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你還朝之后,已經失了骨鯁正氣,為何趨炎附勢,不敢仗義執言!”
“國家有大利害、朝廷有大奸邪,爾不肯進逆耳之規,以速取罪戾!反而不斷打壓耳目之臣,說誰都沒有骨鯁正氣,究竟是何居心!”劉良弼立刻就急了。
被海瑞這一鑒定,清流的路子怕是走不通了,循吏的路子又走不了,辦不成事兒,還想當循吏?
海瑞不慌不忙的說道:“侯于趙有骨鯁正氣,張楚城有骨鯁正氣,陳堂有骨鯁正氣,王希元有骨鯁正氣,朝中怎么沒有骨鯁正氣之輩了?”
海瑞說完就笑了,他鑒定熱門科道言官,也鑒定出過骨鯁正氣之輩,劉良弼說話,不信實。
王崇古突然冒出來的那一句話,是桃吐山的白土不可以拋棄,桃吐山的白土是毛呢官廠的核心物料,絕對不可以放棄的。
王崇古現在完全掉錢眼兒里了,整天言利聚斂,而且還被張四維牽連,符合佞臣的典型特征,海瑞這把神劍應該速取罪戾才是。
可王崇古就是能辦事,屹立不倒,王崇古現在走的是循吏的路子。
海瑞看著劉良弼笑著說道:“我說你沒有骨鯁正氣,這不是正在速取罪戾嗎?你們搖唇鼓舌,不就是在搬弄是非嗎?”
海瑞鑒定完了還要罵人,大明朝骨鯁正氣本骨本氣,一封治安疏差點把嘉靖皇帝給氣死,抬棺上諫可不是玩笑話,但是海瑞就是上奏,就是要說,嘉靖皇帝不為人主,二十多年只顧修道,置天下蒼生于何地!
和張居正罵人的那封奏疏只涉及到少數人知曉不同,海瑞這本治安疏,可是鬧得天下人盡皆知,天下清流都沒了骨鯁正氣,海瑞也有骨鯁正氣。
朱翊鈞越琢磨越不對味兒,眉頭緊皺的問道:“劉卿,你如此惱羞成怒,難不成,湯總兵之死,和你有關?”
“查清楚了就是,去信給大寧衛總兵王如龍,讓王如龍詢問董狐貍一二,若是董狐貍肯說,并且把書證呈送京堂,朕不介意給他點好處。”朱翊鈞手里有牌可以打,戚繼光可是抓了董狐貍的侄子卜哈出,只要稍加運作一二,未嘗不能套出情報來。
董狐貍其實不在乎卜哈出的死活,雖然卜哈出是因為救董狐貍而被生擒。
賞賜而已,一萬兩不夠,就兩萬兩,殺能害死大明總兵的內鬼,兩萬兩?十萬兩,朱翊鈞也是肯出的。
董狐貍要的再多,朱翊鈞就把錢給戚繼光,要戚繼光出塞抓人去了。
抓內鬼向來麻煩,但董狐貍很喜歡索要賞賜,萬歷元年被埋伏也是索賞不成,這一次也是在古北口先索要賞賜,結果不準,潛入被擊敗,而后湯克寬被埋伏死國。
湯克寬的戰績其實不算太差,打仗,勝負乃是兵家常事,嘉靖三十二年以副總兵鎮守金山衛,結果嘉定、松江倭寇頻頻入寇,湯克寬不能敵,被彈劾奪去了副總兵之職,因為湯克寬和王世貞父親王忬的關系極好,被再次舉薦為江西參將。
自此之后,鮮有敗績。
湯克寬領兵數十年,從嘉靖三十三年起,再未有敗績,直到萬歷四年,被董狐貍給殺了。
湯克寬浮浮沉沉這么些年,平倭蕩寇南北征戰,到底是判斷錯了局勢,以為董狐貍好欺負才出關追擊,還是董狐貍丟盔棄甲已經沒有了任何組織力,湯克寬才出戰擴大戰果,結果被后方陰影里遞出來的匕首給刺死了呢?
