下尚節儉,宮中并無此物。”李佑恭愣愣的說道。
他看到了一款印泥,賣三十銀一兩,只收銀幣或者會同館驛的承兌匯票,李佑恭差點當場罵出來,你這印泥是金子做的,都不能這么貴!一兩金子才能換十六兩白銀,他這一兩印泥,就賣三十兩!
怎么不去搶!
店家以一種看窮鬼的樣子,把李佑恭禮貌的送了出來,買不起別看,耽誤生意。
江南也有大戶人家用閹奴,李佑恭不長胡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兒。
但這印泥,的確值這個價,龍泉印泥用藕絲,一萬斤藕能抽二兩半的藕絲,抽出來晾曬一年,茶油要曬六年,工序超過了三十道的印泥,冬不凝固、夏不走油、水浸不爛、火燒留痕,保存百年不變。
皇帝陛下擁有天下最多的銀子,近兩千萬兩白銀在內帑堆積如山,物理意義上的銀山,但陛下從來不會如此奢侈。
一銀一斤的印泥又不是不能用,三百文一刀的紙又不是不能用。
“宮里沒有嗎?”閻士選驚訝的問道,電光火石之間,他知道壞了!
李佑恭來的時候帶了二十多個番子,但松江府有稽稅院,有稽稅緹騎一百二十人,把這條霞飛街從頭抄到尾,綽綽有余了,而且是明正言順,光明正大!
因為這是僭越,皇帝都不用的奢靡之物,民間怎么可以用!
犯下了僭越之罪的霞飛街被抄了,符合傳統儒家禮法,就這事,鬧到舉世皆知,李佑恭也有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無論現實如何,名義上是這樣的。
“嘖嘖,富得流油啊。”李佑恭眼睛閃著光,他在思考,要不要動手搶,搶這一筆,至少夠宮里享樂十幾年,還不用出銀子了,他是皇帝的陪練,他親自帶人查抄,就以僭越之罪為名,名正言順。
除了陛下,誰能為難他李佑恭?張居正都不行,張居正帶著內閣只能說兩句,陛下若想保他,輕而易舉。
“算了,陛下說,讓咱家到地方,不要滋擾地方,咱家帶回宮里的每一厘銀子,都是用陛下的信譽換來的。”李佑恭最終還是不打算這么干,雖然富得流油,雖然名正言順,但有旨意。
李佑恭走了兩步,忽然看到了前面過來了一隊鮮花錦簇的車駕,這些車駕有點眼熟,看了半天,李佑恭確信,這都是皇莊出品,而且是新出的液壓減震系列的高端貨,一輛車從五百兩銀子到五千兩銀子不等。
這個系列叫云攆,象征著神仙乘坐的車輛,出自《魏書·崔廣傳》。
一分價錢一分貨,皇莊的刀法極為精準,每一輛車都是不同規格,比如車窗玻璃的透明度,車駕的鋼材、減震筒的簧鋼等等。
皇宮不是沒有奢侈品,但大多數都放在了皇莊里撲賣換成了銀子。
“一二三…十二輛車。”李佑恭簡單一數,最頂配的豪華車駕,居然高達十二輛,光是車就六萬銀,再加上拉車的馬匹,都是清一色的駿馬,那價格就沒數了。
“哪家豪門公子出行?”李佑恭有些疑惑的問道。
閻士選頗為感慨的說道:“這十二輛車都是松江府花魁們的車。”
“花魁們這么有錢?”李佑恭都驚呆了,大明松江府的確非常富有,可是已經富到了,花魁都能買的起這等昂貴之物了嗎?
