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英宗到底留下了多少宿弊,朱翊鈞也不清楚,熟讀史書的萬士和也不清楚,就是問明英宗本人,估計他本人也不清楚,這大明朝的義官究竟何時出現的。
什么傳奉官,義官,都是賣官鬻爵的代詞而已。
漢武帝在最開始賣官鬻爵的時候,還賣的是有名無實的爵位,只是代表社會地位,到了后來開始賣吏員,再從吏員到官員,一切的官職都是明碼標價,官員手中擁有了權力,一切的投資都是值得,都可以從土地和黔首身上朘剝回來。
漢武帝賣官鬻爵是為了漢匈決戰,那明英宗是為了什么呢?大抵是什么都不為,只是朝臣們說得多了,就同意了。
賣官鬻爵會對大明的吏治造成系統性的嚴重破壞,但你要跟明英宗朱祁鎮說其中危害,他大抵是聽不懂的。
賣官鬻爵被認為是亡國的一種征兆,被文人口誅筆伐了這么多年,可是從正統到萬歷,一百多年的時間,就是沒有人下定決心廢除了這一項制度,背后的原因,自然有祖宗成法不可違,也有朝臣們心照不宣的不作為。
受苦的只是百姓,又不是自己利益受損,而且還能從中謀求私利,豈不美哉?
收緊選官的入口,是今年吏治的核心整治內容,一旦廷議通過,至此之后,大明朝廷不再為義官發放官身,這對大明吏治清明是極其有益的。
“臣比較反對這種一刀切的做法。”次輔王崇古突然開口說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海瑞沉默了一下,看向了王崇古眉頭緊皺,而后稍微思忖了一下,眉頭逐漸伸展開來,附和的說道:“臣也反對一并取締。”
“陛下和宜城伯講筵,曾經談到過,一個政令不光是好處,也有壞處,必須要談論它的代價,否則就必須要反對,一刀切掉的義官的代價是什么呢?”
“義官,在云南、貴州、廣西、瓊州,有其存在的必要。”
這些地方存在著大量的土司世官,而對這些地方潛移默化的改土歸流也要用到義官,能通過科舉的,是不屑于去補這種義官,科舉出身,即便是舉人,也有可能升任明公,但是補義官,到最后的結果最多也就是個官身的吏員,上限很低。
海瑞出身海南,瓊州的改土歸流都是用的義官。
萬士和則搖頭說道:“一個官身四十兩銀子,一個縣,十幾年就補三百多位,這些人互相袒護,朋比為奸,即便是朝廷命官到任,仍然是需要看他們的臉色,朝廷的威嚴何在,禮法何在?吏部不是沒事找事,是切實需要。”
“考成法嚴了考成,若是這選官的口袋不扎進,就是再堵漏,也擋不住漏。”
“改土歸流,改土司為朝廷命官管理,是朝廷郡縣化的過程,而這個過程自然是必然的,補義官一刀切之后,影響了改土歸流,可以想別的辦法,大明別的不多,兩條腿的讀書人遍地都是,愿意任流官的,可以給恩科特賜進士。”
呂調陽輕輕咳嗽了一下,這個廷議的火藥味實在是太重了。
萬士和這就有點人身攻擊了,萬士和這話怎么看都像是說海瑞出身不好,只是個舉人,畢竟恩科特賜進士,都是給舉人的,而海瑞也是有了恩科特賜進士,才能位列朝班,成為明公之一,
萬士和的意思是,改土歸流小弊,而賣官鬻爵大弊,但是話里話外,攻擊到了舉人出身的海瑞。
海瑞沒有反駁,他出身就是不好,就是個舉人出身,萬士和這樣陰陽怪氣,夾槍帶棒的罵他,他無法反駁則不反駁。
“萬太宰。”朱翊鈞開口了,他看著萬士和說道:“出身就只是出身,海總憲嘉靖三十七年開始履任淳安知縣,剛上任就開始清丈,那年頭,誰敢清丈?又不是現在,但是海總憲那會兒就敢為天下先了。”