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
廷杖是處置二人在皇帝面前胡攪蠻纏,湯克寬的案子,一定要好好的查一查!
張居正做出了極其周密的安排,內有緹騎奔走、御史前往親自查探,外和土蠻汗的董狐貍溝通,希望能得到一點消息,從塞外更好獲得線索,因為董狐貍這個人,很喜歡錢。
朱翊鈞對這個案子是十分重視的,人死在塞外,大明想要查明真相,其實非常的難。
廷議還在繼續,朱翊鈞御門聽政,也十分的認真,張居正的處置都是極為周全的。
比如浙黨沈一貫上奏言說:時值秋高,土蠻志憤于臥薪、俺答年衰于拱木,城臺修而工多捏報,軍法肅而交橫,如昨入衛之卒展轉于道途,興作之軍疲勞于板畚,互市之錢糧日見增加,兌換之胡馬半皆倒,與宋之歲幣何異乎?
沈一貫請求重新議定馬價銀之事。
沈一貫的這封奏疏說的是西北兵務,朝廷的給的錢越來越多,但是得到的胡馬剛買回來就死了,希望朝廷能夠監察一二,并且杜絕這種病殘弱駑等馬匹,要學會說不,更不要怕俺答汗,俺答汗已經老了,現在蒙古左右兩翼的實力,已經不如當年,而大明軍興,不要再膽怯了!
朝中從來不缺少主戰派,尤其是對越來越多的馬價銀極為不滿,宣府大同一年就200多萬兩銀子,其中一百多萬給了俺答汗,得到的馬匹數量少還不堪用,朝廷在貢市方面太過于被動,這一百多萬兩銀子省出來個皇帝修園子,給太后修佛塔,也比給了俺答汗強。
在俺答封貢的隆慶五年,主戰派的聲音就很大很大,若非高拱、張居正等閣臣,王崇古晉黨不斷奔走,這件事做不成。
現在大明振武強兵已經有了成效,哪怕是受限于柔遠人、善戰者服上刑、先帝之獨斷之類的風力影響,不能輕啟戰端,那為了朝廷的臉面,能不能稍微強硬一點,俺答汗說要啥,大明就給什么嗎?
朱翊鈞給的答復是,已經在重新商定馬價銀了。
之所以廷議,是要制定談判策略,確定風力方向,態度的強硬軟弱、要做到何種地步等等,廷議不做出決策,談判的鴻臚寺卿陳學會、大司寇王崇古等人,就很難做事。
張居正拿起了一本奏疏,帶著群臣站了起來,而后十分恭敬的行了大禮,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說道:“陛下,臣有本啟奏。”
“臣竊惟致理之道,莫要于安民。民安邦固,即有水旱盜賊、敵國外侮之虞,而人心愛戴乎上,國朝亦無土崩瓦解之勢,則久安長治之術也。”
“欲安民又必加意于牧民之官,今郡國長吏,削下奉上、以希聲譽;奔走趨承,以求薦舉…”
一封萬言書,題名為《請擇有司蠲逋賦以安民生疏》,就是請求免追欠賦稅。
連妖怪都只吃唐僧肉,不吃百姓,因為百姓真的太苦了。
兼無可兼,并無可并,社會矛盾已經極為嚴重了,所以張居正帶著廷臣上奏,免了之前的追欠。
隆慶六年五月,隆慶皇帝大行之前,就聽從了廷臣的建議,嘉靖四十三年到隆慶五年的欠賦悉從蠲免。
而這一次免得是隆慶六年到萬歷三年的所有積欠。
積欠是現象,而這個現象導致的問題就是陳詞濫調說爛的財用大虧,而問題背后的原因,張居正從多個方面展開了論述。
張居正在奏疏說十分明確的說:[錢糧逋欠,原非小民,盡是勢豪奸猾,影射侵欺以致虧損常賦。]
這欠賦的問題,不是小民的過錯,而是勢要豪強奸詐狡猾,各種侵占欺壓所導致了正賦的虧損。
整個大明也只有張居正敢這么說,把欠賦的原因,分析的透徹明白,而不是推給小民不識禮儀,刁鉆無常,故意積欠,這是大明王朝常見的話術,國朝財用大虧,都是小民不肯交稅所致!
