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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新鄭公來去匆匆,寧遠伯入京面圣

  高拱踐行的道理就是不受規則約束的權力,對天下是最大的災難,就是皇權必須要限制,而張居正的新政其實可以概括為尊主權、課吏職、信賞罰、一號令。

  這又是高拱和張居正的矛盾之處,高拱想要限制大明皇權的無限權力,而張居正要尊重主權的威嚴。

  高拱和張居正在這一個大方向上,有一個共同的認知,那就是要給皇帝套一個枷鎖,張居正也有陳五事疏上奏,要求皇帝御門聽政、奏疏應批盡批、皇帝召輔臣、國事需廷議、京官要考核。

  張居正認為作為皇帝要履行自己的義務,而高拱干脆讓皇帝成為泥塑的神像,這就是兩個人對于不受規則約束的權力的分歧。

  高拱仍然不認為自己有錯,眼下小皇帝可能是畏懼張居正,才表現的如此勵精圖治,表現的如此英明神武。

  “江陵公繼續這么執拗下去,苛責天下百官、清丈得罪權豪、六冊一賬得罪肉食者,強兵得罪遠人,你死了之后,沸反盈天,小皇帝為了平息眾怒,肯定會把你的所有政令都毀掉,否則這皇位怎么可能坐得穩呢?”高拱說話不是一般的大膽,當著宦官的面,說這等話。

  但是相比較高拱那句十歲人主,如何治天下,卻又顯得不是那么大膽了。

  高拱的膽子本來就很大,他仍然不認為小皇帝是英明的,只是因為張居正在側,不敢不英明罷了。

  “是呀,的確如此,但是這些事兒,總要有人去做不是?”張居正十分平靜,楊博多次跟他說過類似的話,身后名和身后事,人亡政息的無用功。

  張居正知道有一樣,小皇帝肯定不會人亡政息,這小皇帝很是貪財,總不能再把清丈出來的田畝,從七八百萬頃,變成孝宗時候的四百萬頃吧,就清丈這個政治遺產,貪財的小皇帝能保留下來,那就至少能給大明續幾十年了。

  “愚不可及。”高拱看張居正如此不在意,看似是嘲弄,但是臉上的神情,卻多少帶點敬佩,高拱曾經當國,知道做這些事兒的不容易,不是有勇氣就夠了,還要有能力。

  “說的你好到哪里去,不是我保伱,你早就死了兩次了。”張居正揶揄了一聲。

  這兩次第一次是高拱去國,高拱不想走,伏地不起,請求圣母收回成命,而張居正趕到將其扶起,送他離開(定陵注略)。第二次則是王景龍刺王殺駕案,張四維搞的大戲,若非張居正出面跟皇帝說,誤傷善類,高拱怕是要不得安寧。

  高拱的脾氣真的很差勁,但這不影響高拱和張居正的友誼,他們是很好的朋友,但都磨好了屠刀,對對方要害處下手。

  公是公,私是私,兩個人分得很明白,關系好歸好,但是該動手的時候,絕對不要手軟。

  “也是怪哉,太宰看人很準,我看人也不錯,我們二人都不認為陛下會是英主,心無定性虛應諸事,讀書也不好好讀。”高拱進京之后,并不驚訝于張居正的輝煌成果,張居正本就有這個本事。

  高拱驚訝于小皇帝的可怕毅力,讀書讀的不錯的情況下,還倒騰出了那么多不務正業的愛好來,關鍵是,都還挺有用。

  隆慶四年正月十日,禮部、禮科請當時六歲的太子朱翊鈞出閣講學,隆慶皇帝批復說:年十齡來奏。

  次日張居正、高拱聯名上奏再請,隆慶皇帝仍言:太早。

  高拱放棄了上奏,張居正在正月十二日再上奏,絮絮叨叨的把隆慶皇帝嘮叨煩了,這才準了。

  隆慶四年、五年、六年,現在小皇帝,那時候的太子,讀書就是四個字,稀里糊涂。

  生而知之,學而知之,困而知之,生下來知道的有限,學才能知道,困惑才能聞達,可萬歷皇帝并沒有表現出一個人君該有的品質來,天生貴人大抵都很懶散,放到萬歷皇帝身上尤其如此。

  以當時高拱和楊博看來,國本不德,恐有危禍。

  但是這次高拱入京,察覺到了異常,這張居正難道有點石成金的法術不成,把一塊頑石給雕琢成了璞玉!

