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的身上有著十分鮮明的戚繼光弟子特征,他的腰刀為六尺五寸的戚家腰刀,他的刀法名叫辛酉刀法,是戚繼光在嘉靖三十九年所著成,隆慶二年戚繼光北上后,對這個刀法進行了改良,朱翊鈞一張二尺的長槍法名叫二十四式六合金槍法。
這些特征非常的鮮明,習武的人,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朱翊鈞的來歷,只需要一眼,各家的起手式,各有不同,就像是中分、背帶褲,就可以知道誰在說誰一樣的特征鮮明。
陳大壯,在美人、銀兩、和腰刀之間,選擇了朱翊鈞使用過的腰刀,是因為陳大壯真的相信大明皇帝,當初凌云翼給了陳大壯手刃仇敵的機會,為了不給凌云翼找更多的麻煩,陳大壯選擇相信了皇帝,皇帝選擇了犬決陳大壯的滅門仇人。
換個皇帝,陳大壯或許會選擇美人、銀兩,陳大壯能夠感受到皇帝陛下身上鮮明的特征,他選擇了佩刀,建功立業。
“賞!”朱翊鈞非常滿意陳大壯的選擇,皇帝因為身份的原因,不能親自奔赴倭國殺倭寇,那就讓陳大壯拿著他的武器,代替他去殺人就是。
“臣謝陛下隆恩。”陳大壯拿走了佩刀。
朱翊鈞十分確信的說道:“日后替朕在戰場上多殺幾個倭寇,朕去不了,有勞大壯了。”
“臣遵旨!”陳大壯再次俯首領命,開始詳細講解抓捕的過程,山田有信真的跑不了,因為對山田有信的抓捕,是天羅地網,山田有信就是變成海里的魚,也要把他給逮出來。
當大明皇帝的意志點名要某個具體的人死的時候,這個具體的人,哪怕是在天涯海角,都會被抓到。
這年代,依舊是一個人口流動性極低的年代,陌生人出現,不用第二天,整個村子都知道這里有了異鄉人。
陳大壯拿著天子佩刀離開了文華殿內,他還要在京師停留三日,而后帶著朝廷的圣旨和恩賞,回到長崎。
大明的兵部、戶部開始研究恩賞,陳璘的封伯已經是板上釘釘之事,這一仗打的著實是漂亮,大明水師枕戈待旦,花了那么多的銀子,沒白花,訓練有序的水師,給了倭國一點天朝上國的震撼。
陳璘被封為了首里伯,就是琉球的都城首里城,賜下了世券,世襲罔替。
而長崎總督府本身就是這次戰爭最大的受益者,而這一次大捷,一應大小官員,都得到了朝廷的恩賞,尤其是徐渭和孫克毅二人,被朝廷恩蔭了世襲的百戶。
而長崎總督府的轄區驟然擴大到現在的規模,立刻缺少人才,長崎總督府愿意提供豐厚的報酬,但是沒有治理人才愿意前往,也是一個現實而且十分客觀的問題。
大明對勢要豪右流放之地,從大鮮卑山山道的應昌,到呂宋的棉蘭老島,又多了一個長崎總督府。
海瑞出身海南瓊州,這件事是海瑞提醒皇帝的,大明的流放,其實大多數時候都是為了王化,比如唐宋持之以恒的向瓊州流放,終于在明代宗朱祁鈺的景泰二年,開花結果。
丘濬在景泰二年,成為了大明的進士,這代表興文教化之功。
廷議在緊鑼密鼓的制定著各種恩賞,兵部尚書譚綸整個過程,都是興高采烈,譚綸、戚繼光、俞大猷,都是在平倭之中,脫穎而出的人,他們對于平倭舉雙手贊成。
“陛下,三娘子上了封奏疏。”王崇古從袖子里抖出一本奏疏來,遞給了馮保,馮保送到月臺御前。
朱翊鈞看完之后,用力的吐了口濁氣說道:“好好好,忠順夫人,有恭順之心,很好。”
再不懂揣測陛下圣意的人,也聽出來了,陛下心情真的很好。
三娘子的奏疏說了一件事,那就是三娘子在下次朝貢的時候,會帶著一批特殊的俘虜,交還給大明,而這批特殊的俘虜,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墩臺遠侯夜不收。
大明的墩臺遠侯,夜不收哨,這些個斥候,從事著刺探敵情、查探水文地理、秋天放火的危險工作,以確保朝廷知曉草原部落的動靜。
刺探敵情是需要深入虜營的,而這個過程往往十分的兇險。
俺答汗一共抓著十七個墩臺遠侯,就像當初的蘇武牧羊,匈奴的單于一直希望勸降蘇武,以此來證明自己更得人心,俺答汗也一直在勸降這些墩臺遠侯,而最長羈押時間,超過了十三年。
