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啊,殷部堂他真的贏了呀!”
“部堂到底是怎么想到用藥船開水門的?此計極妙哉!所獲除金銀之外,皆運抵南衙,眼下正在抄錄,不日送入京師來。”朱翊鈞召見了張居正還沒等張居正見禮開口,就對張居正說了這個好消息。
朱翊鈞對殷正茂的勝利,頗為欣喜,將塘報遞給了張宏,張宏送給了張居正查看。
張居正已經在來的路上,已經聽馮保把事情說清楚講明白了,再看到塘報,也是露出了笑容。
他看得出來,小皇帝對這次的勝利,真的很高興。
“殷部堂此法…靡費極重。”張居正對殷正茂的做法也是有些感慨,兩艘船的火藥,朝廷都快窮死了,他倒好,放了個大煙花,至少五六萬銀子砸進去了!也不心疼。
朝廷為了幾兩銀子斤斤計較,殷正茂撒錢如流水!
紅毛番根本就是被銀子給炸死的!
張居正看過鄧子龍探聞情報,那個營堡建造,確是不大好啃,殷正茂這一力降十會的法子,減少了浙兵的消耗,是銀子重要,還是軍士重要,張居正認為軍士更重要些。
“贏了就好。”朱翊鈞小手一揮,表示既然打贏了,怎么打贏的不重要。
那貪腐舊賬就暫且不論,你贏你有理,你一直贏,就一直有理,朱翊鈞也重循吏,每一個能做事的人,都需要被珍惜,就眼下大明這局勢,每一個做事的人,都應該得到禮遇。
大明都爛成這個模樣了,還愿意肯效死命,為國驅使,為國之肱股。
“所獲無金銀之物?”張居正敏銳的察覺到了盲點。
所有收獲里,唯獨沒有金銀,這不正常,大佛郎機人大帆船一次到港就是四百萬兩銀子,這攻破了佛郎機人在呂宋的營堡,戰利品清單上的金銀之物,哪里去了?
又是這樣,殷正茂九成九又私底下分了。
“又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沒有這等道理。”
“殷部堂手下都是些什么人?他依仗客兵從浙江募集,而林阿鳳本就是海寇,無重賞,如何能戰?財貨之事,等殷部堂回京再問便是。”朱翊鈞仍然堅持自己的主張。
貪腐的事兒,暫且不論,等殷正茂啥時候回京了,親自問問再說。
貪就貪點唄,殷正茂又不是應天府尹顧章志,四十八萬銀子,顧章志硬生生的貪了三十六萬,人家都是雁過拔毛,顧章志是雁過留毛!這么大個窟窿,朝廷不抄家,找誰填這個窟窿去?
殷正茂攤派了折銀十二萬兩助軍旅之費,自己就拿了三萬兩,這已經很清廉了!