閻士選五味雜陳的說道:“不是,這從何說起呢?簡而言之,就是在斗富,其實是從倭國傳來的劣俗,不過倭國彈丸小國,長崎就是再富,能斗出什么花樣來?這等劣俗傳入了大明之后,變本加厲了起來,才變成了現在這樣。”
李佑恭詳細了解了一番,才知道了倭國斗富之風,這怪徐璠和孫克毅,他們發寶鈔,并沒有濫發,讓倭國的錢荒得到了緩解,短期內刺激了經濟,這倭國幾個港口附近,就富了起來,就出現了這種奇怪的斗富競奢的文化。
倭國有著十分濃郁的花魁文化,這是可以媲美朝鮮高麗姬的產業鏈。
這些花魁出門,有六君子。
一個是本命君,本命君就是日后從良要嫁去的人家,一定要找到一個地位崇高的本命君,剩下的五個君子就好辦了,這些本命君要么是名田主大名的直系,要么是朝廷公卿之后。
有了本命君,出門六君子,就可以開始尋找了。
第一個找的就是持君子,其實就是頭號備胎,本命君一旦舍棄了這些花魁,持君子并不能上位,因為持君子就只是騎驢找驢的那個備胎,只有花魁實在找不到本命的時候,才會給持君子機會。
持君子之下,就是幕君子,這個幕君子,就完全不考量家室了,要長得帥,要孔武有力,負責幫助花魁們,搞定一切生活里的煩惱,而幕君子并不能當入幕之賓,這幕的意思,就只是可以到花魁的閨房里,解決生活瑣事。
幕君子也是花魁們之間爭斗的工具人,我的幕君子比你的高,比你的強壯,就更勝一籌。
本命君、持君子、幕君子之外,還有三個君子,這三個君子,主要是富商巨賈之家的子弟,足君子負責跑腿兒,馱君子負責提供出行的車輛,觀君子則主要是負責附庸風雅,提供要唱的詩詞歌賦。
本命君、持君子、幕君子、足君子、駝君子和觀君子,為六本木花冠君,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就是貢君子,就是專門負責上貢,這人就多了,這些貢君子,就是花魁出行們的錢包,他們負責提供花魁一切的開支,但是想見花魁一面都是難上加難。
這些貢君子不見得有錢,但一定愿意為花魁傾盡所有,而花魁們連看都懶得看一眼這些貢君子。
貢君子不在六君子序列之中,因為舔狗不上桌。
這些亂七八糟的君子里,只有本命君能夠一親芳澤,偶爾本命君會召花魁入府彈唱一番。
“瘋了嗎?”李佑恭聽完之后,目瞪口呆,他恨不得立刻請出朱程理學來!這不是胡鬧嗎?
閻士選重重的吐了口濁氣說道:“松江府斗富競奢蔚然成風,這倭國這套荒誕不經的路數,傳到了大明,這些勢要豪右的膏粱子弟們,趨之如騖,立刻競相效仿,學倭國搞起了松江花魁榜,上榜十二人,以十二月為花名,其實也不是對花魁多傾慕,就是為了顯得自己富有。”
踏踏踏!腳步聲傳來,李佑恭看向了街道的盡頭,面色凝重,有很多人,正在跑向霞飛街。
海龍幫找閻士選報仇來了嗎?
隨行的番子和緹騎們,手伸向了手銃,眼神四處打量,尋找著待會接戰的有利地形,一個輕裝簡從的緹騎,一個助跑翻過了墻,消失在了人海之中,這個緹騎是墩臺遠侯,現在出去傳信兒。
打起來,只要挺半刻鐘,衙役就到了,挺三個時辰,水師銳卒就到了。
一群家丁打扮的人,手里操持著拳頭粗的長木棒,沖進了霞飛街,也不打人,也不搶劫,直沖向了花魁車隊,里面一個四人抬的轎子快速從李佑恭等人面前經過。
李佑恭都準備好了要作戰了,結果家丁們看都沒看他一眼。
“曲道成!好伱個龜孫!給老子爬過來!”轎子里走下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手里拄著一個拐杖,精神看起來很不好,眼里都是血絲,憤怒無比的嘶吼著。
“這是?”李佑恭這才意識到不是沖自己來的。
閻士選還真的認識這個人,他簡明扼要的說道:“曲家的老爺子曲鶴行,就是曲家灣那個曲家,原來縣衙都是人家的地,后來曲鶴行把地契送到了縣衙,算是松江府數得上號的大戶人家了,僅次于松江孫氏了,家里光是二桅船就三百多條,三桅船八十多條,去年買了兩艘五桅過洋船。”
“曲鶴行是曲道成的爺爺。”
李佑恭簡單的理了下其中的關系,愣愣的說道:“不是,那曲鶴行罵他孫子是龜孫,那他是什么?”
“氣急了有點口不擇言。”閻士選笑著說道:“曲鶴行就是那種老頑固,脾氣也差,海禁時候,就下海討生活了。”
一個眼眶深陷的男子,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但看這氣色,有點命不久矣,還不如曲鶴行好。
“爺爺!你要做什么!我就是出來玩。”曲道成大聲的問道。
曲鶴行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閉著眼睛,大手一揮說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給我打!打死了衙門問起來算我的!”
“爺爺,你就我這一個孫子啊!”曲道成嚇傻了,他毫不懷疑,他爺爺真的要打死他!
曲鶴行能帶著曲家在開海事中,啃下這么大一塊肉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前,自然說到做到。
“沒事,你爹還有三個私生子,就是再丟人現眼,也沒你這么丟人的!給我打!”曲鶴行從旁邊家丁手里,奪過了拳頭粗的木棒,就打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