“清丈之后,淳安百姓開始回流,一歲增三千戶,清丈田畝、均平賦役之功;后推行保甲法,不數年,蕩滌山賊匪寇;興辦社學,淳安百姓十戶有五戶識字讀書。”
保甲法,其實不是什么新鮮的法子,就是組建民兵鄉勇,三年把淳安境內的山賊匪寇清剿一空,而海瑞在淳安做知縣,還興辦社學,社學是太祖高皇帝推廣的政策之一,就是啟蒙小學。
朱翊鈞繼續說道:“胡宗憲胡部堂的兒子路過淳安縣,淳安縣驛卒惹怒了胡部堂的兒子,把驛卒給倒吊了起來要鞭打,海總憲將胡部堂的兒子給拿了,把這事報告給了胡宗憲,而胡宗憲也未曾降罪,反而責罵自己兒子苛責小民。”
“這是海總憲不畏強權。”
海瑞擒拿胡宗憲兒子,胡宗憲的反應,成全了他自己的名聲,也成全海瑞的名聲,如果胡宗憲處置海瑞,則兩敗俱傷,胡宗憲從來不是個小人,他的確投效了嚴嵩嚴世藩,但那也是為了平倭大計,不得不為。
為胡宗憲平反,是隆慶二年徐階倒臺后的一股風力,朱翊鈞也真的很認真的考察過胡宗憲的為人處世,僅憑胡宗憲平倭之功,足以平冤昭雪了,詳細了解后,在私德上,胡宗憲也是一個很好的人。
胡部堂自己的兒子被小小知縣給拿了,他不去尋知縣的麻煩,卻找自己兒子麻煩。
“陛下,胡部堂當初給臣回了信,只說自己約束家人不嚴,未曾訓誡臣只言片語。”海瑞說起了過往,一件陳年舊事,陛下居然也知曉了,胡宗憲不包庇自己的家人。
胡宗憲的確不夠光明磊落,因為能夠查明,胡宗憲的確貪腐,每年給嚴嵩、嚴世藩大量的銀子,通過提編浙江鹽銀,聚斂無數,有總督銀山的綽號,這些銀子一部分都流入了嚴嵩嚴世藩的口袋,一部分用于了平倭,一部分用于招撫亡命之徒,比如海寇汪直,一部分用于養自己的手下幕僚。
這些都是胡宗憲的確切罪責,但皇帝給胡宗憲平反的原因是功大于過。
“萬太宰,出身不好,不是什么問題。”朱翊鈞看著萬士和,語氣很是平靜,可這話里,教訓之意不言而喻。
萬士和心中猛地一驚,陛下批評他不是因為他說了海瑞,罵人不揭短,那為什么要罵人?大家為了一個政令吵來吵去,十分的尋常。
陛下責怪他看人更看重出身,就像是簪纓之家的王世貞,罵張居正出身軍戶,腿上的泥都沒洗干凈一樣。
“臣謹遵圣誨。”萬士和趕忙俯首,萬士和發現自己真的不適合吏部事兒,還是禮部適合他。
“正統初年推行義官之初,也是在四川、云南、貴州、廣西、瓊州等地推行,然而稍以時日,就變成了現在這樣。”萬士和進一步說明了自己的想法,陛下訓誡他,他還是要一刀切,查舊案,萬士和發現這個政令最初的推行目的就是改土歸流,這口子一開,立刻就從云貴等地,遍布天下,流毒無窮。
萬士和仍然堅持要一刀切,這是吏部部議的結果,他作為吏部明公,必須要為這件事站臺。
朱翊鈞看著萬士和說道:“先生有言,矯枉必過正,朕以為革除宿弊,補義官一體廢除,改土歸流,用萬太宰所言之法,任期滿九,則加恩科特賜進士。”
張居正上過一道《陳六事疏》的奏疏,這本奏疏,就是張居正新政的綱領性文件,而矯枉必過正這句話出自張居正議論修省。
陳六事第一事就是固邦本,曰:然臣竊以為矯枉者必過其正,當民窮財盡之時,若不痛加省節,恐不能救也。伏望皇上軫念民窮,加惠邦本,于凡不急工程,無益征辦,一切停免,敦尚儉素,以為天下先。
張居正對皇帝明確要求尚節儉,這回旋鏢,已經打在了張居正身上,哪有為了躲避給白銀恩賞,偷偷躲在文華樓里用千里鏡看熱鬧的皇帝!
