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他有沒有出息,荒唐與否,有些人就是會起一些別樣的心思出來,那還不如教好一點,誰輸誰贏,都是大明贏了。”朱翊鈞也直接回答了陳太后的問題。
他不同意將潞王朱翊镠故意往歪了培養,在政治斗爭中,朱翊镠本人并不重要,他潞王的身份才重要,培養朱翊镠成才,是利大于弊,即便是朱翊镠外任做了藩王,他的賢能,也是大明的幸運。
鄭王世子朱載堉在朝任事,就是這個道理。
退一萬步講,朱翊镠真的撅了皇帝的皇位,朱翊镠成才,朱翊鈞輸了,但大明贏了。
“皇帝說了算。”陳太后沒有過多的反駁,而是點頭也認同了皇帝的說法。
陳太后一直認為小皇帝是真龍在世,尤其是刺王殺駕案后,性情大變,放棄了過去的懶散模樣之后,就更加令人放心了。
真龍在世,哪怕是朱翊镠真的有什么想法,也沒有什么問題。
如果潞王真的要跟皇帝爭奪皇位,陳太后并不看好潞王,藩王造反這種事,哪有那么容易的。
“皇帝和王丫頭相處的如何?”陳太后問起了王夭灼,這是大婚選秀女中的一環,對于這件事,皇帝太過于放手了,根本不聞不問。
相對的,可能是年紀還不到的原因,陛下對牛的興趣,都比對女人的興趣要大。
前幾天,寶岐司舉行了一次牛的擇優,為了培育耕牛。
皇帝還親自跑去看了半天,和徐貞明學習如何去相牛,還專門從天一樓取了《相牛經》去學習如何相牛,就是看牛的好壞,牛旋、牙口、摸壽、試步、考車及試犁等等,皇帝還專門到了牛墟(牛市),去實踐了幾次,挑選出來的種牛,用于繁衍耕牛。
“很好。”朱翊鈞再次肯定的說道,王夭灼作為枕邊人,朱翊鈞還是很放心的。
“那就不耽誤皇帝了。”陳太后得到了皇帝的口諭,確定了王夭灼作為侍寢三人之一,就選擇了離開。
陳太后其實誤會朱翊鈞了,朱翊鈞不是對女人沒興趣,是對豆芽菜,沒啥興趣。
陳太后、李太后下旨,選的都是十四五歲的女孩子,那肯定都是豆芽菜,都是些素菜。
朱翊鈞去了京營,即便是有些晚了,但京營的軍卒們,還是看到了皇帝的大駕玉輅,龍旗大纛飄揚在武英樓中。
皇帝到京營,武英樓都會升龍旗大纛,告訴京營將校們,陛下來了。
京營的軍兵們看到了龍旗大纛,就會很安心,只要陛下還過來,那代表著朝中風力還是振武。
狗雜碎的北虜和倭寇,在振武的大明朝,全都得死!
朱翊鈞和戚繼光試驗了他新研發的炮車,不得不說,這炮車相當的方便,但是大明鑄炮,質量還是有點差,即便在當下世界已經處于遙遙領先的水平,但是戚繼光認為還是不夠強。
“這在野外,比的不是射程、威力,而是穩定,所以,眼下還是雙層套炮好用一些,鐵范水冷過芯鑄炮,還是不如雙層火炮。”戚繼光解釋著他為何推崇在野外使用更加穩定的內為百鍛鋼鍛造炮芯,外鑄鐵包裹的雙層炮,
而對于新鑄炮法,他認為還是用在城里比較好。
野外的穩定性大于性能,這就是戚繼光的理由。
朱翊鈞和戚繼光聊了很久,踩著夕陽回到了皇宮之中,他就是去京營轉轉,沒別的事兒,看似沒用,但是只要去,就完全足夠了,軍兵知道,那個人就是給他們發餉發糧的皇帝就行了。
辛苦是略微有些辛苦。
朱翊鈞沒有回寶岐司,而是到了文華殿,江西鬧了蝗災,內閣催得急,潘季馴在江西做巡撫,鬧出了民亂。
既是天災,也是人禍。
天災是今年江西多府鬧了蝗災,去年江西暖冬,直接導致了江西的蝗蟲過境,可謂是赤地千里,草木盡枯,人畜饑疫,死耗太半。
朱翊鈞這才知道,江西也鬧蝗災,而且蝗災這種事,既然帶了個災,就不是養些鴨子就能制服的,蝗災一平尺就有三五百只的蝗蟲,這得養多少鴨子,才能防得住這等規模的大災?