但是張居正不這么說,他說積欠正賦罪在勢要豪強,影射侵欺,這是張居正總結的第一個原因。
隆慶年間,海瑞被彈劾的罪名,可是魚肉縉紳,海瑞其實沒做什么,他就是在南衙清丈,查了查徐階當首輔那些年到底弄了多少田。
大明享國祚二百七十六年,在整個國朝漫長的歲月長河里,只有張居正上奏,告訴皇帝,大明的積欠問題究竟出在了哪里。
在張居正之后,大明朝中,也再沒有任何人敢于討論關于勢要豪右、縉紳在社會階級中的消極作用。
在奏疏中,張居正也批評了大明朝廷,他說:[各有司官衙,不能約己省事,無名之征求過多,巧設名目,鋪張浪費,奢靡無度,以致民力殫竭,反而不能完公家之賦。其勢豪大戶侵欺積猾,皆畏縱地方有司,而不敢問,反將下戶貧民責令包賠。]
作為凌駕于各個階級之上的公權,作為調解社會矛盾的超然力量,大明有司無法履行自己調節矛盾的職責,反而在激化矛盾,不斷的設立各種名目,征求于百姓,而勢豪大戶又畏懼于朝廷的威權,不敢多問,只能讓下戶貧民苦力,承受這個代價。
這是張居正總結的第二個原因。
在奏疏中,張居正又進行了自我反省和自我批評,他說:[近來因行考成之法,有司官懼于降罰,遂不分緩急,一概嚴刑追并;其甚者,又以資貪吏之囊橐。以致百姓嗷嗷,愁嘆盈閭,咸謂朝廷催科太急,不得安生。]
考成法好歸好,也不是全無問題的,言官們天天泄泄沓沓的聚斂之弊,也有所展現,這種極為功利的考成法,有司官衙為了完成KPI,畏懼降罪,不分輕重緩急,全都要嚴刑峻法的追欠,導致了百姓惆悵萬分,都說朝廷催科太急,不能好好生活。
這是張居正總結的第三個原因,怪他這個當國的首輔。
自我反省和自我批評是相互批評的基礎,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一味的批評他人,容易造成盲目,自我批評和互相批評這一對矛盾,是一種自我進步和互相進步的方法論。
自省是一種美德,夫子亦云:吾日三省吾身。
對于積欠,張居正的辦法是:免追欠的同時繼續追欠。
“先生免禮回話,前面朕都看明白了,唯獨這個免追欠,而繼續追欠,朕不明白,具體該怎么做?”朱翊鈞將奏疏十分認真的看完了,發出了自己的疑惑。
張居正這是既要又要。
“免追欠,是蠲免小民的積欠,繼續追欠,則是清丈之后,由稽稅房繼續發催命…催繳票,繼續追欠大戶人家。”張居正再拜才站了起來,十分鄭重的說道:“陛下,小民只骨鯁,權豪多脂韋。”
小民窮的骨瘦如柴炸不出油來了,而權豪則是脂肪肥美,苦一苦權豪縉紳,罵名他張居正來擔。
張居正是很清楚的,稽稅房的催繳票,根本就是催命票,稽稅千戶駱秉良,就等著出頭鳥跳出來,好直接抄家。
追欠哪有抄家快?
大明進攻大寧衛所需銀兩、糧餉,由南衙縉紳和張四維二十家同黨,聯名贊助!
“先生前面提到了勢豪大戶侵欺積猾,反將下戶貧民責令包賠,對權豪追欠,權豪轉移到小民的身上,此非朕之所欲也。”朱翊鈞提出了自己的擔憂,他聽明白了張居正這么做的目的,可是如此目標,具體如何實現呢?
