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不是人,說倭寇有小禮而無大義那真的是抬舉倭寇了,倭寇根本就不是人,他們做人做事,都是三分人樣沒學會,七分獸性根深蒂固,這就是倭寇。
誠然將政治外交庸俗化、將國家人格化,是一種幼稚的行為。
朱翊鈞和張居正反復討論矛盾說,作為矛盾說的聯合著作人,他會辯證性的看待問題,可即便是以辯證的角度去看問題,最后只會得到一個倭寇不是人的基本結論。
倭寇畏懼強權,而對德行沒有任何的認同,就像是陰影里的毒蛇,隨時等待著時機,竄出來咬上大明那么一口,如果咬得動,就惡狠狠的咬下一塊血肉,吞進肚子里,咬不下來,就在陰影里不停的舔舐著傷口,繼續靜靜的等待著時機。
小禮根本沒有,事后的鞠躬和道歉,算不上禮。
所以,對于倭寇而言,戚繼光的那個做法,就是根治的辦法,只有殺死所有看到的倭寇,才能解決問題。
如果費利佩二世知道朱翊鈞的想法,一定會深表贊同,只有死掉的英國佬,才是好的英國佬。
松江巡撫汪道昆、操江提督蕭崇業、松江總兵陳璘等人聚在一起,要執行朝廷的政令,武裝巡游,目的是讓琉球王府徹底倒向大明,大明只讓琉球當走狗,而倭國要琉球的命。
汪道昆看著圣旨,看著元輔的信,發現元輔對倭寇的手段,真的是心狠手辣。
“軍務安排上,陳總兵全權負責,冊封之事則是交給我和蕭提督,但是元輔的手段,還是得商賈來實現,孫克毅來了沒?”汪道昆疑惑的問道。
“現在孫克毅尾巴翹上天了。”蕭崇業略有些不滿的說道。
今天在觀潮樓會見之事,早就訂好了,結果孫克毅一個商賈,非但沒有早到,反而是遲到了這么久,蕭崇業不滿是有理由的。
“估計是什么事兒耽誤了。”陳璘對孫克毅的印象還是不錯的。
孫克毅在趕來的路上,他的哥哥孫克弘不同意孫克毅當朝廷對倭的劊子手,給大明當刀子的下場是很凄慘的。
汪直投效到胡宗憲門下的時間很早,幫大明平定倭患海寇,占領薩摩州三十六島,防止倭寇對大明海疆的滲透,汪直在沒有任何實質性罪名的情況下,被浙撫王本固給逮捕,陳情疏里說的再好聽,汪直還是死了。
給大明當刀的下場這么凄慘,孫克毅收到書信,又要給大明當刀,下場會是什么樣的?
孫克弘在跟徐階的沖突中,腿被打斷了,至今站不起來,所以家里的事兒都歸了孫克毅去打理,但是不代表孫克弘在他們老孫家說話不算數。
孫克弘反對,所以孫克毅來的晚了些。
孫克毅跟孫克弘說了很久,但是最終都沒能說服孫克弘,孫克毅堅持要去,孫克弘自然要阻攔,孫克弘的阻攔是十分有效的,但是孫克毅畢竟當了這么些年的家主,最終還是離開了家,選擇了完全投獻朝廷。
“諸位明公,來晚了,海涵,海涵。”孫克毅入門就是一陣點頭哈腰,按照大明的規矩,孫克毅要跪言,就是跪著說話,畢竟坐在這里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
可陛下喜歡海瑞,覺得海瑞的那個海筆架的外號,有骨鯁之氣,張居正曾經說過,矯枉必過正,這大明就不興跪禮了,所以孫克毅只能點頭哈腰的賠禮道歉。
“孫商總真的是好大的排場,讓松江巡撫、操江提督、總兵等孫商總來。”蕭崇業的話十分的不客氣。
以往的時候,這些個商賈求爺爺告奶奶,銀子不知道使多少,都不見得能見得到松江巡撫,能見到巡撫的司務,那還是得關系足夠硬才是。
這可是堂堂的封疆大吏,二品大員,結果孫克毅卻讓汪道昆等著。
汪道昆正準備訓誡一二,他目光一凝,看到了孫克毅肩膀上的衣服破了,手腕處擦破的傷痕,血跡還沒擦干凈,眉頭緊蹙的說道:“有人攔著孫商總不成?”