國朝向治的最大表現,就是歲不能災,就是自然災害不會對百姓造成過于嚴重的危害。
而蝗災出現后,潘季馴立刻下令開倉放糧,按照大明常平倉的規模,按理說不該鬧出民亂來。
可人禍總是如此不出所料的發生了。
大明的事兒,不能按道理來,潘季馴開倉放糧,開了倉,結果糧沒放出去,因為常平倉里根本沒有糧,賬面上是有糧的,可實際上沒有,很快,就發展成了火龍燒倉。
潘季馴立刻寫信給福建、浙江、兩廣、湖廣總督借糧,而且上書朝廷。
朝廷需要決策,民亂是剿還是撫?
張居正的意見是撫,因為民亂只會越剿越多,越剿越大。
撫恤賑濟的錢糧由何而來?
由朝廷自然要調度送糧,同時也要地方權豪縉紳們配合。
而且,潘季馴已經在做了。
理解凌云翼、認可凌云翼、成為凌云翼。
但凡是火龍燒倉的掌糧官一律被收押,不交代糧食去處,那就送入京師徐行提問論斬。
在短短三天蝗蟲肆虐之后,潘季馴直接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凌云翼,潘季馴已經下令各府縉紳權豪納捐,田多多納,田少少納,以田畝計算攤派,找理由不肯納,那潘季馴就直接破門滅戶的找糧食。
縉紳權豪們不肯納捐,還要趁機兼并,那就不能怪他潘季馴翻臉不認人了。
江西鬧出了民亂,他潘季馴人頭不保,那臨死前,帶走幾個墊背的權豪縉紳,就顯得非常合理。
鬧蝗災少糧,還是得四方調運救濟。
張居正已經下令調度,請皇帝朱批的主要是一份明旨,這份旨意是下給江西權豪縉紳的,也是下給百姓的,旨意的主要內容總結而言,就是苦一苦權豪縉紳,罵名他張居正來擔。
朱翊鈞朱批了這本奏疏和圣旨,就是準許了潘季馴在江西的賑撫之事。
朝廷將賑濟分包給了江西的巡撫,潘季馴就有了事權,而且是很大尺度上的自由裁量權,只要潘季馴辦好了,不僅無罪,而且有功。
朱翊鈞又給潘季馴寫了封書信,讓他隨意施為,朝廷只看結果,程序和結果,往往是一對矛盾,而朱翊鈞問潘季馴要的是結果,不是過程。
“先生有些奇怪。”朱翊鈞將批奏好的奏疏和圣旨遞給了馮保,讓小黃門傳到文淵閣內。
朱翊鈞有些疑惑的說道:“當初殷正茂在兩廣,那可是有便宜行事之權,為何不給潘季馴此權?”
好像除了殷正茂,張居正沒給過任何巡撫便宜行事之責權,不是好像,也確實如此。
蝗災、火龍燒倉,整個江西亂成了一鍋粥,但是朝廷還是不肯給潘季馴生殺予奪的大權嗎?
