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對張居正真的是有些無可奈何,揮了揮手,再次向著老家而去,這一次,怕是真的難以再見了。
高拱在京的日子,主要是療養,大明的兩個大醫官對高拱的病情進行了診斷,最后開出了長期調養的養生方案。
而同一時間,朱翊鈞公開了張四維和吳兌、方逢時等人的來往書信,這些書信的內容,令人瞠目結舌。
陰結虜人、販賣火藥、鐵器、甲胄、火器等等罪證,都被擺在了明面上,萬歷元年的刺王殺駕案在這些書信中,也得到了側面的印證。
公開也就罷了,小皇帝把這些書信,全都做成琥珀,并且宣布了公開展覽。
做琥珀對于大明工匠們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難題,將松香熬煮,制作模具,而后緩緩倒入其中,所有的琥珀都是精選松香,毫無雜質,每一塊都均勻沒有氣泡,透明度極佳。
到這里仍然沒有結束,一塊塊刻有這些書信的碑文,全部堆放在了兵仗局內,等待著皇帝一聲令下,就送往張四維蒲州張氏的老家,放進了宗祠之中!
張居正對此表示不負責任,這不是他教的!說破天去,這法子,他真的沒教過!
朱翊鈞在等,等待朝臣們營救張四維等人及其黨羽,一旦有人胡言亂語,朱翊鈞就會選擇超級加倍,再給張四維的歷史恥辱柱上釘一些釘子,加點唾沫星子。
倍之,那就超級加倍!
他沒有等到要給張四維求情的奏疏,倒是等到了一大堆要求嚴懲王崇古、高拱、剝奪楊博謚號,甚至是對楊博進行開館鞭尸的奏疏。
如果只是嚴懲王崇古,朱翊鈞還不意外,因為這些書信的原件上,有很多王崇古也和西北俺答汗勾勾搭搭的內容,朝臣們彈劾王崇古弛防徇敵,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甚至有很多次。
但是連高拱也要殺,甚至連死去的楊博也要剝去謚號,引起了朱翊鈞的警惕。
小皇帝意識到,這也是一種倍之的實際應用,要救張四維的基本邏輯,就是把更多的人拖下水,將這件事擴大化,蔓延到整個官場,讓所有人都忐忑不安,最后讓皇帝投鼠忌器,不敢動手。
朱翊鈞極為慶幸,自己在皇極(殿)割掉了王崇古一縷頭發,讓這件事不能掀起狂風驟浪來,皇帝用皇權給王崇古寬宥了,關于是否追究王崇古朝堂也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而這種風力輿論開還沒完全刮起來,就被張居正給分化了,分化的手段就是考成法,張居正忽然要求天下百官開始清丈,厘清天下田畝數量,而且規定了具體墾荒的標準,讓天下百官陷入忙碌狀態。
清丈,只是簡簡單單的拿著丈量步車厘清田畝的話,那就簡單了,但這就是奔著天下權豪們的命門去的,這涉及到了分配的大事,而且還是限期三年完成魚鱗冊,誰還顧得上張四維是不是冤枉的?
能者上,庸者下的基本規則已經形成,姑息之弊正在被慢慢破除。
反腐小能手海瑞,開始發力。
他專門找那個不長眼,要求殺高拱的官吏下手,一找一個準兒。
高拱都是個政治性死亡的人物,這顯然是在用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倍之手段,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這是皇極(殿)審問的案件,那一縷頭發就是處置的界限,非要喋喋不休,真的是為了國家大利害、除去朝廷大奸邪,逆耳之規,速取罪戾?
經過海瑞鑒定,都是在收錢辦事,不是骨鯁正氣之臣,需要被彈劾!
這股最關鍵的風力輿論,在張居正和海瑞的聯合絞殺之下,終于沒有形成伏闕。
但是朝臣們又伏闕了!
這次還是馬自強率領,到午門伏闕的目的是:請求皇帝不要再在地基上召開大明大朝會了,也不要再在地基上接見外藩使臣了,他馬自強剛剛領禮部尚書,就出了這天大的事兒,他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了。
張四維已經被抓進了天牢里,不日問斬,陛下,看在朝臣們都還算得力的份上,能不能給朝廷留點面子?