俺答汗失敗了,這十七個墩臺遠侯,都沒有成為敵人的鷹犬和走狗。
而這一次三娘子打算在來年朝貢的時候,把這些俘虜,全都送到大明來,這也是在算是在應昌簽訂條約,漢人事歸漢人管這一具體條文的實踐。
三娘子把持著政權,也把持著財權,但是她唯獨沒有把持戎事,俺答汗自始至終都是軍權的唯一掌控者,掌握了軍權就掌握了掀桌子的能力,大明的軍隊是國朝的壓艙石,草原更是如此。
一條大船失去了壓艙石,一定會翻船,但只有壓艙石也不能前行。
三娘子并沒有付出太多的代價,她勸說成功,俺答汗肯把人交出來,因為三娘子需要一份禮物,讓大明皇帝、大明朝廷能夠心動的禮物。
俺答汗上次派了兩個萬人隊進攻了應昌,讓大明和大明金國之間的關系跌入了冰點,需要一份精心準備的禮物,讓大明滿意。
顯然,這十七名歷盡磨難的墩臺遠侯,非常合適。
張居正看完了奏疏,眉頭稍蹙,而后慢慢的舒展開來,他笑著說道:“大司寇有心了。”
“哦?”朱翊鈞看向了王崇古,張居正從來不會空穴來風。
王崇古看著張居正就略顯無奈,活著的張居正真的是洞若觀火,這奏疏里一個字都沒有提到他王崇古,結果還是被張居正給看了出來,他俯首說道:“三娘子書信詢問臣該拿些什么,臣就給參謀了下意見。”
“先生又是怎么看出來的?”朱翊鈞大感驚奇的問道。
張居正笑著說道:“三娘子是大明金國的攝政夫人,吃肉的人,是不會看到吃草的人,三娘子是不會想到,這些墩臺遠侯,陛下會如此看重。”
就算是讓三娘子侍寢三個月,三娘子也決計不會想到,大明皇帝會在意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遠在邊方的墩臺遠侯,會在陛下心中如此的重要。
一定是有人幫三娘子出了出主意,這個人物,自然是拿出奏疏的王崇古了。
“先生厲害。”朱翊鈞由衷的說道,皇帝發現,張居正思考問題,最喜歡的做法,就是換位思考,把自己換成那個人,去思考問題。
這一種可怕的天賦,導致張居正在朝堂上,有一種洞若觀火的敏銳,仿佛托塔李天王手里的照妖鏡,妖魔鬼怪,無處遁形。
設身處地,換位思考,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了。
“三娘子能不能提前來?啊,她不來也沒關系,把墩臺遠侯送來就行,王次輔,咱們的墩臺遠侯回家,到底要付出怎么樣的代價呢?”朱翊鈞的面色極為凝重,三娘子只要不開太過分的條件,都是可以答應的。
這和朱翊鈞過往的態度完全不同,朱翊鈞這個皇帝當的,爹味兒十足,給你的,你必須要,不給你的,伱不能討,這次是可以商量條件,甚至可以做出一些讓步的。
“羊毛生意的順暢。”王崇古并沒有賣關子,直接說出了三娘子的需求,羊毛生意是財權,也是三娘子控制諸部的最好手段,而三娘子希望可以保證羊毛生意穩定。
王崇古進一步補充說道:“三娘子說,對于草原人而言,養多一些羊,是長生天的恩賜,剛出生的孩子能夠熬過寒冷的冬天,而陛下就是長生天在人間的使者,將希望和生存帶到了草原之上。”
草原苦寒,能多養羊,就多幾分過冬的底氣,可是草原必須要養馬,否則會被敵人吞并,會沒有足夠的生活所需要的資財。
“很好,俺答汗是有福氣的。”朱翊鈞再次感慨俺答汗的幸運,有這么個夫人在,大明和北虜的窮民苦力們,都能喘一口氣,好好的活著,而不是為了首領的野心,把命丟到無人問津的角落。
“朕內帑還有五十二萬銀,給毛呢官廠擴產吧,這件事還是交給王次輔督辦。”朱翊鈞決定對毛呢官廠擴產,來告訴三娘子,只要墩臺遠侯能夠順利回家,羊毛生意,沒有問題。
王崇古極為委婉的說道:“陛下,毛呢官廠賬上還有錢,而且很多。”
精紡毛呢,大帛幣生意的故事里,就有一個草原的水草有限,供養的羊毛數量有限,帛幣的數量,就不能無故超發多發濫發,就是朝廷想要多發,草原也沒有那么多的羊,所以帛幣的價值會隨著白銀的涌入,價格動態穩定。