“之所以給國姓爺便宜行事之權,是因為戚帥在隆慶二年入京,當時,本來戚帥要前往兩廣平倭,結果戚帥入了京,這便鬧得時間更久,所以,只能給國姓爺便宜行事了。”馮保解釋了事情的原委。
戚繼光在福建平倭,本來要繼續南下到兩廣,結果一紙調令把他調入京師訓練薊州、永平、山海關三鎮之兵,如此調令是隆慶元年土蠻汗入寇所致。
等同于說,朝廷用兩廣的混亂換到了京師的安定,因為戚繼光只有一個。
戰機稍縱即逝,在隆慶五年,殷正茂到兩廣赴任的時候,兩廣局勢已經糜爛,甚至不得請俞大猷前往,一直到萬歷二年,電白港之戰后,才算是把倭寇肅清。
馮保的意思是,江西的局勢完全沒有糜爛到當初兩廣那么危急,不必再多給事權了。
“如此。”朱翊鈞了然,怪不得張居正對殷正茂那般的忌憚,生怕殷正茂搞出個藩鎮出來,若是殷正茂真的在兩廣搞藩鎮,張居正罪責難逃。
很多事都是兩難,就一個戚繼光,要么去兩廣平倭,要么到京畿,防守土蠻汗入寇。
“凌云翼在江西做過巡撫,想來,江西縉紳們,應該會懂事的。”朱翊鈞笑著說道。
江西縉紳已經習慣了凌云翼,說不定還覺得潘季馴儒雅隨和。
凌云翼好殺人,可不是在兩廣鬧出來的惡名,是他在各地做巡撫的惡名,朱翊鈞很喜歡凌云翼,張居正就不是很喜歡凌云翼。
“今天有什么有趣的事兒發生嗎?”朱翊鈞詢問著馮保,有沒有樂子可以看。
“今天王謙寫了個有趣的文章,發在了全晉雜報上,鬧出了不小的亂子。”馮保面色復雜的說道。
“哦?拿來看看。”朱翊鈞好奇的說道,他看完了之后,還是有些疑惑的地方,眉頭稍蹙。
馮保和張宏對視了一眼,張居正保護陛下保護的太好了,對于人心的險惡,還是了解的不夠深,那么作為近侍、大珰,馮保和張宏,就有必要讓陛下了解清楚王謙到底在寫些什么。
“近來流行這《西游記平話》,這王謙呢,就化用西游記,諷刺官場貪腐橫行之事,他是王少保家里的兒子,耳聞目睹就見得多了,所以寫了這么一篇諷刺的文章來。”馮保交代了下王謙的寫作背景。
張宏俯首說道:“這第一話說的是:天蓬帥天兵少馬,耳報神巧獻良方。”
“卻說這天蓬元帥姓卞名莊,乃是北斗破軍星的星官,主殺伐,為北極四圣之首,四頭八臂,領神兵三十六萬眾,上輔玉帝、下臨泉淵,赫赫威名,也有了煩惱,這三十六萬神兵,少了七萬天馬,為這事焦頭爛額,便欲前往天庭找玉帝分說。”
“這耳報神一聽,對卞帥說道:尋那玉帝老兒也無用,就是給送那玉帝神女三千,玉帝答應了下來,弼馬溫不給馬,那就是不給。”
馮保接著說道:“耳報神的意思是:縣官不如現管,若是投錯了門路,就是上面有人,這事兒,辦不成就還是辦不成,就是找了玉帝,玉帝滿口答應了下來,那具體經手的還是弼馬溫,弼馬溫要是不想干,隨便找個由頭,搪塞一下,這玉帝也沒有辦法。”
張宏見陛下聽明白了,便端著手繼續說道:“這卞帥一聽,只覺有理,便去尋了弼馬溫,這時的弼馬溫正是那被招安的孫行者,孫行者誰人不知?出了名的犟脾氣,這一聽天蓬要馬,直接說,不給不給。”
“這天蓬元帥碰了一鼻子的灰,耳報神便又獻一計:這行者犟脾氣則需要繞指柔,這得找人游說,叫上卷簾大將、玉龍三太子、那西天佛門佛祖座下大弟子金蟬,一起吃個酒,這事兒就好辦了。”