清末李中堂李鴻章,當國數年,就貪了四千萬兩銀子,那是何等國之巨蠹?關鍵是李鴻章拿了錢還干不成事,這就是天大的過錯了。
朱翊鈞看著手中的奏報和戰利品清單,上面最重要的就是船志、海圖、火炮等物,尤其是造船廠里那條建了一半的戰艦,西班牙有西班牙的國情,大明有大明的國情,參詳西班牙的船只設計,大明應該可以設計出合適自己的船只來。
“船志、海圖、火炮、四分儀、六分儀、八分儀,也是海上牽星過洋、海事學堂辦學所必需,先生以為這些東西,值多少錢呢?無價也。”朱翊鈞搖頭說道。
金銀阿堵之物,這些東西才是讓朱翊鈞格外看重的,殷正茂直接將其完整的帶了回來。
“陛下圣明。”張居正沉默了一下俯首說道,陛下這個常有理,說服了張居正,知識價值多少呢?這很難用金銀去衡量,知識無價,殷正茂拿走的是金銀,帶回來的東西卻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朱翊鈞頗有些感慨的說道:“這份軍功也有先生的功勞,若非先生舉薦,殷部堂滿腹經綸、一腔熱忱,何以得展布?殷部堂乃非常人行非常事,戴者在野,嫉者在朝,言官不敢違私門請托,口誅筆伐,若非先生一力回護,殷部堂怕是連平倭蕩寇都不能了結。”
“遑論今日之勝。”
“嶺東積宼蕩平,呂宋紅夷除滌,皆先生贊謀廟堂,致無遺策,功當首論,擬敕來行,升恩蔭親如是,再蔭先生一子入國子監為官生。”
正三品恩蔭一人入國子監為官生,正一品為三子,朱翊鈞又在盤算著給張居正搞正一品待遇,而后順理成章的給張居正升為太傅。
張居正一聽一甩袖子,趕忙跪下叩頭說道:“臣等仰見天恩隆重,未敢面違,然嶺東蕩宼,呂宋滌夷,為將兵上下勠力同心而督臣將士協心奮力所致,臣等官居禁近,職在代言,既無親冒矢石之勞,又非典司戎旅之任,豈敢貪冒天功?”
“橫予濫及,以失遠方將士之心,乖朝廷激勸之義也。”
“臣不敢受。”
軍將的功勞就是軍將的功勞,他張居正不能貪這份功。
從一開始張居正也不太看好這次征伐,他不反對,但也沒有明確的支持,只是南澳島林阿鳳盤踞需要解決、客兵征戰嶺東也需要安置,所以才同意了這次的試探。
紅毛番多少有點不禁打了,這也不奇怪,從正德年間,佛郎機人至大明,有一次打得過大明水師的嗎?
給紅毛番一點面子,叫他們佛郎機人,不給紅毛番面子,叫他們立刻入土!
朱翊鈞看張居正就覺得這人很沒意思,他想了想說道:“先生快快請起,說事就說事,那就賞銀百兩、纻絲六表里、蟒衣一襲,稍示酬報之典。宜承恩眷,慎勿又辭了。”
張居正對這個正一品的待遇,一直很抵觸,這種抵觸是全方面了,不收回就一直上奏。
上次高啟愚搞得應天府鄉試案,張居正一連上了四道奏疏,請皇帝褫奪,朱翊鈞也只能下印褫奪。
“臣遵旨。”張居正一聽是給錢給東西的賞賜,就不推辭了,沾點光可以,貪天之功,那是要上史書,遺臭萬年的!
張居正俯首說道:“茲蓋伏遇皇上英資天縱,睿學日新。煥乎堯文,闡乾坤經緯之秘;康哉舜績,追明良喜起之風。臣愚幸甚!天下幸甚!”
“殷部堂厲害,跟朕有啥關系。”朱翊鈞擺了擺手,繼續美滋滋的看著塘報上的清單。
商船、戰船、過洋船都有,這一戰的收獲,足夠大明消化幾年了,小皇帝的手在桌上的不斷的敲呀敲呀敲,他大約已經猜到了殷正茂,到底把金銀花到了哪里去。
張居正看著小皇帝沉思,頗為感慨,此戰能勝,全仰賴陛下英姿天縱。
元輔張居正對自己的話負責,一口唾沫一口釘,陛下英明就是英明,他這么說是有理由的,而且歷歷有據,絕非讒言。
他在萬歷元年正月,曾經專門上過一道《謝召見疏》說:惟召見輔臣,乃祖宗朝盛事。先帝臨御六年,淵穆聽政,屢經群臣奏復,俱未蒙賜允,天下臣民,仰望此舉,殆非一日。
皇帝召見輔臣,張居正還要專門上一道奏疏謝恩,這是因為先帝臨御六年,未曾一次召見過輔臣,文淵閣就在文華殿對面,可是先帝一次都沒有召見過高拱、張居正。
這一本奏疏可謂是僭越至極,為尊者諱,先帝已去,就是做錯了,怎么能說出來?