毛呢官廠受限于原料的供應,擴產從來不是無序的,需要按照羊毛的供應量,才不斷的調整。
陛下就是給150萬銀,草原沒有足夠的羊毛提供,也沒有什么作用。
“那王次輔告知忠順夫人,朕對墩臺遠侯回家之事,十分的在意。”朱翊鈞想了想說道:“這樣吧,大司馬,南海子的墩臺遠侯家眷安置,修繕一番,把各墩臺的夜不收家眷接到南城,大宗伯,在南城興文教,多安排幾間書社學堂。”
“臣等遵旨。”譚綸、馬自強俯首領命。
大興縣南海子安置墩臺遠侯的家眷,這件事從景泰二年就有,時光荏苒,隨著興文匽武的大勢之下,這個安置的地方已經是雜草荒蕪,萬歷富國強兵以來,南城開始重新啟用,這一次的擴建,是皇帝自掏腰包,拿出了一個先帝皇陵的預算,擴建南城。
五十二萬兩銀子,是大明皇帝的私房錢,是從內帑出錢。
“臣有疑慮。”王崇古面色不忍的說道:“臣恐流言蜚語。”
“大司寇多慮了。”萬士和卻連連擺手說道:“大司寇不必憂慮,賤儒而已。”
“賤儒是什么樣的呢?是既對現狀不滿,又無力改變、恐懼改變,但凡是稍有改變,就驚懼萬分。”
“既反對權威人物,又希望出一個圣人能夠想出一套完美無瑕的解決辦法,解決現存的種種矛盾,而后這個圣人能夠把所有矛盾解決后,不要名利,自覺的、悄無聲息的離開。”
“既對變法的艱難退避三舍,又對變法的成果垂涎欲滴,既對自我之上的權貴恨得咬牙切齒,又對自我之下的小民窮兇極惡。”
“既對身邊的肉食者的面目一清二楚,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又對過去的肉食者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賤儒這輩子能做成的事兒,也就是吃別人嚼過的饅頭,因為自己咬不碎,永遠的冠冕堂皇,永遠的陽春白雪,永遠的只想坐享其成,永遠只知道站在高處,對著別人指指點點,目光卻看不到自己。”
“賤儒的骨頭都是軟的,根深蒂固的軟弱,習以為常的妥協,這樣的賤儒,為何要畏懼?”
萬士和的語調越來越高,也越來越強,他一開口就沒停下,直到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才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仍然一臉氣沖沖的模樣。
“萬太宰別說了,別說了,這越聽越像是在照鏡子。”馬自強給萬士和續了一杯茶,六部尚書,只有他馬自強有點心虛,這一句又一句,就像是在對著他罵一樣。
有人看笑話,有人照鏡子。
馬自強成為禮部尚書,有一個功勞,是為陛下刻錄了《四書直解》和《帝鑒圖說》,雖然作者是他和張居正兩個人合作,可馬自強知道,他就是拿來刻錄了一份而已。
而現在禮部的事兒,有很多需要仰賴萬士和,這不就是吃別人嚼過的饅頭嗎?
“大宗伯實在是妄自菲薄了。”萬士和沒有罵馬自強,馬自強也不是賤儒,他只是沒有他萬士和不要臉罷了。
萬士和就是在說這些個賤儒們,不足為慮,掀不起什么浪花來,萬士和作為禮法本禮,要是沒人拉偏架,他絕對不會在風力輿論上輸給賤儒的。
“那交給萬太宰了。”王崇古聽到萬士和這么說,就把這件事交給了萬士和去整理。
大明的賤儒們,現在對萬士和真的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卻是無可奈何。
朱翊鈞對這件事非常在意,他請譚綸前往宣府,迎接回家的墩臺遠侯。
“僉都御史陳炌彈劾巡按御史趙友元,差滿出境之后,忽爾稱病乞休,詐托規避甚失臺規,亟宜罷黜以為欺肆之戒。”張居正拿出了一本奏疏,遞給了所有的廷臣。
差滿出境,是地方的巡撫、巡按御史,任期為九年,任期滿了之后,就回京述職,這叫出境,但是這個趙友元走到了半路,忽然說自己病了,要致仕,就是住店也沒有這么住的,打個招呼就走?回京述職,是不是要入京來?手中的工作是不是要交接清楚?