  “起居注抄一份給你,就知道我多難了,國事本就繁多,陛下還盡出難題,可真的是百般辛苦啊。”張居正說這話的時候,突出了一個得意洋洋,辛苦?哪有什么辛苦,分明就是在炫耀。

  他那一大堆不成才的弟子里,皇帝這個關門弟子,這個最關鍵的弟子,學業最好,但就是學的太好了,沒那么多疑惑就好了。

  “刺王殺駕案,怕是真的讓陛下知道了咱大明朝的可怕,禮崩樂壞,國將不國,陛下萬金之尊,身居九重,居然被刺客帶長短刀面刺皇帝,這一下子就勤奮了起來。”張居正說到這里也極為感慨,一時間也不知道是感謝王景龍好,還是罵王景龍大逆不道的好。

  就非常矛盾,一方面王景龍的出現驚醒了小皇帝,一方面王景龍刺王殺駕,在禮教森嚴的大明朝,確實該死。

  高拱、楊博、王錫爵、張居正,都承認一個基本事實,萬歷皇帝真的很聰明,但不學那是真的不學。

  張居正略顯有些不忍的說道:“陛下有大毅力啊,習武先后師從緹帥朱希孝,將軍戚繼光,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一如既往度春秋,錯非大事受傷,絕不休息,比讀書還勤勉,現在已經能稱得上弓馬嫻熟了,能開六十二斤弓,十矢十中,能騎大馬奔馳而射箭,雖然騎射仍然不準,但騎射本就不準。”

  “陛下過了年才十四歲,戚帥十三四歲的時候,也才能開七十斤的弓。”

  “其實陛下在武道并沒有什么天賦,我問過太醫院的大醫官了。”

  “勤能補拙。”

  張居正知道小皇帝為了習武吃了多大的苦頭,哪怕是連個彈弓都打不中十步的靶,到現在彈無虛發,太液池里的魚都知道小皇帝打得準。

  小皇帝不是膀大腰圓天生神力的那一款,像李如松就是天生神力,天生的將種,出生就個頭大,十二三歲跟成人一樣壯碩。

  皇帝被駱思恭那個不知恭順的陪練打出了傷,也是咬著牙笑的陽光燦爛,生怕朝廷和太后追究,還讓張宏瞞著不說,讓太醫院的大醫官陳實功、李時珍偷偷的診治。

  可是起居注把這一切都記錄在冊。

  小皇帝其實心里很清楚,天子萬金之軀,練一身的本事,可能一輩子都不可能披掛上陣,但硬生生的練到了少年組天下第一高手的地位,那都是挨打挨出來的。

  高拱覺得張居正在做無用功,張居正覺得小皇帝習武在做無用功,有用沒用,做了再說。

  “真的嗎?江陵公怕不是給自己臉上貼金吧。”高拱有點不信,文華殿偏殿上,根本沒有武道的東西,他還真的不知道小皇帝習武的進度,居然已經趕上了戚帥和李如松這等悍將!這得多大的毅力?毅力這東西,這是天生貴人有的東西?

  馮保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厲聲說道:“高拱老兒,咱家忍你很久了!你做不到的事兒,不要懷疑陛下做不到!陛下是弘毅之士,弘、毅你懂嗎!你要是懂,還能滾回新鄭老家去?!”

  馮保又在罵人,別的也就忍了,質疑小皇帝的武道水平,這個絕對不能忍!

  馮保、張宏這些大太監,可是親眼看著陛下吃的那些苦,從小胖墩變成小壯漢,那辛苦憑什么高拱一張嘴就否定!

  就該讓陛下射一箭,讓高拱和那周良寅一樣,嘗一嘗箭矢過臉頰的生死恐怖,就知道陛下的武道水平是不是真的了!

  高拱這倔老頭,還是在新鄭爛掉的好,出來真的是氣人。

  張居正也只是笑,馮保天天罵人,還把人罵的還不了口。

  “閹賊!”高拱一甩袖子,氣呼呼的說道。

  “不弘不毅的懦夫小人!”馮保嗤笑一聲,又罵了一句。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了,新鄭公此去,恐難有再見之日,一切珍重。”張居正看著夕陽西下,鄭重的叮囑道。