馮保解釋道:“耳報神的意思是:行者看似油鹽不進,但是最講仗義,要想行者這類的官吏做事,那就得先成為兄弟,這卷簾大將是行者在天界的朋友,蟠桃會時,卷簾大將還為行者不能參加蟠桃會鳴不平,告訴了行者。而這玉龍三太子是行者在人間的朋友,而這佛門大弟子金蟬,則是行者老師菩提老祖的門人。”
“這說的就是三類人,一類是同氣相生,運之相連的同僚,一類是舊時的好友,一類則是同師座下。”
“為什么天蓬不找孫行者在人間結拜兄弟牛魔王呢?因為牛魔王是妖,而玉龍三太子則是西海龍王敖閏三兒子。”
朱翊鈞看著手中的雜報,再看看馮保張宏,了然的點了點頭,這王謙不愧是個讀書人啊,這陰陽怪氣的水平,著實是高,三兩句話,故事簡短精煉,卻道盡了貪腐的根源。
張宏負責講故事,馮保負責解讀,倒是把這故事給陛下講明白了。
張宏吐了口濁氣:“這天蓬覺得耳報神所言有理,便請了這些人一起吃酒,這菜過三巡,酒過五味,這便稱兄道弟了起來,這話趕著話,孫行者就拍著胸脯保證,七萬天馬,明日送到。”
“這時候,耳報神就對天蓬說:這個時候得表示表示。天蓬一驚,思慮再三,問道:如何表示為好?”
“天蓬元帥自有疑慮,這剛稱兄道弟,直接表示傷了兄弟情誼,不表示,孫行者這答應的好好的,轉頭覺得看不到好處,轉頭反悔如何是好?”
“這耳報神也沒多言,自去安排,這酒也喝了,飯也吃了,耳報神就千里傳音到了白骨精那兒,沒過多久,白骨精就帶著一群妖精入了席,場面更加熱絡起來。”
“白骨精帶了一群妖怪獻舞,這一群妖怪里卻有一個人,這女子年三十,大家閨秀、名門出身,家道中落,夫君早喪、留下一女兒相依為命,這女子才跟了白骨精干起了這皮肉生意。”
“果不其然,第二天,這天馬就到了。”
“朕就是疑惑這里,這耳報神帶了一個女子入席,到底是何故?”朱翊鈞立刻問道,這一段是他最疑惑的地方。
馮保滿是無奈的說道:“這一群妖怪里唯一的這女子,就是耳報神安排的誠意。”
“啥意思?”朱翊鈞仍然不解。
“這女子是送給金蟬子的,金蟬子就得意這一款,金蟬子是大善人,看不得苦。”馮保重重的嘆了口氣,搖頭說道,王謙諷刺的是有些個朝中的明公,就喜歡這種款的,苦難女子。
肉食者食人,那也不是饑不擇食,誰都要吃,尤其是混到了金蟬子這種地位的人,佛祖的弟子,這個時候,就會挑嘴了,而這種受盡了人間苦難,流落風塵之人,就成了金蟬子這類人最可口之物。
渾濁世界的良家。
朱翊鈞沉默了片刻說道:“朕明白了,這女子是耳報神的誠意,送給金蟬子,而不是送給孫行者的,不傷兄弟情義,又表達了誠意,投其所好,事辦妥了,孫行者得意之物,必然送到,而這玉龍三太子、卷簾大將不過是陪坐而已。”
“如此,如此。”
張宏見陛下明白,才開口說道:“次日,這天蓬元帥果然得到了七萬匹良駒,天蓬元帥大喜過望,但是給孫行者的回禮,卻是犯了難,實在是不知道該給什么。”
“耳報神則道:莫憂莫憂,不必回禮,若是實在過意不去,就送幾個仙女便是。”
“天蓬聞言,便送了幾個仙女,了結了此事。”
朱翊鈞看著馮保極為疑惑的說道:“為何不必回禮?”