張居正再拜俯首說道:“臣以生員毆打朝廷命官江陵知縣李應辰為例,小民、權豪、有司,三方是一個復雜的三體矛盾,有司官吏掌握了權力,權豪縉紳則資財田畝,小民困于生機。”
“朝廷下詔清田,權豪縉紳勢必反擊,毆打朝廷命官,則為矛盾激化。同樣,朝廷蠲免小民,追欠權豪,必然造成矛盾激化和反擊,權豪欺天魚肉鄉民,若如此,便上絕于天恩,下絕于黎民,必失道于人心,自戕于天下。”
張居正覺得自己說話文縐縐的沒講明白,怕小皇帝沒聽懂他的意思,他更進一步的說道:“以前權豪能夠下戶貧民責令包賠,是因為朝廷姑息庇護所致,也是有司苛捐雜稅攤派過重所致,縉紳權豪們的權力,既來自于朝廷,這是上,又來自于百姓托庇,這是下。”
“如果權豪在朝廷明旨之后,仍然抗拒催票,向下攤派,他們的權力自上得不到朝廷姑息庇佑,自下得不到百姓仰賴,便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不日消亡了。”
“而有司并不用追欠,惡名都在稽稅房身上,有司只需要安頓好百姓,也可以秉公辦事了。”
張居正這話講的已經很明白了,大明的官吏不全都是壞到流膿、性本惡的壞種,江陵知縣李應辰,遵朝廷號令清丈,反而被地方權豪給打了,如果打了白打,那朝廷的旨意自然無法貫徹。
但是江陵縣權豪們打了李應辰,付出了極其慘烈的代價,一方面生員全都被革除名錄流邊,一方面清丈還田得到了進一步的貫徹。
有司不再追欠,大戶由稽稅房處置,有司可以秉公辦事,天下安定,就可以期許一二了。
在這個復雜的三體矛盾中,兩兩矛盾,張居正這一套組合拳,是連消帶打,以明旨取消各種追欠,則是分化了權豪和小民的共同利益,而且緩和小民和有司的矛盾,而后繼續追欠,則是加劇權豪和地方有司的矛盾,進一步杜絕姑息之弊。
下戶貧民是這個復雜三體矛盾中最弱勢的一方,同樣也是掌握了唯一消滅大明朝廷力量的一方。
根據明攝宗張居正文集思想,大明想要千秋萬代,只要讓每個百姓都有鞋穿,就能國祚綿長。
一方面是一種奇怪的量化,腳離心最是遠,所以最不愛護,若是能想起來穿鞋,那代表著大明百姓至少能夠生活,不是活不下去了,百姓誰樂意造反?
另一反面,這是一種隱喻,就是施政的時候,多多想到百姓,百姓是大明的腳。
“大明幸有先生。”朱翊鈞高度肯定了張居正的政令,張居正能當明攝宗,是靠實力,靠的是讓天下百姓安居樂業的本事,他有決心、有手段、有能力、有信心讓百姓過上踏實日子。
“臣舉薦新鄭公高拱入朝來,主抓殺貪腐之風之事。”張居正再俯首說道:“不殺貪墨之風,臣誠恐政令難行。”
終于走到了吏治的除賄政之弊這一步,考成法是破姑息的重要工具,那么破賄政就需要吏治的進一步清明。
大明官僚機器極為精密,這一個機器生銹了,就得替換掉零件來,才能繼續穩定運轉,無能之輩會在考成法下顯出原形,而考成法之后的殺貪腐之風,這個工作,高拱是非常合適的。
此言一出,人人變色,張居正要蠲免小民的積欠,大家都認可,畢竟是個仁政,要繼續追欠大戶,大家也都是無法反對,畢竟朝中的政治正確現在是憐恤小民。
但是你讓高拱回京,那大家都要反對了!