  “你也是。”高拱大踏步的離開了皇宮,前往了會同館驛,收拾一下,打算連夜出京,陛下的明旨,不得逗留。

  張居正站在臺階上目送高拱離去,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向著文淵閣而去。

  朱翊鈞看到了高拱的除八弊疏的時候,甚至動心起念,想過讓高拱入朝來,當吏部尚書,張翰實在是太抽象了,人厭狗嫌的,實在是不堪重用。

  高拱在當國的時候,兼掌吏部,反腐那是一把好手。

  但是這很容易釋放一個錯誤的信號,朝中黨爭再起,還不如讓張翰在朝里尸位素餐好了。

  張居正和高拱朝堂上廝殺的格外血腥,但私下關系極好,萬歷六年,高拱死的時候,高拱發妻張氏陳乞恤典,就是問朝廷要謚號官葬,萬歷皇帝下嚴旨:高拱不忠,欺侮朕躬,今已死了,他妻還來乞恩典,不準他。欽此。

  但凡是這種口語化的詔書,那都是皇帝親口所言,不讓禮部再奏報,不給高拱謚號,不給官葬,更不讓人上奏說這件事。

  張居正上了一道《為故大學士高拱乞恩疏》,請求萬歷皇帝開恩,給高拱謚號官葬,萬歷皇帝批復說:高拱負先帝委托,藐朕沖年,罪在不宥。

  張居正面奏,最終萬歷皇帝選擇了妥協,下旨言:卿等既說他曾侍先帝潛邸講讀,朕推念舊恩,姑準復原職,給與祭葬,著禮部知道。

  萬歷皇帝仍然沒給高拱謚號,直到萬歷三十年,高拱死后二十四年,萬歷皇帝才在朝臣們煩不勝煩的上奏中選擇了妥協,給了高拱謚號。

  張居正回到了文淵閣繼續處理奏疏,而一道圣旨,傳到了文淵閣內。

  “陛下讓咱宣旨,準先生送別高拱。”馮保握著一封圣旨,讓張居正和他一起前往驛站送高拱離開京師。

  尊師重道小皇帝知道張居正和高拱私下的友誼,所以讓張居正去送一送,大明的車馬很慢,今日離別,很有可能就是永別。

  朱翊鈞之所以下這道圣旨,完全是怕高拱借著天黑的理由不走,逼著高拱必須連夜離開京師,不要在京師添亂。

  一天的時間,朱翊鈞還能控制一二,不生什么幺蛾子,再久了,那就是群魔亂舞。

  高拱收拾好了行囊,他還以為這次入京有一場大風暴在等著他,結果卻是風平浪靜的和故友見了一面,就要離開了。

  他回京雖然短短一日,但京師內外都知道他在京師。人走茶涼,失去了權柄,連鬼都不會上門,送別他的只有兩人,一人是葛守禮,一人是張居正。

  葛守禮堅定的認為高拱是個好人,始終如一的這么認為,所以高拱回京,葛守禮是真心實意的高興,沒人來送行,他還是來了,這是冒了巨大的風險。

  高拱是欺辱皇帝,說十歲人主何以治天下被驅逐出朝,沒人敢沾這個因果,可葛守禮還是來了。

  楊博說葛守禮憨直,說的就是這個,楊博知道高拱絕對不是那么偉光正的好人,在朝堂上,人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人渣。

  馮保站在圣旨之前,吊著嗓子陰陽頓挫的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高拱賦性愚戇易怒,舉動周章任性,事每任情肆意,果于自用。雖不敢蹈欺主之大惡,然實未有事君之小心。以此誤犯天威,死有余戮。但伊昔侍先帝于裕王府潛邸,九年有余,兢兢業業犬馬微勞,似足以少贖罪戾之萬一。”

  “國朝孝治天下,凡先帝簪履之遺,朕猶不忍棄,況系先帝舊臣,必垂軫念為宜,先生教朕曰:夫保全舊臣,恩禮不替者,國家之盛典也;山藏川納,記功忘過者,明主之深仁也,此信賞罰之國柄,朕以為然。”

  “姑準復原職,禮送出京,馳驛還鄉調治,仍賜白金文綺,遣行人護送,欽此。”

  “高拱,還不快快謝恩!”馮保讓人把圣旨展平,把圣旨上的紙張揭下,遞給了高拱,然后把圣旨的錦云紋緞匹給卷好,收了回去。

  “臣叩謝陛下…圣恩,嗯?”高拱拿著一張紙,人都蒙了…

  這玩的是哪一出兒?!哪一出兒!哪有宣旨,把裝裱圣旨的錦云紋緞匹收回去的道理?就單單給一張紙,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馮保看著高拱滿臉的問號,理所當然的說道:“先生說要修省,陛下覺得理應尚節儉,日后不重要的圣旨,一律不給緞匹了,自己拿回去裝裱就是。”

  “先生說沒說過,讓陛下節儉?”

  馮保看向了張居正,問了一個奪命的問題,尚節儉,是不是先生教的!