但是張居正就是說出來了,而且還請小皇帝見輔臣、廷臣、朝臣、外官、縣丞、耆老、百姓、外使。
御門聽政、召見輔臣商量,讓國事正常運轉起來,陛下做得真的很好很好。
而另一方面,則是關于殷正茂給小佛郎機人加稅供養內帑,小皇帝大手一揮,直接砍了宮里的預算,給極南打仗用。
殷正茂能在呂宋這么霍霍紅毛番,和這筆銀子有很大的關系。
隆慶二年時,張居正上過一道《請停取銀兩疏》,穆廟時宮中多費,隆慶二年,隆慶皇帝專門下旨,問戶部要三十萬兩銀子。
戶部上奏說,邊費重大,國用不足,乞求圣明停止取用。
張居正諍諫奏曰:生民之骨血已罄,國用之費出無經。臣等日夜憂惶,計無所出。
這一本奏疏上奏之后,如同石沉大海,張居正只好再上奏言,數次之后,終于得了隆慶皇帝的回復:朕覽卿等所奏,戶部銀兩缺乏,內庫亦缺銀兩,朕方取。既這等說,且取十萬來。卿等傳示,不必再來奏擾。
最后還是隆慶皇帝還是從國帑支了十萬兩銀子。
當時國家財用大虧,本就沒錢,嘉靖時候,祖宗成法也有細則,國家藁稅,皇宮內帑拿走三成,國帑拿走七成,隆慶元年,月港抽分,國帑內帑五五開。
這都是定好的事兒,結果隆慶皇帝出爾反爾,又拿走了十萬兩白銀。
而小皇帝呢,大手一揮,砍了宮里的預算也要支持殷正茂放煙花,打紅毛番,這是何等的英明之舉?
生財有道殷正茂,根本就不缺錢,他缺的是信心,張元勛等人缺的也是信心,這樣的圣恩,殷正茂怎么能不感激涕零輸忠社稷呢?
凌云翼認為殷正茂是流落民間的宗親,否則如此圣恩,很難解釋!
“哎呀,朕知道了!”朱翊鈞一拍桌子,恍然大悟,他剛才思考的問題已經找到了答案。
走神的張居正回過神來,疑惑的問道:“陛下因何事如此欣喜?”
朱翊鈞笑著說道:“朕知道殷部堂把銀子用到哪里去了,先生看,殷部堂說,要把那個沒修好的夾板巨艦修好,明年三月營造成,用以守備之用,造船怎么可能不花銀子呢?所以,他拿了金銀,就拿了吧。”
呂宋戰事只是一個開始,明年大帆船再至大明,殷正茂沒有大船,如何應敵?
張居正仍然非常堅持的說道:“殷部堂子嗣入國子監為官生,等呂宋稍安定,宜召殷部堂回京敘職。”
殷正茂帶著的是浙兵,如果財用自主,就是藩鎮之虞。
一旦殷正茂等一眾變節,甚至跟紅毛番沆瀣一氣、蛇鼠一窩,那么呂宋、馬尼拉,就成為了禍患的源頭,那就是比紅毛番、倭寇更加可怕的海寇之患。
所以張居正素來反對殷正茂貪腐,無論他貪了銀子拿去做了什么。
“先生,殷部堂有平倭蕩寇之功,極南數千里,稍有不報之事,情有可原,殷部堂和先生乃是同榜,互為犄角,先生舉殷部堂與極南,殷部堂才稍加展布,為何現在先生對其如此忌憚?殷部堂知曉豈不寒心?”