朱翊鈞不喜歡萬士和用出身看人,畢竟現在大明考成法之下,連吏員都能得到官身,官吏自古就是兩個世界里的人,張居正以祖宗成法為由,打破了上升的通道。
萬士和這一句話可是要得罪不少人。
可是朱翊鈞還是同意了萬士和的想法,一刀切,先除了宿弊,把這個賣官鬻爵給廢除了,影響到改土歸流,就用特賜恩科進士去慶賞威罰,繼續推行。
解決一個矛盾,會出現新的矛盾,這是必然,賣官鬻爵已經發展到了貸款交納義官之價,而后從百姓身上搜刮的地步了。
而且這筆賬不過朝廷賬目,就代表著無從稽查,即便是在地方也是一屁股的爛賬,這已經到了不得不為、勢在必行的地步了。
“臣等遵旨。”呂調陽見陛下綜合了大家所言,仍然要革除宿弊,那就停止義官官身就是,官身的印綬和冠帶出自朝廷,朝廷收緊了口袋,的確可以對賣官鬻爵之風進行肅清。
呂調陽在吏部部議的奏疏上總結了后寫在了浮票上,朱翊鈞拿起了萬歷之寶,蓋在了奏疏上,文淵閣會擬旨,傳遞四方。
有舍才有得。
萬歷初年不是晚明,皇帝的圣旨,朝廷的令制,還有極大的行政力量,在萬歷十三年后,行政力量開始以斷崖式下跌,最終失去了掌控天下的威能。
軍權、財權、人事權,是三個很重要的顯性權力,萬歷皇帝將戚繼光流放廣州,而后罷官,張居正給萬歷皇帝留下的十二萬京營,開始欠餉,京軍逃軍者眾,這是軍權的喪失,而廢一條鞭法、廢清丈還田成果,則是財權的喪失,廢考成法、廢草榜糊名、底冊填名,則是廢了人事權。
“禮部尚書馬自強陳奏請命選官、提學官考矛盾說與算學。”呂調陽拿著一本奏疏,繼續收緊口袋,收緊選官任事的門檻。
“考題誰來出?”王崇古手向前伸說道:“無論是誰來出,必須要過陛下朱批為宜。”
“目前暫定陛下來出題。”呂調陽回答了王崇古的關鍵提問,對選官、提學官的矛盾說、算學的考校,考卷出自哪里,誰來監察,就成了問題。
朱翊鈞滿是遺憾的說道:“如果先生還在朝,那自然是先生領著國子監、翰林院出卷,朕來審定,一如科舉,可是先生不在朝堂,朕德涼幼沖,只能如此了,諸位勿慮,并非出自內署,而是出自皇家格物院。”
皇帝出卷,皇帝審定,皇家格物院負責試卷的印刷、組織考試,而京營負責安保,皇帝遣人判卷。
這是馬自強給出的流程,如果張居正在,出卷則是文淵閣、翰林院、國子監出卷印刷,組織考試也是國子監翰林院推行,沒有皇家格物院什么事,但現在這個局面,皇帝對臣子不信任,張居正不在朝,就只能這么辦了。
這就是皇帝心里擰了疙瘩解不開,刺王殺駕是皇帝振奮的開始,而張四維大火焚宮,燒掉了皇帝對朝臣最后的信任,再到西山襲殺,皇帝對朝官已經全然變成了懷疑的態度。
怪皇帝小心眼?為何不怪這幫賊人,沒有恭順之心?這可是帝制的大明朝,政治信仰首先應該忠君,在帝制這種制度下,還出了這么多的幺蛾子,怪誰?
“陛下說完了,可有人有異議?”呂調陽看了一圈,在無人反對之后,此議通過了廷議。
大事要過廷議,是張居正在陳五事疏里自己給自己套的韁繩,而現在這是張居正重要的政治遺產,就以馬自強上奏考校矛盾說和算學之議,在過去,陛下可以直接繞開廷臣推行的,現在還預先讓廷臣們知曉了。
“崇古下有殺人之子,上事諂媚聚斂之君,固寵持位,鼓余沫于焦釜,餂殘膏于兇鋒,監察御史陳言平彈劾次輔王崇古聚斂興利,包庇家人不法。”呂調陽拿著手中一本奏疏疑惑的問道:“殺人之子?次輔不是就王謙一個兒子嗎?”
“對,就那么一個兒子,拙荊亡故無再娶,也無外室。”王崇古撓頭,無奈的說道。
王崇古就一個兒子,還有一個女兒,并無外室所出,家庭構成很簡單,女兒嫁給了楊博的兒子,還弄出了僭越金字誥命的事兒,王崇古對兒女幾近于溺愛。
“這個殺人之子是何意?”呂調陽完全不明白,這個陳言平到底在彈劾些什么,關鍵是陳言平語焉不詳,在奏疏里都沒寫明白,就只是說王崇古有個殺人的兒子。
“唉。”王崇古重重的嘆了口氣,思前想后無奈的說道:“這還不是當初張四維鬧出來的事兒?我兒買通了張四維的近侍給張四維下砒霜,就那次張四維被抬到解刳院,陳言平不知從何處探知,彈劾之前,已經找我詢問過了。”
張四維還活著,在解刳院里活著,再也不出來那種。
“啊?!”呂調陽瞪大了眼睛,廷臣們的目光齊刷刷的看向了王崇古,眼神里全都是震驚!