哪怕一丁點的體面呢?
馬自強這是第二次帶著朝官伏闕了,上一次皇帝要用丟臉的方式來進一步激化矛盾,馬自強可以理解,現在張四維和他的同黨已經被處置了,陛下就給大家留點面子吧!
馬自強覺得若是陛下還不肯給面子,他這個禮部尚書也不能干了,致仕可能是他最好的出路。
而這一次王崇古也在伏闕的隊伍之中,他的請命是一樣的,王崇古的理由是耽誤工期,定期的大朝會,每次皇帝過去,都要打掃衛生,這一下子就停工好幾天,實在是有些耽誤時間。
王崇古一核算,這要是大婚前,無法完成復建工程,他這有幾個腦袋可以摘得?
朱翊鈞最終同意了馬自強的請命,按照過往的祖宗成法,將大朝會的地點改為了文華殿。
朝臣們聽聞圣旨歡欣鼓舞的離去了,之前朝臣們的訴求是皇帝不要太辛苦,定期舉行朝會,萬一累到了陛下如何是好?現在的訴求只是不在沒有殿的皇極殿。
人們的性情,總是這么喜歡折中。
六月二十五日,朱翊鈞帶著皇叔朱載堉和元輔張居正,來到了欽天監,大明超大型反射式千里鏡已經完全建好了。
徑為三尺六寸六分,長為三丈六尺五寸四分(12.2米)的大型千里鏡,就橫臥在一個有機關的房間內,需要觀天的時候,可以打開房頂,不需要的時候,可以合上,防止雨雪風霜。
落成典禮結束,朱翊鈞圍著大天文鏡左轉三圈,右轉三圈,那是愛不釋手,還親自上去研究了下,才心滿意足,重重的恩賞了所有工匠,每人給了一百兩白銀。
皇帝出手真的是闊綽!每人一百兩,現場發錢。
朱翊鈞、張居正、朱載堉三人站在大天文鏡前,溝通交流著關于望天的心得,對于那個土星的小耳朵,大家都提出了各種各樣的猜測,衛星,還是無數的小衛星?
“皇叔啊,你看,咱大明行軍速度為一日三十里,急行軍一日可達百里,這水翼帆船能日行千里,那光呢,光是有速度的還是沒有呢?”朱翊鈞發出了一個靈魂拷問。
皇叔朱載堉呆愣了,光有速度的嗎?光哪來的速度!光不是瞬間直達的嗎?但是陛下一開口詢問,這就必須要踐履之實的核算一番,但是這怎么核算?
朱載堉發現,小皇帝真的是…一個臣子好用,就奔著往死里用!
朱載堉現在領著幾件差事,第一件是鉆研算學,這是萬物總經綸;
第二件事則是研究物理,他將杠桿、滑輪、輪軸、齒輪、斜面、螺旋等原理進行了基于算學的全面總結,這是度數旁通的結果,現在正在研究齒輪的奧妙;
第三件事則是律歷,編修大明的歷法,這是極其困難的,不僅僅是朝中祖宗成法的阻力,還有本身科學儀器等等;
第四件事則是研究天文,這玩意兒,朱載堉已經撓禿了頭。
張居正畫出了一個太極圖、五行太極圖和先天太極圖,地球是個球,這已經是一個泰西驗證過的基本事實,而且通過實際觀測,卻是印證了這一事實,地球圍著太陽轉,太陽圍著地球轉,如果軌道是一個完美的圓形,那么在先天太極圖上,所有圭表的影長,應該是標準的正太極圖,可事實是,圭表影長的變化是先天太極圖。
這就證明,無論是地球圍著太陽轉,還是太陽圍著地球轉,其軌道基本確定,不是正圓,而是一個橢圓,這一下子就把朱載堉給難住了。
大科學家朱載堉已經很忙了,他還領著第五件事,那就是精密機械的制造,毫表的仿制、弄清楚其中的原理,用度數旁通去制造毫表,增加毫表的準確性,已經讓朱載堉頭疼萬分了。
現在小皇帝又問,皇叔,光有速度嗎?