“橫予濫及,以失遠方將士之心,乖朝廷激勸之義也,是先生剛才說的!”朱翊鈞表達了自己對殷正茂的支持。
打勝仗,多是一件美事啊!連朱希孝走的時候,都遺憾,沒有看到大明軍容再耀天威的那一天,引以為憾。
張居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表現對殷正茂的忌憚,甚至可以說是猜忌了,最開始朱翊鈞還以為是殷正茂不聽話,挑釁了張居正的權威,但是現在看來,不完全是。
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晉黨西北之禍仍在眼前,臣為輔弼,不能坐看其日益肆意,而不加約束。”
朱翊鈞聽聞,也只能感慨的說道:“先生所言有理。做事難,所以殷部堂是個壞人。”
說完朱翊鈞自己都樂了,戚繼光說殷正茂壞事做盡,在傳統儒學士的價值觀里,張居正是個威震主上的僭主,他也不是好人。
朱翊鈞有朱翊鈞的主張,張居正有張居正的操守,這就是矛盾的地方,小皇帝對打勝仗的臣子,幾近于溺愛,但是張居正需要把握其中的尺度,不能太過放縱,更加不能太過于限制。
所以張居正同意給殷正茂政策,但是仍然申斥殷正茂的行徑。
矛盾無處不在,而在矛盾之間尋找到沖和平衡之道,大明諸事才能循序漸進,緩慢而堅定的改變!
殷正茂的事兒,朱翊鈞不打算和張居正多談,殷正茂真的變節,就讓俞大猷去平叛,而且朱翊鈞不認為殷正茂會變節。
極南亂糟糟的局面,殷部堂都能收拾干凈,始終沒有養寇自重!非要跑去呂宋再變節?
人心的確善變,但有些東西,仍然有人堅守,比如忠誠,對國家利益的忠誠,對大明這個公的忠誠。
朱翊鈞拿起了另外一份塘報說道:“鄧參將上奏言,他的俘虜,一個紅毛番女子羅莉安不知如何處置,這是通事,也是一個傳教士,想送入京師來,由朝廷決斷,鄧參將的想法是,朕學外語,有一個佛郎機人教授為宜。”
“他還說是個大美人,就給他自己留著吧,朕學外語,慢慢來就是,暫時不尋番夷任教。”
“陛下英明。”張居正笑著說道。
這女子既然專門拿出來說,那自然是鄧子龍希望朝廷能給她一條活路,畢竟也算是段露水姻緣,說是送到京師來做通事,不過是為了一個寬宥罷了。
其實鄧子龍私自寬宥,也沒有人會說,專門稟報,那不是代表了鄧子龍的恭順之心?
張居正只是不希望殷正茂變節,防微杜漸,而不是覺得殷正茂等人,在忠誠上有什么缺陷的地方。
“報!急報!”掌令官跑到了文華殿前,上氣不接下氣的大聲喊道:“遼東急報!”
緹帥趙夢祐接過了塘報,匆匆呈送。
朱翊鈞打開一看,面色驚變,厲聲說道:“賊人如此大膽!建州女真逆酋王杲[gǎo],在撫順馬市誘殺我大明撫順備御裴承祖!”
張居正聞言面色數變,從張宏手中拿過了塘報,看完之后,勃然大怒,厲聲說道:“建奴安敢如此猖狂?!”