  “說過…”張居正呆滯的看著馮保,木訥的點了點頭,如遭雷擊一樣,他的確說節儉,比如鰲山燈火,的確是他最先反對的,然后皇帝比他還反對,那時候朝廷窮啊,一錢銀子恨不得當一兩花,這現在有錢了,居然連緞匹都收回去了!

  “嗯,那就是了,先生教得好啊!”馮保樂呵呵的收起了緞匹,洋洋得意的回宮去了。

  皇帝在羞辱人這一塊,一如既往的保持著其強悍的戰斗力。

  朱翊鈞不喜歡高拱,無論是基于政治進行立場表態,還是基于他的內心,他對高拱都不喜歡,晉黨這種畸形種,就是高拱和楊博姑息出來的東西,張居正的張黨也有姑息包庇,可是張居正包庇的是戚繼光、是殷正茂、宋儀望、汪道昆、潘季馴、凌云翼這些人。

  高拱包庇的是方逢時、吳兌、楊兆這類的貨色,也就王崇古辦事還算得力,為了賺錢拼命的營造官廠。

  朱翊鈞這個重循吏的君王,能喜歡高拱才怪。

  高拱去國的時候,是少師和太子太師,從一品,無實職,享受從一品待遇,就是有一萬畝的免稅田畝,但是高拱死了,這個待遇就沒有了,這是大明從洪武年間延續至今的國法,只是很少有人遵守了。

  還田就是還得這個田。

  之所以給高拱恢復官秩,朱翊鈞自然有自己的用意,眼下河南還沒有開始清丈,河南地面情況極其復雜,即便是鄭王世子在京,清丈的時候,少不了鬧出亂子來,張居正從萬歷六年就開始清丈,一直到萬歷九年,河南都沒清丈結束。

  一直到萬歷十五年,河南仍然報孝宗以來的田畝數量,是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唯獨一處沒能完成清丈的地方。

  高拱至少是個清官,他的那些門生故吏聽聞高拱有了縉紳明公的待遇,也能安心做事,到時候朝廷對河南清丈的時候,高拱多少會有點助益。

  高拱拿著手中的一張紙的圣旨,是哭笑不得,只能搖頭,小皇帝真的是愛憎分明,說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圣旨連緞匹都不給,就給張紙。他早就聽說了小皇帝氣人有一把好手,果然如此。

  葛守禮和張居正送別了高拱。

  匆匆進京來,匆匆離京去,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一代首輔,只有兩人送行。

  萬歷三年十二月七日,另外一個重要人物進京了,遼東總兵官大明寧遠伯李成梁,從山海關入關,要進京,這次是回京述職,也是進京謝恩,謝皇帝的世券。

  遼東并不會有事,戰爭是有間隙的,土蠻汗剛剛吃了大敗仗,還需要安穩他手下那些個萬戶們。

  察哈爾萬戶腦毛大,在大寧衛的糞坑里被俘,土蠻汗失去了左膀右臂之一,喀爾喀五部雖然也是損兵折將,可并未折損大員,只會更加狷狂。

  李成梁入京最重要的事兒,就是見皇帝一面,李成梁也是張居正安排皇帝要見的外官之一。

  小皇帝對這個人選非常的滿意,而且李成梁居然沒有說自己身體不適、前線有戰之類的理由不入京,而是堂而皇之的入關了。

  聽調不聽宣,是藩鎮的典型特征之一,就是只聽調令不聽宣見,朝廷的命令可以聽,但是想見到人,想都不要想,而且朝廷的命令是有選擇的有代價的聽。

  比如在李成梁出塞作戰的時候,王國光就談到了欠餉問題,其實李成梁也沒想過欠餉能夠解決,他必須要打,不打遼東人心就散架了,他李成梁也不要做李大帥了。

  但是朝廷還是千難萬難的解決了欠餉和恩賞,從皇帝內帑里出的錢。

  李成梁能入關來,而且還大張旗鼓,一路上熱熱鬧鬧的告訴所有人他入關了,這是個極好的信號。

  面子,都是互相給的,大家都體面,那就有余地,不會鬧到友邦驚詫,讓泰西西班牙特使黎牙實看熱鬧的份上。

  李成梁剛到通州,皇帝的恩賞就到了,詔書的內容就是賜了一些金銀絹緞,恩賞的理由是李成梁舟車勞頓。

  李成梁剛到會同館驛,又是一封圣旨到了,詔書的內容是給二等功功賞牌,一枚全銀的功賞牌,銀光閃閃,功賞牌之外,還有一個銅券,上面刻著平虜堡之戰的功勛。

  李成梁拿著那枚銀制的功賞牌看了許久許久,看的眼睛都酸了,又用力的擠了擠眼睛,盯著看,不是他李成梁沒見過世面,是這東西,他真的沒見過。

  十月份的時候,兵部下章詢問關于五等功和四奇功,由人頭功變成戰線功,事功。

  李成梁是雙手雙腳同意,人頭功的弊病,是想打勝仗的軍將們都清楚的!