“這!”海瑞一直知道王謙惡貫滿盈,王謙那反腐的路子,真的太野了,四處收買。
感情不是陳言平誣告,王崇古的兒子真的買兇殺人了!關鍵是殺的還是張四維,要知道張四維可是王崇古親外甥,這真的是心狠手辣。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王謙買兇給張四維下毒之事,一直是個懸案,又因為張四維逆黨的身份,追查不多,其實很多朝臣們都猜測是皇帝直接下毒,但邏輯上又說不通,張四維既然被抬到了解刳院,皇帝只要示意解刳院見死不救就行,結果還是把張四維給救活了。
陳言平探查到此事,完全是巧合,王謙買通那人,正好是陳言平的同鄉。
“楊博告訴我,張四維首鼠兩端,恐傾害晉黨,多有狂悖邪說,我兒在我授意之下,想要一勞永逸,解決隱患。”王崇古選擇了自己承擔這個罵名,這件事是王謙做的,可他攔下了罪責。
朱翊鈞看著群臣驚呆的表情,開口說道:“這事兒,朕是知道的。”
這一個重磅炸彈下去,炸的群臣七葷八素,感情皇帝也是知情的,這案子實在是太炸裂了,群臣都得緩一緩才能接受。
張四維傾覆晉黨,朝廷其實對晉黨也是有些投鼠忌器,再加上王崇古回去把長城鼎建的窟窿堵了,安置了十九萬的失地佃戶,朱翊鈞也是能忍受晉黨的存在,可是出了一個張四維,把皇帝和晉黨的矛盾激化到了一個無法調節的地步。
當時晉黨面臨一個選擇,跟著張四維一起行大逆之事,還是殺了張四維這個害群之馬。
造反這種事,繞不開一個問題,那便是戚繼光,戚繼光領著十萬銳卒鎮守在薊門,造反就要面對戚繼光和他的十萬雄兵。
皇帝知道此事,卻不追查,那這案子,是查還是不查?
從刑名上講,買兇殺人,那是大罪,可從朝堂的角度去看,這事兒就完全不能那么看了,要是追究王謙的責任,那豈不是說同情張四維?
陳言平為何不說明白,他可不想彈劾王崇古背上一個同情張四維的罵名。
張四維的名聲惡臭,連復古派都覺得張四維的斗爭手段,實在是太小兒科了,大火焚宮根本不可取,大明是火德,皇帝壓根就不怕火,成祖皇帝遷喬新居四個月,三大殿燒了,武宗皇帝甚至親手點了乾清宮,世宗皇帝道爺更是兩次經歷大火。
大明火德,燒是殺不死皇帝的,得落水。
廷臣一下子就有些宕機了,根本沒法處置。
“臣約束家人不嚴,乞骸骨歸鄉。”王崇古選擇了體面,既然這事已經被人知道了,那就致仕好了,現在家里大把的余財,富的王崇古都有點心驚膽戰,直接致仕歸鄉,游山玩水寄情于山水之間。
“不準,當時張四維又沒死,此事不必再議。”朱翊鈞做了處置,這件事就到文華殿打住,也不用再議論了,再議論,朱翊鈞就說自己早就察覺到了張四維的謀逆之心,授意王謙做的,他倒是要看看,廷臣們怎么接招。
有些事的確不適合刨根問底,王謙意欲毒殺張四維,和高啟愚南衙應天府鄉試之中,出《舜亦以命禹》考題一樣,都是不能深入追究的問題,有些事,只能這么稀里糊涂的糊弄過去了。
不能都查,萬一查出點什么來呢。
彈劾王謙毒殺張四維,還不如彈劾王崇古陰結虜人,畢竟王崇古和三娘子關系真的不錯。
這件事戛然而止,陳言平不是誣告,自然不會有誣告反坐,王崇古致仕自然不準,至于王謙所為,大家都知道王謙是這樣的人就是了,張四維干的是謀逆的大事,王謙也是為了自己九族的腦袋。
海瑞上奏請命反貪,而且是常態化的反貪抓贓,按照朱翊鈞的想法,直接啟動大告發進行反復,就是父告子、子告父,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只要提供給朝廷就能得到恩賞,可是皇帝的亂命,被海瑞給否決了。
大告發其實很不好用,因為會誣告成風,的確可以找出這些個蠹蟲,也容易誤傷善類,而且這種手段,會被廣泛利用到官場傾軋之中,朝廷本就僵化,效率低下,在傾軋中增加內耗,效率會更加低下,得不償失。