趙友元只是稱病罷了,他其實另有目的,這便是陳炌所言的詐托規避甚失臺規。
趙友元這種任滿稱病的現象,其實在大明的官廠上,非常常見。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大明官員在任期滿了之后,回京敘職的過程中,會回到自己的家鄉,而且排場極大,前呼后擁,極其威風。行經之處,地方官員都要遠接遠送,不少人借機攀附。
趙友元就是這樣的一個情況,他還沒有回京述職,就衣錦還鄉去了,僉都御史就把他給彈劾了。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事怎么鬧到了文華殿上呢?”朱翊鈞有些疑惑的看著海瑞說道,既然是甚失臺規,那就走流程罷免就是。
海瑞開口解釋道:“趙友元和去了呂宋的趙南星,是同鄉,曾經謀劃倒張,趙友元這次稱病,說是病了也不假,他就是心病,他畏懼自己學了趙南星和鄒元標,被流放到邊方之地,所以干脆就不回京了。”
趙南星和鄒元標,在張居正回朝之后,堅持要倒張,若非鄒元標的恩師胡直求情,鄒元標差點就被皇帝給當叛逆給處理了。
趙友元和趙南星是好友,趙南星也因為倒張之事,被皇帝給扔到了呂宋任事,趙友元一想到自己回到京師要面對大明皇帝和張居正兩個人,就有些畏懼不前,直接回家去了。
“陛下,趙友元是湖廣巡按御史。”萬士和提醒了一下陛下,這個趙友元是在湖廣做官,他為何怕入京,幾乎已經昭然若揭了。
趙友元得罪張居正的可不僅僅是倒張這么一件事,還有更多。
朱翊鈞聽明白了,總結而言,這個趙友元他不敢回京。
“御史差滿任至,依限赴京,考察回道憲禁甚嚴,近來托病回籍殊為蔑法,趙友元革職為民,今后有仍前故犯者,照例處置。”
“不想做官就不必做了,削籍為民吧。”朱翊鈞想了想做出了處置。
趙友元真的回京,反而鬧出亂子來,張居正哪怕是不針對他,有的是人找他的麻煩,趨炎附勢者眾,張居正這個地位,不需要出手,趙友元就會陷入巨大的麻煩之中。
而這些趨炎附勢之徒為難趙友元的惡名,都要歸咎到張居正的頭上。
張居正更不能保護趙友元,否則眥睚必報張居正的人設,豈不是要崩了?
這不是朱翊鈞想要看到的局面。張居正會左右為難,既然趙友元沒有勇氣面對張居正,那就把他削籍為民就是,趙友元老老實實的,那朝廷當他不存在。
倒張三人組,趙南星、鄒元標和趙友元,趙友元的處罰最為狠厲,他是削籍為民,不再是官身,自然不得簽書公事,也不能以官身使用驛站,更不是縉紳,沒有司法和稅賦的特權。
趙南星去呂宋和鄒元標去應昌,都是做官去了。
這三個人,完全符合萬士和罵的賤儒模樣,萬士和刻畫的形象,入木三分。
“鄒元標到應昌了嗎?”朱翊鈞詢問著鄒元標的去向。
“還沒有。”萬士和立刻回答了陛下,對于鄒元標,萬士和也非常的關注,這家伙和趙友元一樣,都是托病,鄒元標是不赴任,而趙友元是不回京。
“恩?”朱翊鈞眉頭一皺,殺心再起。
萬士和趕忙說道:“鄒元標在會寧衛,和會寧衛參贊軍務周良寅學習如何屯耕,鄒元標兩手不沾陽春水,自然是不知道如何墾荒,自然是要學一下。”
“周良寅特備寫過奏疏入吏部報備過了,鄒元標已經學會了幾分墾田的本事。”
“如此。”朱翊鈞聽聞之后,面色輕松了幾分,學習墾田,那沒事了。
這也算是服軟,肯實踐就行,周良寅也是個賤儒來著,到了大寧衛也是跟著侯于趙學的屯田之法,現在也能稱得上一句忠君體國了,僅次于侯于趙為全國墾荒第二人。
朱翊鈞種地,屯耕一點都不簡單。
“西土城…”張居正拿著一本奏疏,一臉嫌棄,開了個頭,實在是沒辦法說下去,直接將奏疏傳閱了下去。
朱翊鈞翻著案卷宗,連連搖頭說道:“咱們大明這江山社稷,一旦馬放南山、文恬武嬉之后,無論什么方面,倒退和墮落程度,令人瞠目結舌。”