高拱反腐的力度之大,力度之強硬,朝臣們是很認可的!但是回京就免了,你張居正是有本事能壓得住高拱,不計前嫌的美名,你張居正拿了,代價卻由廷臣承受。
“陛下,臣不贊同,新鄭公年老體衰多病,如此來回奔波恐有不祥。”葛守禮首先站出來反對,高拱身體已經很不好了,再這么折騰幾輪,怕是在回京的路上,人就沒了。
兵部尚書譚綸也立刻出班俯首說道:“陛下,新鄭公多病,吏治重任,所托非人,萬一不測,不能將祀事于一時者,怎能寄萬乘于有事?”
譚綸這話是萬歷元年,因為他咳嗽被彈劾時候,言官所言,說他不能勝任工作,現在譚綸握著回旋鏢就打回去了。
晉黨就是新鄭黨,當年用朝日壇咳嗽彈劾譚綸的就是高拱門徒,譚綸這個人生性的確豁達,但是那段時間彈劾他,并且讓他讓位給王崇古的攻訐,譚綸可都記著呢。
王國光出列俯首說道:“臣以為大司馬所言極是,臣附議。”
晉黨叛徒王國光更不樂意高拱回京了,否則他這個叛徒要如何自處呢?
在朝廷都察院總憲、大司馬、大司徒表示反對,也是晉黨黨魁、浙黨黨魁明確表態反對。
萬士和出列俯首說道:“臣亦不認同此法,新鄭公回京,臣要讓賢于他了。”
讓賢這種事,自古以來就很少,萬士和現在可是身居高位,他才不會把位置讓出去。
高拱的生死之敵馮保,卻是一言不發,目光在廷臣身上不斷的流轉,他知道張居正今天要舉薦高拱,這是提前溝通過的,馮保在找人,看誰支持高拱回朝。
朱翊鈞看著張居正十分確信的說道:“先生知道,朕素來不喜高拱,他欺朕年少幼沖。”
海瑞左右看了看,出班向前三步俯首說道:“陛下,臣自問清廉,懇請陛下委以重任,臣必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朱翊鈞眼前一亮,誰說國朝無人可用!這不一把神劍在側?
之前海瑞就負責鑒定科道言官骨鯁正氣,海瑞抓反腐,猶如張飛吃豆芽。
海瑞的骨鯁正氣,天下聞名,海瑞的兩袖清風,眾所周知,海瑞的辦事能力,也是經過了實踐檢驗的,徐階剛致仕,徐黨在朝中有著極大的影響力,海瑞還是頂著徐黨的壓力,把徐階給查了個底朝天!
海瑞反腐殺貪腐之風,非常合適。
“朕以為是善,先生以為呢?”朱翊鈞滿是笑意的問道。
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海瑞只舉人出身,恐天下不服。”
張居正當然考慮到過海瑞,海瑞方方面面都合適,唯獨這出身不好,天下怕是要議論紛紛了。
朱翊鈞立刻說道:“好辦,海總憲上次不是說到呂宋郡縣化無人可取,可讓舉人前往?非常功則非常事,就特賜海瑞為恩科進士,特賜恩科進士,這個出身就可以了,都是進士嘛。”
“陛下圣明。”張居正再俯首說道。
王崇古回過味兒來了!這怕不是小皇帝和張居正用高拱這個餌在設局釣魚!這一輪奏對和人事任命,對答如流,這怕是早就排練過的!
馮保這個奸宦閹賊,一直在賊眉鼠眼的看來看去,找的是希望高拱回朝的那些魚,目標有葛守禮、王國光、萬士和等,還有他王崇古!