這個時候,不擇手段善于收買的王謙,就是一個很合適的人了,哪怕是重用酷吏,也好過大告發造成的惡劣影響。
朱翊鈞最終認可了海瑞的說法。
高拱上了一道奏疏,高拱病了,而且病的很重,挺過了上一個冬天,但是命不久矣,高拱上奏,說的是反貪事兒,高拱最大的政績,就是反貪,高拱將自己反貪的經驗寫成了一本奏疏,遞交到了朝廷。
高拱還是那個倔老頭,他明確的告訴皇帝,隆慶六年他要廢掉司禮監,完全是看皇帝不中用,得虧天幸皇帝迷途知返,大明中興有望。
萬歷皇帝在隆慶四年就已經出閣讀書了,除了識字之外,其他進度堪憂,高拱這都病重了,仍然看不上當初的萬歷皇帝,不弘不毅的餒弱懦夫。
他還是不認為張居正的考成法除姑息之弊是行之有效的,的確現在朝廷的升轉,不再依靠各自的人情,但是現在的升轉,完全看他張居正的臉色,你是張黨,你就升官,你不是張黨,你就沒法升官。
前首輔覺得張居正并沒有除姑息之弊,和他包庇晉黨一樣,張居正在包庇張黨,日后張黨怕是會和晉黨一樣僭越主上威福之權,還請皇帝留心此事。
朱翊鈞看完了高拱的奏疏,看著呂調陽說道:“朕知道為何先生寧肯棄朕而去,也要去西山丁憂了,先生唯恐高拱所言之事發生,故此執意丁憂。”
皇帝朱批高拱的奏疏,也是此意:卿所言先生亦慮,故執意丁憂致仕以避,卿且安心養病,朕遣大醫官前往,大醫官醫術精湛,且看大明再興。
高拱不是個佞臣,但是朱翊鈞就是不喜歡這個倔老頭。
高拱還不能死,他得看著,看著大明中興,看著大明一點點變好,死也要他死的心服口服才是。
兵部尚書譚綸則上了一道奏疏,說的內容則有點古怪,說到了邊方的一件事,叫枕戈待旦,是物理意義上的枕戈。
晚上睡覺的時候,不要脫甲胄,記得把武器放在順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這就是九邊軍兵的老兵會對新兵說的一句話,因為真的很危險。
邊防墮,人心玩愒日久,經費乏,尚以虛文塞責,蓋其壞非朝夕之積矣,除其弊非一日之功。
譚綸的奏疏提出了一個辦法,整飭軍備的辦法和標準,現在朝廷不再欠餉,邊方以營堡推進,則以營堡考成,效則慶賞,不效威罰,此數年,以求武備振奮。
開邊,戰線,就是朝廷給出的慶賞威罰的考成標準,營堡推進,步步為營,九邊軍鎮以營堡屯耕為戰法,也不要求殺傷寡眾,只要求推進軍屯衛所。
戰線,終究是不會騙人的。
朱翊鈞和譚綸聊了很久,最終決定以此考校九邊,京營拓土八百里,邊軍一年拓土十里,考評上上,五里為中,失守為下下問責戰敗。
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
這條政令是不顧地方與番夷矛盾的懶政,是皇帝的窮兵黷武,也是目前朝廷能拿出最好的辦法,振奮邊軍,即便是無開拓大功,也要有戰守的能力,而不是敵人一來就躲到營堡里,毫無戰守之心,而譚綸在奏疏里也沒有怪罪邊軍的意思,之前朝廷經費乏,欠俸嚴重,一點銀子糧食都不給,臨戰對著天放三矢,就對得起皇帝了。
手里沒把米,叫雞雞都不應。
譚綸非常不喜歡別人把王崇古定性為聚斂興利之臣,而是換了個各家中性的詞語,肩負經濟之韜略。
維持朝廷運轉是需要真金白銀,米面糧油這些物質基礎的,而不是空口白牙,虛文以塞責,空口白牙,是不能讓前線軍士們賣命的。
富國強兵,興文振武,是大明萬歷新政的兩個核心脈絡。
“大司馬又要致仕嗎?是病了嗎?”朱翊鈞略顯疑惑的問道,譚綸又要致仕,但是大醫官說譚綸身體很好,并無異常。
“心病。”譚綸略顯氣惱的說道:“前線大捷,跟臣沒有分毫關系,可是前線軍將阿諛奉承,陛下恩賞不斷,臣實在是受之有愧,故此請辭!”
不讓上前線打仗就算了,這邊方大捷,還要變著法的羞辱他,說他居功偉業,這日子沒法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