“家兄不太樂意,就把我鎖在了家里,我這翻墻頭出來,摔了下胳膊,不礙事。”孫克毅選擇了實話實說,說假話就要一萬個假話去圓,還不如實話實說。
汪道昆稍微思忖了片刻,滿是笑意的說道:“嗯,令兄有顧慮,也是正常的,你能來,我很高興,坐坐坐。”
汪道昆可以理解孫克弘的顧慮,因為事涉倭寇,總是有一種神秘的力量、無形的大手在操弄著朝堂一樣,從浙江巡撫朱紈平倭被逼到自殺明志、再到汪直被王本固逮捕斬首、再到戚繼光打勝仗還要被朝廷問責戴罪立功、再到俞大猷不受重用、再到胡宗憲瘐死天牢、再到胡宗憲的幕僚樹倒猢猻散,諸多幕僚不問世事。
換成汪道昆,他也有顧慮,換成任何人,都要情不自禁的問一句,真的要盡心竭力的當大明的狗,為大明鞠躬盡瘁嗎?
給大明朝廷當狗,投降大明朝廷和皇帝的結局,往往不那么美妙,背叛了自己階級,背叛自己立場,最后在風向轉變的時候,既會被本來的肉食者所排斥,也會被新的肉食者所厭惡。
背叛階級的個人,付出的代價是極為昂貴和沉重的。
求榮得辱的危害,在瘸腿的孫克弘拼命阻攔這件事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我其實給不了你任何保證。”汪道昆看著孫克毅說道:“你如果想走,現在可以走。”
“撫臺說笑了,我已經到了。”孫克毅不是如來,而是真的來了。
他早就已經做出了選擇,當初選擇站隊清丈的時候,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孫克毅要給自己的家里蒙受的冤屈報仇,朝廷收拾徐階,孫克毅那時候已經做出了選擇。
“而且陛下也給了保證。”孫克毅面色古怪的說道。
上次畫舫到了天津衛,孫克毅以為自己天怒人怨的買賣,會被陛下雷霆擊碎,結果陛下也就是讓他不要強迫,畫出了明確的紅線,畫舫生意,只要不涉及強迫,皇帝就不會管的那么寬。
上畫舫,在整個南衙煙花世界里,也是相當高端的存在,不是你想上畫舫,就能上畫舫的,畫舫就那么幾條,能容納的神女就那么幾個,也是需要競爭上崗的,強迫是不可能強迫的,太跌份了,只能篩選優中選優,才能被頂流繼續追捧。
“去倭國販…婚介之事,孫商總計劃的如何了?”汪道昆好懸直接把婚介之事的本質說出來,哪怕是包裝個跨洋婚介的遮羞布,也好過直接說是買賣,婚介過來是有一定的人權的,奴隸是沒有任何人權可言的。
“有了計劃。”孫克毅抖了抖袖子,摸出了本奏疏,作為舉人的孫克毅可以簽書公事,可以對朝廷政令指手畫腳,可以回稟,而孫克毅關于跨國婚介,做出了周詳的安排。
“嗯,很是詳盡。”汪道昆手抖了一下,才把奏疏遞了回去,他權當沒看過這本奏疏,這骯臟的買賣,跟他沒關系,跟朝廷沒關系,跟張居正、陛下一厘錢的關系都沒有,都是孫克毅惹得禍。
整個流程非常的完善。
整個過程分為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倭國購買,第二個部分是海上運輸,第三個部分是大明培養。
購買這個部分的條件非常嚴格,首先是六歲以上,十五歲以下,其次是雛兒,價格根據樣貌分出了三六九等來,人牙子們買賣是要嚴格把關,任何高于十五歲、或者說不是雛兒都會歸到娼妓之流,這根本就是在刨根。
在和當地的倭國大名打好關系之后,就以養濟院的名義,開設各種善堂,專門收養女娃,個人、集體都可以賣到養濟院來,只要沒有畸形,都可以作價。
而海上運輸,從倭國到大明直航,在十五天到四個月的時間不等,十五天是五桅過洋船,四個月是轉道琉球或者朝鮮,上船之后,就已經是大明人了,根據姿色不同,會直接分倉,到了大明會送進各種善堂培養其琴棋書畫等等。