王崇古本來覺得高拱回朝任事也是不錯的,因為高拱真的很會反腐,但王崇古自己的情況自己知道,他現在就靠著辦事站在朝堂之上,輕易表態,那就是作死了。
王崇古評價:陛下這一鉤,略顯生硬。
朱翊鈞朱批了張居正的《請擇有司蠲逋賦以安民生疏》,也朱批了海瑞總領反貪殺腐之事。
廷議至此結束。
萬歷四年八月十五,圣旨通傳天下,這封圣旨不是文言文,而是極為簡單的俗文俗字寫給老百姓聽的圣旨。
三娘子在入居庸關時,看到了張貼在城門口的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首輔先生張居正上奏來說,要免了之前的積欠,咱應了先生的請,所有的積欠都不再追繳,若是有狡猾奸佞的家伙,假托咱的名義,說要追欠,就寫信到都察院來,由海瑞海青天親自處置他們,若是能到京師,咱會讓海青天親自帶著你們到咱面前訴說冤屈。”
“欽此。”
三娘子看著黃榜上的公文,沉默了許久,因為她在土地廟前,看到了石刻,上面有一樣的字。
三娘子素來聽聞,大明天子的圣旨,都是俗文俗字,這屬于經典了,可是自孝宗以后,這等圣旨就很少見了,三娘子是邊外之人,她未曾聽聞過這種圣旨。
今天,三娘子見到了。
這封圣旨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小皇帝太擅長狐假虎威了,民間對海瑞的評價是非常高的,都是以青天二字代稱,小皇帝直接借海瑞的威風,這就是徙木立信,百姓們可能不信皇帝,不信張居正,不信朝廷,但是還是非常信任海瑞的。
三娘子的心情立刻不好了,她這次入京來,是代表俺答汗和大明談判馬價銀的!
大明越強,這馬價銀越是難談,大明的朝廷到底抽了什么風,怎么變得這么多?
三娘子這是今年第二次入京,朝鮮使臣李后白和尹根壽看到了三娘子再次入朝,大感驚訝,作為大明孝子,朝鮮入朝和大明地方一樣,一年來個十次八次不稀奇,可是三娘子作為北虜使臣,這一年來兩次,實在是聞所未聞。
陳學會接待了三娘子,次日就開始了嚴肅的談判。
“大明苛責過甚了!俺答汗是大明冊封的順義王,這是好聽的,難聽點,就是大明的看門狗,看得是瓦剌人不能入寇,這幾年邊方無警,現在就要削減馬價銀了嗎?我們銀子又不帶回去,只求鐵鍋、鹽巴、布匹、茶葉,朝廷不讓我們這些看門狗活,看門狗變成野狗也是咬主人的!”三娘子怒不可遏,面目猙獰無比。
三娘子上次入京,頗為恭順,這次直接變得面目丑陋的很。
“大明這是背信棄義!”三娘子拍著桌子,指著陳學會,指責大明沒有道義。
“你們賣的馬,全都是瘦弱病駑,連做驛馬都不能用,這是何故?我大明一年給馬價銀近百萬兩,就換了兩萬匹這樣的馬,這是何等的道理!大明背信棄義?你們這是做買賣嗎?”
“談生意就是談生意,什么看門狗!你們說的好聽,養條狗還知道叫兩聲,你們入寇劫掠那是犬?根本豺狼虎豹!”陳學會也是絲毫不肯相讓。
三娘子長的再好看,面色猙獰的時候,也是悍婦,她不停的拍著桌子說道:“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我們賣的馬雖然稱不上良駒,但絕對能用于驛站,貢市之內的官吏苛責極其嚴格!瘦弱病駑一律不要,等下,等下,馬價銀百萬銀?”
“我們一年所獲,也不過二十萬兩罷了!你這一張嘴,哪怕是虛數也不能翻五倍之多!”
“二十萬?”陳學會面色驚詫。
“一百萬?”三娘子滿臉疑惑。
王崇古略顯尷尬的喝了口茶說道:“喝茶喝茶,消消火。”
萬歷四年和萬歷十年,一共兩次免積欠,都是張居正主持的,錢糧逋欠,原非小民,盡是勢豪奸猾,影射侵欺以致虧損常賦,也是張居正的原話,其實明朝的各種文集里,很少有人分析權豪縉紳這個社會階級的積極作用和消極作用。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