朱翊鈞看過這本奏疏,和張居正的表情一模一樣,文雅些是這西土城的闊少爺們,笑入胡姬酒肆中,說難聽點就是同道中人,而后把人給弄死了,這案子后來鬧得兇了,有人報了官,順天府衙門,立刻就為難了起來。
大明的胡姬成分比較復雜,有草原上的海拉爾,有朝鮮的高麗姬,有倭國的游女,有呂宋的采珠女,也有海女,這些胡姬,除了在畫舫上賣笑,也被人牙子賣到了各大酒肆,這陪吃陪喝陪玩,主打就是一個異國風情。
西土城的闊少們,吃完飯沒事干,到了街上看到了胡姬貌美,玩的太過了,把人給玩死了,老鴇們索要二十兩銀子賠錢,闊少們不缺這個錢,就是丟不起這個人,堂堂闊少,在你的窯子里玩,是給你臉,不要給臉不要臉。
這三個闊少愣是不肯給,還有一個原因,按照他們在南衙的玩法,這姑娘死了,那是驚擾了貴客,是要窯子賠笑的,到了京師,失手弄死了一個胡姬,還泄泄沓沓,喋喋不休。
事情到這里,還沒算完,京師本地的闊少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連二十年銀子都不肯賠,還出來玩什么玩!
這吵吵起來容易動手,一動手,就是大打出手,闊少們本身實力不強,但是他們都帶著家丁出門,打到最后,把老鴇的窯子給徹底砸了。
老鴇索性就報了官。
“西土城那些個遮奢戶們,都是怎么教孩子道理的?三個十五歲的少年郎,心狠手辣!”馬自強看完了奏疏,真的是沒眼看,實在是給遮奢戶三個人丟人。
馬自強出身陜西大戶,雖然不如王崇古,但絕對配得上遮奢戶這個詞,雖然年少的記憶已經模糊,但是他爹那比大腿粗的棍子,馬自強還是記憶猶新,在棒打出孝子,嬌養忤逆兒的普世價值觀里,馬自強小時候可沒少挨打,考中了秀才之后,那根棍子才消失不見。
這三個西土城少年郎,少年時挨兩大棒,也不至于在窯子里把人給弄死。
家門不幸,大抵如是。
“就這么縱容下去,遲早害人害己。”萬士和也極為嫌棄的說道。
這案子,順天府真的辦不了,一方面是京城的闊少,一方面是遷徙來的闊少,真的是讓順天府丞王一鶚,十分的為難,主要是影響實在是惡劣。
“這個案子有點復雜,從頭梳理為宜,首先,這個被打死的胡姬,算不算賤籍?”王崇古作為刑部尚書,開始分析案情,隨著開海,大明的司法也遇到了一些挑戰。
被打死的胡姬算不算賤籍,其實是定性是否是大明人。
如果算是賤籍,那也是大明的賤籍,西土城闊少打死了賤籍,即便是從輕處罰,那最少也是個流放,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如果胡姬不是賤籍,是胡人,西土城闊少打死了胡姬,就應該賠錢,二十兩銀子不算多,三個闊少是絕對能拿得出來的,等同于件胡姬看做是財物的一部分。
“算不算呢?”朱翊鈞看向了所有的廷臣。
廷臣們對于胡姬算不算賤籍的問題,沒有過多的討論,但最起碼的賠錢,是必然的,賠錢之外,是否以殺人罪論成為了爭論的焦點。
“唐律怎么說?”朱翊鈞詢問著萬士和,唐律對此的規定。
萬士和思索了片刻,俯首說道:“諸化外人,同類自相犯者,各依本俗法,異類相犯者,以唐律論。”
萬士和幫著張居正修《大明會典》,明承唐制,所以很多律法條文,萬士和追根溯源也查過《唐六典》和《唐律疏議》。
化外人,就是胡人,唐朝的律法規定,如果是同族相害,就他們的俗法來判斷,如果是異族相犯,就以唐律論。
顯然,西土城三個闊少殺了胡姬,應該按異類相犯論,即,按照大明律論罪,西土城三位闊少應當流放。
朱翊鈞發現一件有意思的事兒,中原歷代王朝,即便是有華夷之辨的存在,但是在律法上,還是承認化外人也是人這一個事實,至少法律上是這樣的。
新的孔圣人奉祀官曾經在西安門外,怒斥賤儒,人就是人。
大明律也有類似的規定,只不過更加明確一些,在律法上,化外人和大明的賤籍是同等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