朱翊鈞深吸了口氣,開口說道:“召廷臣。”
“臣遵旨。”
趁著臣子趕來之前,朱翊鈞先把這件事的前因后果捋了一遍。
建州女真奈兒禿等四人舉寨歸附大明,撫順備御裴承祖接受了四寨投降。
女真部一虜酋來力紅,率兵追捕而至,撫順備御裴承祖自然阻攔不讓建奴追擊,來力紅自然心有不甘,趁著夜色劫掠了五個漢民,回了自己營寨。
撫順備御裴承祖知道后,要求來力紅交還擄掠百姓。
來力紅請來了建州女真逆酋王杲平事,王杲趁著互市見到了裴承祖,請裴承祖前往來力紅寨領人。
裴承祖也沒多想,帶著三百騎前去領人,到地方才知道上當,王杲布置了兵馬,雙方激戰,撫順備御裴承祖及把總劉承奕、百戶劉仲文,被俘不屈,被殺。
朱翊鈞等待著廷臣們入文華殿廷議。
廷臣們再次被召集起來,朱翊鈞一直沒讓他們進殿來,一直等到了遷安伯、京師總兵官戚繼光,從北土城趕到,朱翊鈞才示意緹帥甩凈鞭三聲,召廷臣從偏殿入正殿。
朱翊鈞待群臣見禮后,眉頭緊蹙的說道:“遼東急報,建奴逆酋王杲,遂誘殺我裨將裴承祖等,犯清河攻擾遼東,為遼東總兵李成梁所敗,巡撫張學顏上奏言事,請策蕩寇平虜。”
“今日朕突詔群臣入殿,乃是廷議此事,兵兇戰危,朕不欲輕啟邊釁,奈何建奴如此猖狂,卿等同心協贊為宜。”
“廷議吧。”
朱翊鈞坐定,這次他沒讀書,而是頗為鄭重,這已經超過了御門聽政的范圍,群臣并沒有太多的意見,仿佛理所當然一樣。
葛守禮坐定后一直看著張居正,張居正比他們來得早,而且所有廷臣都在偏殿候著,唯獨張居正一個人在正殿和陛下奏對。
非常非常明顯,召集廷臣廷議這件事,張居正本就知道,這可是陛下主政,張居正居然不反對?
那張居正還真的是威震主上的奸臣嗎?
張居正被葛守禮盯著看,也覺得有些奇怪,想了想說道:“呂宋傳來捷報,殷部堂討伐了呂宋紅毛番,一戰定勝,陛下欣喜,詔臣入殿告知捷報,詢問呂宋諸事,塘報忽至,陛下詔廷臣廷議。”
“所以我在正殿之上恭候,并非隔絕內外,葛公如此看我,究竟為何?”
葛守禮伱一直盯著看,幾個意思?!
葛守禮搖頭說道:“我并無質詢元輔之意。”
“這么快就打完了?”譚綸略顯驚訝的說道,按照紅毛番和諸多情報而言,這些個紅毛番已經不是一般的番夷了。
他還以為殷正茂突襲紅毛番老巢,怕是要水滴水穿,用不少功夫去打,結果,這捷報就送到京師來了?這也太快了吧!
紅毛番特使黎牙實、大明探報、東南奏聞等等消息匯總,構建了一個認知里的紅毛番。
而殷正茂突襲密雁港、再戰馬尼拉營堡、清理紅毛番余孽,則是踐履之實。
認知和信實是有一些誤差的,紅毛番并非認知中的那么厲害,或者說紅毛番的遠洋投射能力依舊不足,無敵艦隊在泰西逞兇,但是到大明就不靈了。
夜不收的塘報不過兵部,至北鎮撫司直送御前,將領的奏疏送五軍都督府至左順門入皇帝御前,各地巡撫總督的軍報才會送兵部,所以譚綸也不清楚,呂宋已經捷報送入京師。
朱翊鈞將捷報遞給了張宏,示意張宏下章傳閱,開口說道:“殷部堂說他有點高估了紅毛番,使得勁兒大了,所以打的也就快,不過殷部堂也言,此戰局剛開,還有得打,只是初戰告捷而已。”
譚綸看完了塘報,忍不住的說道:“殷部堂厲害。”
大戰之前,有這么一封捷報墊底,多少讓人心情愉悅了不少。
萬士和沉默了片刻,試探性的說道:“之前方逢時、吳兌謊報軍情,至上動九重之憂,下駭四方之聽,這次虜情是真的嗎?”
狼來了喊多了,就沒人認為狼會來,上次吳兌也是謊報軍情,好一頓折騰,這次會不會也是謊報軍情?