孫克毅坦然直言,這些都是大明已經用爛的招數了。
在各個府縣,有各種各樣的善堂,名字千奇百怪,但是這些善堂,其實就是專門用來購買女娃,培養揚州瘦馬,或者介紹人婚配。
有些女娃小時候是美人胚子,長大了卻長相不夠周正,但是這些也會教她們算數,嫁到別人家里,也能打打算盤持家,這是一個大明十分成熟的產業鏈,有著非常豐富的經驗,而孫克毅只是將這些招數,用在了倭國的身上。
揚州瘦馬的產業鏈,和高麗姬、倭國花魁、安南采珠女這四大產業鏈,一個比一個完善。
孫克毅十分平靜的說道:“其實大明有很多的善堂,比喻育嬰堂、傳善堂、福佑堂之類的善堂,都是普遍存在的,這些善堂平日里是買賣,到了這災年,就開設粥棚,這開粥棚必然是那些個大善人才能開設的。”
“這些個災民無依無靠,只能靠粥棚的施舍,而且這粥棚的粥也有訣竅,最開始的時候,是災民力氣最大的時候,這個時候粥棚的粥,絕對不能稀,等到這些個災民心頭那個忐忑勁兒過去了,這粥棚的粥會越來越稀,這力氣就越來越小,就好方便施為了。”
“這個時候呢,你用粥要他田契、房契、兒女,都是輕而易舉了。”
蕭崇業嘴角抽動了一下不可思議的說道:“為什么不直接等到災民餓死,好白拿呢?憑白施粥是何等的道理?浪費米糧嗎?”
孫克毅笑而不語,蕭崇業不喜歡他,覺得他孫克毅是個商賈小人,他的話,蕭崇業會下意識的反對,他明明說的是實情,但是蕭崇業會下意識的反駁。
松江巡撫汪道昆,看著蕭崇業解釋道:“孫商總其實剛才說了,善堂是要大善人才能開的,因為有利可圖,為什么要施粥?因為這些災民其實還有些口糧,在災情開始的時候,是災民力氣最大的時候,不施粥,這些災民可真的要破門滅戶的,所以必須要要施粥。”
蕭崇業這才恍然,沉默了許久才說道:“原來是這樣,善堂原來是這樣的善堂。”
“什么狗屁的善堂!”陳璘猛地拍桌而起,這善堂,他沒看出一點善來。
“潘季馴為何要在江西殺人啊,我算是看明白了。”汪道昆再次慶幸,自己在松江府,因為漕糧、海運等情況,松江府已經慢慢變成了除南衙之外,最富庶之地,富庶就代表著抗災能力強,生活在現在的松江府的松江人,多少難以理解江西因為蝗蟲殺的人頭滾滾之事。
“為何要殺人呢?”蕭崇業仍然有些不懂。
蕭崇業部分贊成新法,他贊同考成法、贊同糊名草榜底冊填名、贊同清丈、贊同還田、贊同開海、贊同整飭學政、贊同六冊一賬、贊同強兵,他甚至贊同科舉中添加算學一科,幾乎所有的新政,他都贊同。
蕭崇業唯一不贊同的就是朝中掀起的一股風力,可以魚肉縉紳,不可以魚肉小民。
孫克毅就是縉紳,他干的就不錯,畫舫生意雖然缺德,但孫克毅對畫舫上的姑娘、傭奴都還不錯,而且還捐銀子給海事學堂,捐錢給松江市舶司在海上建了燈塔。
潘季馴一個好好先生,怎么到了這江西,就跟那凌云翼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一個蝗災,潘季馴就開始殺人。
“開設粥棚的糧,一部分是大明常平倉里的糧。”汪道昆嗤笑一聲搖頭說道:“你說,你若是潘季馴…”
蕭崇業瞬間就想明白了,他猛地拍桌而起,極其憤怒的喊道:“太過分了,簡直是太過分了。”
“太過分了!”蕭崇業站起來走了兩圈,仍然大聲的喊道。
蕭崇業是松江造船廠籌建的時候,才離開了京堂,到松江府任事,而且多數時間,蕭崇業都在造船廠里,對世間的惡見識的并不多。
蕭崇業想明白了,張居正為何要刻意制造魚肉縉紳,善待小民的風力輿論。
“兼并啊,就是這么兼并來的。”汪道昆看著觀潮樓外百舸竟流,無數滿載著貨物的船只,在新港內進進出出,看到這番景象,誰人不感慨大明的富庶?