有還是沒有,這是一個問題。
張居正看著朱載堉撓頭的樣子,大抵是有些幸災樂禍的,以前是皇帝天天拿著大錘小錘,敲得他腦袋嗡嗡疼,現在來輪到朱載堉頭疼了!
這種看別人受苦的感覺,非常的微妙!就像是照鏡子,又有點幸災樂禍,又有點百感交集,還有點同病相憐。
“陛下要不看看臣最新的發明?由圓周運動轉為往復運動的小機械?”朱載堉決定不回答,而是拿出了一件禮物,圓周運動到往復運動的轉變。
朱載堉將其命名為曲柄,水車的圓周運動帶動了一根長桿,長桿隨著水車的圓輪進行前后運動。
張居正總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他在朱載堉身上看到了自己,沒錯,當年他無法回答陛下問題的時候,總是說,陛下要不看看帝鑒圖說,現在朱載堉轉移話題,在給陛下答疑解惑時,不能回答問題的朱載堉,選擇了陛下,要不看看創造發明。
朱翊鈞親自試了試,發現這個東西,首先就可以用于水排鼓風機,進一步增加冶鐵鼓風的效率,而且還可以用于毛呢官廠,王崇古為了節省成本在毛呢官廠進行了大量的水力應用,而這個小裝置的出現,可以說是解開了王崇古的燃眉之急。
很有用的一個發明。
朱翊鈞高度肯定朱載堉的工作,但是立刻話鋒一轉,說道:“朕還是想知道光有沒有速度。”
“臣想想辦法。”朱載堉擦了擦額頭的汗,他不知道窮極自己一生,是否能夠完成這個命題。
朱翊鈞笑著說道:“不急。”
“戚帥前往了西北,主要是布防在了宣大段的長城,防止俺答汗乘機南下,即便是三娘子表現的特別恭順,也要有防備之心,蠻夷狼面獸心,畏威而不懷德。”朱翊鈞看向了張居正,引述了萬士和的名言警句。
這一句是經過了反復和實踐證明的,對付蠻夷你首先要讓對方無可奈何,他才肯坐下來聽你說話。
張居正思索再三說道:“臣以為不會,俺答汗沒有完全綁縛在族黨身上,三娘子能夠成功進京,面圣之后,談妥了買賣,俺答汗跟西北族黨生死與共,圖什么呢?”
戚繼光前往了宣大,徹底斷絕了俺答汗干涉大明處置大明族黨的可能。
俺答汗讓自己最心愛的小孫子把漢那吉,進京謝恩。
把漢那吉,俺答汗最疼愛的小孫子,俺答汗娶了三娘子,結果三娘子跟鄂爾多斯部有婚約,沒辦法俺答汗要把小孫子的媳婦賠給鄂爾多斯部,小孫子一氣之下,說:“我祖欺孫,奪孫婦與人”,爺不伺候了,爺投明了!
后來已經從多個角度證明,這就是俺答汗想要議和弄出來的把戲。
而這個關鍵人物小孫子把漢那吉,帶著俺答汗的禮物進京謝恩,謝的是大明肯就羊毛價格達成長期供貨協定,這個長期穩定的供貨協定,讓三娘子回到了左翼三部之后,名望一下子來到了人人稱頌的地步。
把漢那吉表示,對于大明清剿西北族黨的舉動,俺答汗的態度是支持,三娘子入朝的時候,說大明的權豪,比之各個部族的酋長還要貪婪,這是一個普遍的事實,族黨和俺答汗不是鐵板一塊。
但是大明和俺答汗的和解進程中,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根本矛盾,河套問題。
彼此都很默契,沒有談及這個問題。
大明振武必然要復套,復套和復大寧衛是大明鷹派的一貫主張,而眼下大明重用的兵部尚書譚綸,就是復套的堅實擁躉,大明復套的意志是很堅決的。
把漢那吉對這個問題表達清楚了自己的態度,唇亡齒寒不假,但是西北族黨和俺答汗的關系并非唇齒,俺答汗并不認為西北族黨是個好隊友,這種隊友反而是潛藏在陰影里的毒蛇。
大明方面,冊封了把漢那吉為昭勇將軍,結束了這次俺答汗小孫子入京的謝恩之旅。