  沒想到朝廷真的要辦,而不是問問就算了。

  二等功銀勛,這是朝廷對他軍功的肯定,他其實對這次進京并沒有太多的期待,大明文官待武官如奴隸一般,但是拿到功賞牌的那一刻,他知道,朝中的風力,可能真的變了。

  朱翊鈞認為,五等功分別用玉、金、銀、銅、鐵,張居正則不同意,玉通御,大明連親王都是金印,只有皇帝能用玉印,一等功不能用玉,最后兵部部議暫定是金銀銅鐵鉛試行。

  武人居然還能挺直了腰板做武人,不需要四處磕頭就能展布,這對李成梁而言,是一種極其陌生的體驗,感覺覺太過于良好,讓李成梁覺得自己活在夢里。

  朱翊鈞在文華殿偏殿召見了入京敘職的李成梁。

  五大三粗,膀大腰圓的李成梁如同一座小山一樣走進了文華殿內,入殿后,跪在地上,聲如洪鐘大聲說道:“寧遠伯李成梁,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臣自遼東而來,特進京謝陛下圣恩。”

  “馮大伴,宣旨吧。”朱翊鈞笑著說道。

  馮保一甩拂塵大聲的說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土蠻、海西女真、建州女真勾結為害,以不獲通互市,數入寇。李帥用奇出搗,使賊狼狽而返,乃孫臏走大梁之計。錄古勒寨、平虜堡之捷,功懋懋賞,國家自有彝典。”

  “先生曾言:將士摧鋒陷堅,躬冒矢石,披堅執銳,千辛萬苦,乃得一級之賞,而彼居廟堂乃掠而有之,何來折沖之勇?武夫力而獲諸原,書生坐而享其利。不惟以功蒙賞者,不知所勸,而旁觀逖聽之人,亦將憤惋而不平矣,非所以昭大公、明激勸也。”

  “茲特進李成梁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兼太子太保,封寧遠伯,賜世券,歲祿八百石,縷縷之忠,惟天可鑒!”

  “累朝成憲,布德施惠,詔告天下,咸使聞知。”

  “欽此。”

  馮保念完了圣旨,張宏拿過來了一件蟒紋鶴氅,馮保給李成梁披在了身上,算是完成了賜世券的恩典。

  李成梁跪在地上,卻是一言不發,他是個武夫,但還是能聽得懂圣旨,張居正的意思是,將士們冒死獲得了功勞,居廟堂的文官卻掠奪了將士們的功勞,坐享其成,這誰聽了,不是憤怒扼腕為將士們不平,這慶賞威罰便不是公平,不能明賞罰,那朝廷就好不了。

  這話說到了李成梁的心坎里,去年抓逆酋王杲,平定古勒寨,李成梁專門受了點傷,就是為了萬一有人奪他的功勞,或者干脆污蔑與他,他也有話說。

  天變了,天變了,天終于變了,天終于變了。

  這就是李成梁入關之后,最大的感觸。

  “臣,叩謝陛下隆恩。”李成梁頓首,語氣看似有些平淡,但是帶著幾分堅定,朝廷如此待軍士,軍士何不奮死效忠?

  “免禮免禮。”朱翊鈞小手一揮,笑著說道:“近前些來,李帥果然威武!”

  “臣就是個武夫。”李成梁笑著說道,這小皇帝他也是第一次見,非常和善的一個人,滿臉的笑容。

  “寧遠伯能親自入京來,朕很高興。”朱翊鈞再一次明確表達了對李成梁入京的欣喜,這給朝廷帶來了極大的主動。

  朱翊鈞看著李成梁頗為和煦的說道:“寧遠伯,朕最近有件事,需要寧遠伯幫忙。”

  “陛下吩咐,臣必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李成梁十分真誠的說道:“真的,不騙陛下。”

  朱翊鈞笑著說道:“不是赴湯蹈火,那個土蠻汗的兒子布延在京師,禮部和他談的不是很愉快,寧遠伯能幫朕去跟布延,談談嗎?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便可。”

  李成梁聽聞,問道:“是打一頓,還是卸他一條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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