富庶的蘇松是大明,常年鬧饑荒的陜西、山西也是大明,文化鼎盛到都用漢字的是大明,蝗災鬧到人相食的也是大明。
這都是大明。
汪道昆最佩服張居正的就是張居正搗鼓出來的矛盾說,這東西作為經常,可以解釋大明既昌盛又敗壞的現狀。
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蘇松的百姓,是無法理解西北百姓的饑餓,深居九重天之上的大明皇帝,不能理解大明百姓的疾苦。
這就是大明新政最大的隱憂,大明皇帝并不清楚,新政到底要做什么,新政要給百姓套上一層一層的枷鎖,諸如衣服、鞋子、房舍、孩子這些枷鎖,讓他們不會因為一無所有,顧慮重重,不會參加民亂,去顛覆大明朝廷。
能消滅大明朝廷的從來不是四夷、不是藩王、不是權豪、不是縉紳,而是那些衣衫襤褸、米缸里沒有一粒米的窮民苦力。
大明的新政真的能貫徹下去,其實是在維護大明皇帝的統治。
“我這是說還是不說呢?只是講了一個善堂,蕭總督就這個模樣,若是我要講其他的事兒,那豈不是今天不能活著走出這觀潮樓了?”孫克毅講善堂,只是想說,大明在這一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并不需要再探索。
但是這剛起了個頭,蕭崇業就直接破防了,咬牙切齒的,恨不得吃了誰的模樣。
“撫臺,這還講不講?”孫克毅看向了汪道昆,尋求巡撫的意見。
“額,你接著說吧。”汪道昆其實很想說,別說了,別說了,但想了想,似乎沒什么不能說的。
孫克毅繼續解釋這自己這本奏疏里的內容,全都是大明的成熟經驗,只不過是產業鏈向外轉移而已,他這次注意力度,沒有講的那么明白和清楚了,但是蕭崇業已經能聽明白了。
而在培養親慕友人這一塊,孫克毅也有很多已經十分成熟的方案,當年汪直在薩摩州敢自立為國,甚至僭越稱王,是因為倭國其實還在大明的影響范圍之下,仰慕大明天朝上國的倭人,不是少數。
如何培養親慕友人,對于商賈而言,不是什么難事。
這一點上,朝廷廷臣和朝臣們,多少有點低估了大明此時的影響力。
大明在整個已知的世界里,就是文明的象征,因為倭國的官方通行的文字是漢文,這一點在朝鮮、倭國、琉球、安南、暹羅等地,都是如此,漢文漢話是唯一正宗的文字和語言。
倭國一直要到明治維新時代,才開始慢慢使用假名;而朝鮮則是要到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后,才開始慢慢廢除漢字。
去漢化給倭國和朝鮮都帶來了很大的困擾,因為他們的歷史書全都是用漢字寫的,廢掉了漢字,等于數典忘祖。
親慕友人根本不用培養,因為有太多太多的精神大明人了。
“我其實很不明白,為何大明要堅持海禁,明明永樂年間就已經破禁了。”孫克毅談到了一個基本的事實,那就是大明在永樂年間的海禁政策已經被破壞殆盡了。
七下西洋是官船官貿,不代表民間就沒有任何的貿易往來,相反,就連明太祖的女婿都參與到了海貿之中。
“這不是堅持不下去,才有了月港,又有了松江市舶司嗎?”汪道昆搖頭說道:“海禁本意防倭。”
“海禁保護可能是倭寇,而不是大明。”孫克毅面色凝重的說道:“只要大明水師能夠維持在現在這個規模和水平,大明的商賈,就會利用商品優勢,將倭國的財富掠奪一空,足夠把倭國攪得天翻地覆了。”
“當然必須是大明水師可以耀武揚威,就以我家經商而言,大明海商賺的最多的時候,就是大明水師強盛之時,再之后不過是在別人的屠刀下討飯吃罷了。”
在大明還有皇帝、有朝廷,苛責魚肉小民,很可能引來天怒,但是在倭國作惡多端,就完全沒有那個擔憂了,唯一的譴責就是來自于良心。
但是商賈顯然是沒有良心的,尤其是有實力去海貿的商賈。
“大明現在很好,真的很好。”孫克毅留下了一句話,提前離開了,關于他要做的部分他已經完全闡述完畢,剩下的就是干活了。
孫克毅是一個行動力很強的人,他將親自前往倭國。