有意思是,把漢那吉請求明廷讓他入國子監學習漢學,俺答汗是大明冊封的順義王,順義王的兒子在京,既是向朝廷表達誠意,也是讓把漢那吉作為質子。
朱翊鈞在詢問了元輔和禮部尚書馬自強后,同意了這次的入京就學。
六月底,七月初,日復一日的廷議開始了,朱翊鈞一如既往的出現在了文華殿內,御門聽政,看廷臣們吵架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兒。
比如眼下,戶部尚書王國光和王崇古就吵了起來。
“你們戶部誰人懂生意?毛呢官廠的利潤已經交到了朝廷,你們戶部派了賬房、出納和會計,這也就罷了,還要派人當總辦,你們多大的臉啊,這買賣現在蒸蒸日上,交給你們,明天就把攤子給攪黃了!”王崇古的聲音,并沒有因為最近要嚴查到底的風力輿論而變弱,反而異常的洪亮。
奉旨謀財的王崇古,底氣十足,他在毛呢官廠占了一成的利,他比所有人都希望官廠能夠擴大擴大再擴大,戶部提出了要派總辦,被王崇古直接噴了回去。
“大司寇,那是朝廷的官廠,不是你的官廠!”王國光也是一臉怒氣的說道:“你還是督辦,戶部任命總辦,這是朝廷法度!”
王崇古拍著桌子大聲說道:“那是陛下的官廠!天下都是陛下的!不是陛下和寶岐司的徐貞明,從胡元那些個舊紙堆里找到了金湯發酵的法子,清洗羊毛,哪有現在的毛呢官廠?陛下分給國帑一半,那是陛下以公為先,心懷天下罷了。”
“朝廷的?陛下的!”
王崇古據利力爭,分毫不讓,他的觀點非常的堅決,在他看來,也不是他看不起朝中的士大夫,恥于言利的大風向下,哪個士大夫能把買賣做好了,他跪下給對方磕個頭,叫他一聲爹!
王崇古這個道理,幾乎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
一定要首先清楚的知道,羊毛生意,是陛下和徐貞明在舊紙堆里翻出來的,不是泰西的技術輸入,羊背上的西班牙,根本不肯把這些技術傳入,得益于中西的交流,大明知道了羊毛生意很賺錢,但是怎么賺,泰西根本不可能把法子交出來。
但是陛下和徐貞明的考古式科研,給了這個買賣創造了最堅實的根基,不是這發酵金湯洗滌羊毛去油脂的法子,哪來的毛呢官廠的買賣?
王崇古還專門把尿液發酵改為了金湯發酵,作為讀書人,王崇古非常儒雅。
王崇古得勢不饒人,不屑一顧的說道:“就朝中這些個士大夫,整天念叨著自《春秋》之后,史筆不知大倫所在,不過記事耳。”
王崇古點著自己的臉,探著身子面色兇狠的說道:“多大的臉啊,直接把《春秋》之后,到現在所有的歷史教訓,統統以不知大倫給否定了,連國史實錄都不肯翻看一眼,也好意思講祖宗之法?”
“把官廠交給這些連塞外胡虜都嫌棄的賤儒手中,這買賣明天就得散了!”
“攪吧,攪吧,你們就攪吧!攪的買賣黃了,耽誤了陛下削弱草原機動力的大業,全都拉到午門外砍頭!”
朱翊鈞看王國光落到了下風,開口說道:“大司寇,這派賬房先生、會計和出納之事,大司寇肯嗎?”
王崇古立刻變臉,翻臉比翻臉還快,頗為殷勤的說道:“瞧陛下說的,這是陛下的買賣,臣就是為陛下辦事而已,這賬房戶部應該派,也必須派,臣就是不肯這些個賤儒耽誤了買賣罷了,買賣就是買賣。”
“臣這不是擔心,耽誤了宮里用度,這皇宮復建,也要用到毛呢官廠的銀子不是?臣就怕賤儒誤事,不是不讓朝廷監察。”
王崇古很殷勤,陛下他有功真的賞賜,王崇古自己以為皇帝要在戚帥回京之后翻臉的時候,皇帝仍然寬宥了他,他能不殷勤嗎?