萬士和對吳兌搞出來的事兒也是不認可,軍情謊報,最是耽誤事。
“那倒不是,遼東總兵李成梁有書押。”張居正將塘報遞給了萬士和,萬士和查看之后,看到了巡撫張學顏、總兵李成梁、提督內臣的書押印綬,確信為真。
萬士和看完之后,眉頭緊皺的說道:“王杲瘋了嗎?他膽子也太大了吧。”
“說回這建奴。”張居正的手微微前伸,身體向后微微傾斜,眼睛微瞇,語氣變得冷厲了起來。
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張居正生氣了。
“嘉靖三十六年,逆酋王杲窺撫順城,殺我撫順守備彭文珠,歲掠東州、惠安諸堡無虛月,彼時北虜猖狂建奴互為犄角,從西北和東北兩個方向對我大明進行騷擾。”
“嘉靖四十一年,逆酋王杲再誘殺明副總兵黑春于媳婦山,犯遼陽,劫孤山,擄掠撫順,先后殺我指揮王國柱等數十人。”
“隆慶元年,李成梁任副總兵至遼東,募四方健兒抗擊北虜、建奴各部的侵擾,軍聲始振。”
“隆慶五年,建奴見北虜俺答已封,亦求請封,朝廷不準,同年四月、五月逆酋王杲,相繼入寇連山驛、盤山,被李成梁擊退。六年二月,王杲再寇長勝堡,被擊退。”
“隆慶六年先帝龍馭上賓,國朝震動,西北奏聞俺答汗有南下之警,而逆酋王杲再寇鎮寧,時遼東巡撫張學顏、總兵李成梁上奏言:請命恩封貢市。”
“遼東巡撫張學顏示以恩威,守備裴承祖相與王杲椎牛以盟,始交換俘虜,復貢市。”
隆慶六年五月末隆慶皇帝龍馭上賓,朝中高拱和張居正也展開了決戰,最后張居正大獲全勝。
朝中不寧,邊方也不寧,俺答汗在西北蠢蠢欲動,王杲在東北亦是虎視眈眈,一旦東北用兵,則西北俺答汗必然南下。
在孤兒寡母的這個特殊的時間節點里,朝廷才算是答應了王杲請恩。
和王杲會盟的正是這次被誘殺的裴承祖。
逆酋王杲真是歹事做盡!王杲是殺了和他會盟的裴承祖,再犯遼東,這是背信棄義,如果不掃穴犁庭,北虜怕是要一起南下了!
“膽大包天!”萬士和當即表態:“蠻夷果如是,狼面獸心,畏威而不懷德!朝廷恩厚,不思恭順,若不雷霆剿滅,恐北虜皆以為我大明空虛可欺,邊釁自然四起!”
“虜性惟論強弱,讎[chóu]隙一構,報復不已!”
萬士和是個講柔遠人的老學究,他還會講柔遠人,但是這已經柔過了,還怎么柔?跪下磕頭,求他王杲不要生事兒?
“那就議驅剿之策?”張居正詢問道。
“剿!”萬士和咬牙切齒的說道:“建奴不為人臣。”
“正統十四年中秋,土木堡天變,英廟被俘,彼時國威受挫,邊事大壞,李滿住、董山等逆酋就乘間竊掠邊境,遼東為之困弊,成化年間,搗其巢穴,絕其種類。”
“今亦如是!”
庚戌之變,俺答汗入寇京畿,定襄王朱希忠守備京師,但是京畿被整整劫掠了八日,而后大明和俺答汗在西北打了起來,這一打就是十幾年,建奴見縫插針,再啟邊患,和當年的李滿住、董山如出一轍!
都是群合該天殺的逆奴!