孫克毅站在新港的棧道旁,看著新港十二條棧道,看著港口泊位上那些高聳的桅桿,由衷的露出了一個微笑。
大明現在真的很好很好,他真的希望,大明能一直這么好下去。
揚州,早在吳王夫差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最早的揚州——邗城,隨著時間的推移,大運河的開通,揚州就成為了大運河和長江的重要貿易樞紐和漕運樞紐。
揚州交通便利、靠近兩淮鹽場,因而也成為鹽業集散地,大量商人來揚州換取鹽引,經商繳納船鈔稅,不少來自山西、陜西、徽州鹽商來揚定居,商賈的云集,也造成了獨樹一幟的重商風氣,比如揚州瘦馬這種產物應運而生。
當時揚州的舊城離大運河比較遠,揚州知府朱裒決定籌建新城,結果這新城剛建好,就被洪水給倒灌了,百姓怨聲載道,剛剛喬遷新城的百姓,直接被泡在了洪水之中,究其原因,是河堤沒有筑好。
朱裒還在為新城的問題發愁,倭寇入寇,朱裒帶著軍兵抵抗,最后戰死在了揚州沙口村王家巷。
現在的三邊巡撫,以前的浚縣縣令石茂華,緊急赴任揚州,開始整飭新城,筑堤修渠,通過壕溝和水道與運河相連,既解決了運河倒灌也解決了揚州防務之事。
石茂華是一個很有才能的人,俺答請金印,在西北三邊巡撫的石茂華也是反對者。
大明很多的政令都是如此,想要解決一個問題,卻往往引發更惡劣的后果,但是大明新政執行已經五年有余,張居正主持新政,都是徐徐圖之,先試一試,能行就推廣,不能行就想辦法解決問題后,再試點。
以清丈為例,萬歷五年四月末,大明清丈的范圍,仍然不包括兩廣、四川、陜西、山西、北直隸、山東、遼東等地,現在人地矛盾比較集中的地方試點,先從松江府開始,再到應天府,再到南衙十四府,再到人地矛盾集中的諸多省份。
有時候,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種政治智慧,因為做了不見得能做好,甚至引發更惡劣的后果。
孫克毅準備登船,他點檢好了自己的行李箱,最后留戀的看了一眼松江府市舶司,他即將離開生他、養他的故土,前往倭國,執行皇帝的圣旨,為滅倭做前期準備的工作。
他不后悔,即便是此行,死在了倭國,耳朵被塞進了耳冢里做為戰利品被炫耀,他也不后悔。
孫克毅的船是十三艘三桅夾板艦,五百料,上面裝滿了來自大明的貨物,當然還有各種火銃、火炮、強弩、甲胄,全都是違禁品,他還有三艘戰座船,軍兵共計六百人,都是浪里白條的好漢,船上一共有九名海防巡檢,有三名海防同知,一名水師把總麻錦。
麻錦和他哥哥麻貴是大同府參將,在馬芳被吳百朋舉辦之后,麻錦和麻貴被解職押入京師徐行提問,麻貴后來作為馬芳的嫡系,出任了京營參將,而麻錦被降三級,送到了松江府擔任把總。
三艘戰座船,隸屬于大明松江水師,這一切的違禁之物,全都是皇帝給孫克毅的家當。
“陛下這個人真的是,不差餓兵啊。”一個兩鬢斑白,但是精神頭極好的老人,站在船頭,吹著海風,頗為欣慰的說道。
“先生,海風涼,入艙去吧。”孫克毅趕忙湊了上去,以弟子禮見禮。
此人名叫徐渭,乃是胡宗憲的幕僚,胡宗憲瘐死之后,徐渭在天牢之中,整整被關了七年,在隆慶皇帝龍馭上賓之后,終于在萬歷元年,得以釋放。
徐渭曾經教過李成梁的兒子李如松,也曾經到過宣府,見到過三娘子,最后到了松江府,被孫克毅奉為了座上賓,徐渭被關押了七年,家財早已經在牢獄之災中耗盡,天牢里的獄卒,那口袋是老鼠精的無底洞,欲壑難填。
對于朝廷他也是心灰意冷,被釋放之后,也曾接觸過何心隱、曾光之流。
徐渭不屑何曾之說,不愿與之同流合污。
徐渭得虧是個讀書人,否則他必然會是個反賊,他對朝廷不屑一顧,尤其是胡宗憲死后,徐渭對朝廷更加厭惡,哪怕是皇帝為胡宗憲平反,收拾了徐階,徐渭依舊對朝廷心存不滿,在他看來,縉紳們自然是無惡不作,可是朝廷的明公們,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惡貫滿盈?