在陛下手下做事,只想著怎么賺錢便是,對于王崇古而言,這就是如魚得水。
朱翊鈞笑著說道:“大司寇是個明白人。”
“謝陛下稱贊。”王崇古再俯首謝恩。
王崇古在西北是有黨羽的,那些安置了十九萬流民、開墾了三十萬畝種田的官吏們,完全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這就是朱翊鈞只割了一縷頭發的緣故,拉攏一批,團結一批,打擊一批。
朱翊鈞是很感謝王崇古安土牧民的事兒,這十九萬流民被安頓變成了安居樂業的百姓,就是王崇古能在這場風波中活下來的根本原因。
萬士和一看風向明確,就笑著說道:“大司寇也不要埋怨大司徒,這一筆寫不出來兩個王字,政見分歧是很常見,莫要傷了和氣,大司徒也是有苦難言,大司寇的毛呢官廠風風火火,可是戶部在三邊試制毛呢,無一成功。”
“大司徒這才想到了派總辦入廠,學習一番,看看大司寇的秘方,到底是什么。”
“都是為陛下辦事,為朝廷辦事,沒必要爭吵的這么兇。”
萬士和出來打圓場了,來勸和來了,不要傷了和氣,王崇古的王和王國光的王,還真的是一個王,不過是不同的堂,這吵的太兇了,確實需要一個圓滑的人出來,打打圓場,讓會議的氛圍不要劍拔弩張。
朱翊鈞對現在的廷議氛圍非常滿意,斗而不破是一種很難達到的、矛盾沖突中的沖和狀態,而萬士和這個打圓場的人,充當的就是緩和氣氛的作用,萬士和的確適合禮部尚書,高拱也確實適合吏部尚書。
但是作為張居正的政敵,朱翊鈞不可能啟用高拱的。
所以吏部其實還是張居正實質上兼領。
“我知道大司徒的想法,但我真的沒有藏私,所有的東西都寫在了官廠志上。”王崇古也是有些無奈,他可以理解王國光派遣總辦的目的,他不可能答應王國光的要求。
“問題究竟出在了哪里,大司徒給講講?大明縉紳權豪們想吃這口肉,大明朝廷也想吃這口肉,權豪縉紳們不行,三邊也不行,法子就那么明明白白的寫著呢。”萬士和頗為好奇的問道。
就你王崇古是個能人,就你行?別人怎么都不行,你說你沒藏私,那他們的問題出在哪里?
王崇古非常肯定的說道:“權豪縉紳和朝廷織造毛呢做不出來,做出來也是賠錢的根本原因,是照本宣科,這種照本宣科對于買賣而言,就是軍事行動中的紙上談兵。”
“他要做買賣,卻以讀書人的思考方式去做買賣,能成才怪。”
“官廠志書是本經驗總結的書,各地風土不同,各地的物產不同,水文不同,人情不同,自己的條件和官廠不同,照本宣科,能成才怪。”
“就跟國朝政令一樣,若是一味法三代之上,崇古、冥頑不明,賤儒治不了國,更做不得買賣。”
“所以我不同意這些賤儒進廠指手畫腳,他們不懂還喜歡指指點點,外行領導內行,念經既不能治國,也不能打贏勝仗,更不能做買賣。”
名字里有崇古的王崇古批判崇古的風氣,這算不算是一種自我批判?
朱翊鈞在瞧熱鬧,也在笑。
“如此!”王國光豁然開朗,終于知道了為何戶部試制推廣不能成行了,大明各地的發展是有著極大的差異的,一味的想要復制成功經驗,反而是做不好。
從現象里找到問題來,只要肯動心思,就能在不斷的探索中,找到答案來解決。
朱翊鈞不住的點頭,非常贊同。
張居正做了最后的總結說道:“那就不派總辦、會辦了,戶部只派賬房,讓各地的負責毛呢官廠的總辦們,入廠干兩年活兒,結合各地的情況,爭取在五年內,將毛呢官廠的成功經驗推行出去。”
他這么說,也在浮票上這么寫,朱翊鈞用印,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兵部尚書譚綸,一直在走神,直到吵完了,譚綸才回過神來說道:“陛下,俞龍都七十多了,他能去邊方,臣為什么不能去呢?”