馮保想了想解釋道:“就是不必回禮,這便是人情往來,這初入天庭的弼馬溫孫行者,有的是官司要找天蓬元帥幫忙,這次給了天蓬元帥面子,下次,天蓬元帥必然要給行者面子,這面子,都是相互給的,你給了我,我給了你,大家便都有了面子。”
“一來二去,大家就成了兄弟,而不是稱兄道弟了。”
“至于耳報神說的幾個仙女,就是額外的情誼,日后這孫行者見了天蓬元帥,那自然是滿面春風。”
朱翊鈞點頭,略顯悵然的說道:“朕完全聽明白了。”
這個短小精悍的西游記新編,一個小小的故事,講明白了幾件事。
送禮送給誰?經手主管之人,找玉帝是沒有用的,因為玉帝只管星君,管不到具體的人;送禮該怎么送?得找親朋故舊走關系,直接拿錢甩過去,只會惹惱對方;送禮的分寸,要投其所好,也要恰到好處。
就像是金蟬子這樣四處化緣不出頭、見到女子就心軟的主兒,就得找金蟬子得意的款兒,這就是投其所好,而恰到好處,就是不輕不重,太輕了得罪人,太重了,又顯得生分。
王謙的諷刺短篇,字字珠璣。
而此時的王謙跪在正廳,王崇古罰他下跪,這篇短文里面的內容,王崇古越看越是心驚膽戰,他這個好大兒這一篇,怎么看都是在諷刺他王崇古!
“長本事了是吧,把咱們家的事兒,編排成故事,你要講給誰聽?你爹我的確是個貪官污吏,但那時候誰人不貪?!怎么到了你嘴里,我就成了那個天蓬元帥了!”王崇古握著一個馬鞭,氣到發抖。
王崇古越看越覺得自己就是那個天蓬,而那個耳報神就是自己的師爺,這天蓬元帥缺馬,怎么看都是當初他賄賂高拱的把戲!
“你還寫了多少?”王崇古不舍得打,他兒子這次考中了進士,給祖宗爭光,但是不打又不解氣。
王謙知道自己親爹的力道,他跪在地上,低聲說道:“寫了一百回。”
“多少?!”
“一百回。”王謙老實回答。
“氣煞我也!”王崇古的鞭子用力的抽下,卻打在了桌子上,他還是有些不舍得打兒子,這兒子是個獨苗不提,還這么有出息,已經是進士了,打不得了,孩子大了不由爹。
“為什么要寫這些?”王崇古有氣無力的問道。
“孩兒想去都察院。”王謙再拜說道:“父親,孩兒知道自己是個什么人,全都是折騰人的本事,去都察院折騰人,最為合適,海瑞要反貪,他是一把神劍,但是只有正道,沒有奇術,便獨木難支,孩兒折騰人還是有些天分的。”
“正奇相生,變化無窮。”
“呼。”王崇古吐了口氣一愣,歪著頭看著王謙,面色愈發的古怪,嘴角抽動了下說道:“你要去反貪?稍有不慎,萬劫不復。”
“孩兒沒別的選擇。”王謙大聲的說道:“孩兒會做些買賣,但是這毛呢廠的買賣眼看著越做越大,而且還會更大,再占著,陛下不要我們的人頭,元輔先生也要取我們人頭一用了。”
“不如一條道走到黑,反貪得罪人,對咱們家而言,卻最為安全。”
“起來吧。”王崇古揮了揮手,坐在了太師椅上,面色古怪的說道:“兒呀,你也大了,可想好了,哪怕去翰林院做個清貴文書,去格物院做個格物博士,也比去都察院打滾強啊。”
“想好了。”王謙十分確定的說道。
王謙喜歡算學,他其實也想去格物院做博士,他很羨慕但是他和張嗣文、焦竑不同,他們家是在張四維謀逆大案中,唯一逃出生天的一家,只能在支持皇帝這一條路走到底,根本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王謙最擅長的是蠱惑人心和心狠手辣,做御史,確實合適。
“也行吧。”王崇古揮了揮手說道:“我去全楚會館一趟,你去請下吏部尚書萬士和。”
“請吏部尚書萬士和?”王謙有些疑惑的問道,要去全楚會館,為何要請萬士和一同前往?