誰都不比誰干凈,五十步何必笑百步?
徐渭生性放浪、不喜歡禮教,但是再放浪的人,也要遵守生活的基本規則,他沒錢了…
宣大督撫吳兌、大同巡撫方逢時,曾經邀請他前往宣府做文書,徐渭答應了下來,還沒動身,吳兌和方逢時就以張四維同黨的罪名被皇帝給斬首示眾了,連帶著同黨全都被殺。
徐渭以為自己命不久矣,等了許久,都沒等到朝廷緝捕他的海捕文書,他知道自己僥幸躲過了一劫。
而孫克毅聘他做老師已經三年之久,孫克毅接觸徐渭,那也是因為大家有共同的仇人徐階,一來二去,孫克毅被徐渭的才學所折服,便交了束脩,認了老師。
那時的徐渭,需要忍饑月下徘徊,孫克毅交束脩厚待,讓徐渭的生活好了不少,徐渭這幾年也沒少出謀劃策,孫克毅在徐渭的幫助下,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
“先生,弟子有一事不明,先生對朝廷多有怨懟之心,為何這次卻同意我投獻朝廷,甚至親自前往倭國呢?汪直前例不遠。”孫克毅帶著疑慮問道,他最終跟哥哥孫克弘鬧翻,甚至不惜翻墻,也是徐渭的主張。
是什么,讓向來反對朝廷,對明公不屑一顧的徐渭,對孫克毅投獻朝廷皇帝的舉動贊同?
希望的火苗一旦熄滅,再想燃起,千難萬難,但是徐渭支持孫克毅完全投獻皇帝。
徐渭看著孫克毅打趣的說道:“你現在問是不是有點太遲了,這都上船了,悔之晚矣。”
“先生教我。”孫克毅不打迷糊眼,他其實也很猶豫,徐渭讓他做,他便做了,甚至給海事堂捐銀子,換到了一個簪纓之家的牌額,也是徐渭的主意。
徐渭不再敷衍,眼中精光閃動,確切的回答道:“我不信張居正,張居正和這天底下的讀書人沒什么兩樣,在我看來,嚴嵩、徐階、高拱、張四維和張居正不過是一樣的人,都是為了竊據權柄,貪圖高位而已。”
“我信陛下。”
“更明確地說,陛下給殷正茂賜了國姓,就是我讓你去倭國建功立業的所有原因。”
“陛下有功真的賞,有過真的罰,操國柄,唯賞罰分明耳。”
賜國姓,不是張居正能辦得到的,張居正一開口,那就是在李太后的心口上撒鹽,李太后不瘋才怪,所以給殷正茂賜國姓這事,定然是陛下主持。
那就有了保障。
徐渭不在朝中,也從來沒有參加過廷議,更不知道不是張居正打算為胡宗憲平反正名,才放了他,否則徐渭哪來的機會在船上大言不慚的說:張居正和張四維一丘之貉?
朱翊鈞在這里,一定會說徐渭在放狗屁,然后拿出自己的戚家腰刀,物理教訓徐渭一頓才會罷休。
哪怕是徐渭說朱翊鈞的好話,朱翊鈞也不贊同徐渭說張居正的壞話。
“我們的選擇會有錯嗎?”孫克毅仍然有些不確定的說道。
徐渭十分堅定的說道:“我們的選擇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