“因為俞龍沒生病啊,只是年歲大了,經不起海上的顛簸了而已。”朱翊鈞斬釘截鐵的說道:“大司馬,朕不是不讓大司馬詢問軍務,兵部尚書當然要管這些,大司馬身體好些再說。”
“李如松那小子都打不過臣,臣的身體還是極好的!”譚綸想要爭取下。
“朕意已決。”朱翊鈞不跟譚綸吵架,李如松那是輕敵了,李如松要是知道譚綸的武藝這么好,不輕敵的情況下,老怕少壯,譚綸必不可能贏。
當然也可能是李如松故意讓著譚綸,畢竟李如松挑釁說京營武將受制于文官如同奴隸,結果譚綸根本不做協理京營,李如松挨一下,少許多的麻煩不是?
但是按照戚繼光對李如松的了解,李如松九成是輕敵了,李如松之前真的很狂傲。
“呂宋總督殷正茂回京敘職。”張居正拿出了另外一本奏疏,殷正茂回來了,他從呂宋坐了一艘三桅夾板艦回京來,按照估算距離京師還有三天的航程。
殷正茂回京述職也是來接船,大明第一艘五桅過洋船,將會交付呂宋水師使用。
廷議的氛圍有些壓抑了起來,大家都沒說話,這次殷正茂回京,身份仍然是大明的呂宋總督,回京辦的事是回京述職。
但問題是,呂宋太遠了,大明的水師仍然是起步階段,對于呂宋缺少有效的軍事羈縻,呂宋孤懸海外,如何有效統治,是擺在每一個廷臣面前的問題。
殷正茂回京,朝廷應該以什么樣的態度去應對,就成了一個問題,而且需要一個基調,更需要一個處置方法。
“禮部上奏說,要不要賜國姓給殷部堂。”張居正扔出了一個重磅炸彈,炸的群臣一愣一愣的。
國姓爺!張居正你也真敢想!
但,似乎、好像、也許、可能,沒什么不可以的。
說的是禮部上奏,其實大家都清楚,這是張居正的主意,看起來是個餿主意。
“主要是參詳了黔國公府,當年黔寧王沐英被太祖高皇帝收養,改姓為國姓,而后黔國公府永鎮西南,云南邊陲安定了兩百年,今日禮部議此事覺得可行,諸位以為呢?”張居正陳述了國姓爺的理由。
黔國公府為什么叫沐王府?
因為黔國公府本姓朱。
沐英八歲被朱元璋和馬皇后收養,改姓朱,后來因為成丁,朱元璋又當了皇帝,沐英才改回了本姓,但是大家其實都知道,朱元璋一直把沐英當親兒子看待的,沐英也用自己征戰一生回報了朱元璋的恩情。
兵荒馬亂的年代里,朱元璋和馬皇后對沐英的收養,對沐英有再造之恩,大明朝的國姓爺,也是自黔國公府起。
要知道云南在大明以前,可是方外之地,百濮之國,但是現在作為大明兩京一十三省的一個穩定布政司的存在,黔國公府的鎮守,功不可沒。
那么,呂宋能不能有一家國姓府,能不能借鑒黔國公府的成功經驗呢?
封建和郡縣,不完全矛盾,也是可以對立統一的,尤其是在大明表現尤為明顯,云南布政司的世襲土官,比貴州還少,幾乎和四川相同。
“朕沒意見,賜國姓!”朱翊鈞一聽張居正,立刻代表老朱家表態了,同意!
沒什么不好答應的,費利佩二世號稱日不落帝國國王,別說新世界了,就是佛得角也不能有效通知,別說佛得角了,就是西班牙腹地,低地國家尼德蘭現在還在鬧。
國姓爺而已。
沐英是大明的第一家國姓爺,而下西洋的鄭和是朱棣賜姓鄭,另外一名國姓爺鄭成功,他的本名叫鄭森,正式名稱叫朱成功,上奏的時候自稱為國姓成功,到了韃清朝才變成了鄭成功這三個字。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