“你不是能編故事嗎!你自己悟啊!別讓老子給你講啊!編排你爹,你真的能干的出來!呸!”王崇古一聽就是一陣惱火。
王崇古很氣,給王謙討官位,這個過程還會被王謙編成章回體的本,發到全晉雜報上被人指指點點,他不氣才怪,關鍵是作為老子,他不得不這么做,這才是最氣的。
“帶我一起去吧。”王謙想要收集素材,自然要去看。
王崇古用斜眼看了一眼自己的獨生子,甩了甩袖子,立刻離開,王謙無奈去尋萬士和。
王崇古去請萬士和的邏輯很簡單,因為所有的廷臣,只有萬士和和海瑞完全是陛下的人,其余人都不是,都有自己的派別,而萬士和是一個無黨派奉旨騎墻的人物,而正是有了這種人物,才讓做事,有人見證。
之所以不叫海瑞,是這種臟事,叫海瑞做見證,那是羞辱,海瑞可以事從權宜,但是罪惡在眼皮底子進行,那海瑞斷不能坐視不管。
王崇古來到全楚會館的時候,帶了一點山西的土特產,山西小米,山西小米粥這東西最是養胃,而張居正的腸胃不好,還喜歡吃辣,皇帝每次到全楚會館蹭飯,都要特別叮囑游七,不許給先生吃辣。
自從小皇帝到全楚會館蹭飯之后,張居正就再也吃不到辣了,味如嚼蠟。
王崇古和萬士和來到全楚會館的時候,看到張居正在哼哧哼哧的種薯苗,又到了薯苗下地的季節,張居正每年都要親自種一下,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告訴孩子們,貨架上真的長不出米粱來,當風力輿論完全集中在了非物質生產時,誰來進行物質生產?
“元輔真的是好雅興。”王崇古面色如常的拍了一句馬屁,求人辦事,自然要說好話,張居正的愛好的確是格外奇怪,別人是琴棋書畫,他是刨地制作淀粉。
張居正拍了拍手說道:“今歲,西洋來的棕櫚油到港二十五萬斤、魚油到港三十二萬斤,來自琉球和呂宋,內廷花了不少錢,把魚油和棕櫚油買下,用船,拉到了天津衛,日后這東征餅,就不難吃了。”
戚繼光不喜歡光餅這個稱呼,而是喜歡東征餅,這軍糧是軍民共同發明,雖然和他關系密切,但他還是喜歡叫這個東征餅,陛下每天都要嚼一個光餅,算是和軍兵同甘共苦之舉,這餅終于不再難吃了。
這年頭的光餅最大的問題是硬,沒油水,但是現在,完全沒有這種困擾了。
王崇古和張居正客套了一番今日白天月光皎潔之后,王崇古講明了來意,開口說道:“犬子的文章,倒是讓人見笑了。”
“王謙講得很好,雖然是借著西游記平話新編的名義,但是在說什么,我們都清楚。”張居正面色更是復雜,王謙罵王崇古,何嘗不是罵張居正呢?
張居正一直不喜歡反貪,他是個追求效率的人,一管就死,一放就亂的吏治現狀,也沒有反貪的余地和空間,但是隨著新政在陛下的鼎力支持下,終于有了反貪的可能。
這也是張居正一直被人詬病的一點,他拿別人銀子。
“犬子想去都察院,還得請元輔行個方便才是。”王崇古把話講明白,葛守禮已經老了,眼下都察院海瑞當家,去都察院就是去反貪去了。
“王謙倒是蠻適合反貪的,他最擅長琢磨人心。”張居正有些好奇的問道:“他準備從哪里入手?”
王崇古是真的不想說,但他還是無奈的低聲回答道:“外室、妾室入手。”
“嗯?”萬士和猛地瞪大眼睛,看著王崇古,嘆為觀止的說道:“令郎真的是…聰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