連萬士和這個最大的鴿派,都同意了剿滅,那便沒有人不同意進剿建奴了。
朝中其實也需要萬士和這樣的人,好戰必危,戰禍四起國必喪亂,萬士和提醒諸位明公不要好戰,也是情理之中,同樣,忘戰必危。
戶部尚書王國光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八月時,巡撫張學顏上奏言:額派本鎮軍餉,拖欠銀一十四萬九千七百余兩。”
“遼鎮邊長二千余里,城砦一百二十所,三面鄰敵。官軍七萬二千,月給米一石,折銀二錢五分,馬則冬春給料,月折銀一錢八分,繼以荒旱,餓莩枕籍,故此欠餉。”
王杲也不是傻子,如果遼東邊鎮強悍無比,王杲也不敢過多生事兒,這件事之前就議論過,朝廷從太倉發銀三萬兩,所以萬士和才會問,是不是遼東邊方,學吳兌舊事,謊報虜情,要這些個軍餉。
“欠餉不發,軍心難用。”戚繼光代表軍將表態,朝中吵的再厲害,他要從軍事角度,說明吃飽肚子才能干活這件事。
群臣沉默了下來,該不該剿,該,但是朝廷連欠餉都發不出去。
朱翊鈞看所有人都不說話,開口問道:“已經發了三萬兩,也就是欠餉一十一萬兩,戶部太倉銀有多少?”
王國光趕忙俯首說道:“戶部可撥付銀六萬兩。”
“足矣。”戚繼光聽聞有六萬兩銀子,想了想說道。
王國光眉頭緊皺的說道:“足矣?”
“半餉就夠了。”戚繼光看著所有人說道:“能領半餉,吃飽肚子,就足夠打贏了,軍心可用,若是打贏了,能把剩下的半餉再給了,那下次還能贏,邊鎮軍士其實也知道朝廷財用大虧。”
朝廷沒錢,邊方從將領到小卒,也都知道情況,西北打了那么久,朝廷能拿出多少銀子,大家心里都有數,戚繼光到北方治軍以來,就發現北軍別說半餉了,能吃飯就已經是極好的。
張居正當國,讓人打仗,能給半餉,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
君子恥于言利,廷臣人人都是治人者的君子,可是朝廷窮的當褲子,這也是實情,逆酋都騎到大明臉上撒野了,想盡辦法,也只能湊出半餉來。
朱翊鈞看了一圈說道:“內帑太監殷平奏聞,今年內帑還有點錢,可以湊足全餉,戶部先給半餉,若是贏了,朕從內帑調撥剩下半餉、撫恤以及恩賞便是。”
王國光趕忙俯首說道:“陛下容稟,看似只缺六萬,若勝恩賞仍需四萬有余,若敗,所需更多。”
“朕信我大明將士能贏,十萬多兩銀子,宮里還是有的。”朱翊鈞對著王國光說道:“不必計較,繼續議驅剿之事。”
王國光聞言,俯首說道:“陛下圣明。”
感謝紅毛番的大帆船,抽分洋船,宮里現在有些結余了,十萬兩銀子還是能拿得出來的。
譚綸看著堪輿圖說道:“薊遼總督劉應節,薊州總兵陳大成等一應率師東行,發勁兵二支,出山海關,為遼東聲援。”
戚繼光想了想開口說道:“我可率京營萬余銳卒,前往一片石,或乘間出塞,或搗其巢,伺機而動。”
譚綸想了想說道:“我可為京營協理軍務,與戚帥同往。”
朱翊鈞一聽譚綸要去打仗,立刻開口說道:“太醫院太醫陳實功曾言,大司馬不可再歷戰陣,朕不允。”
“臣就是總督軍務,不打仗。”譚綸趕忙俯首說道。
朱翊鈞不以為然的說道:“你聽聽你說的話,你自己信嗎?”
文進士譚綸就是個戰爭狂魔,比武將還像個武將,上陣殺敵,沖鋒陷陣,他的身體已經不能再征戰了,再上戰場藥石難醫,李時珍回京以來,一直在為譚綸調理,譚綸這一個協理戎政,一定會協理到了前線去。
譚綸其實對朝堂這些爾虞我詐,并不是很感興趣,對于譚綸而言,男兒要當死于邊野,以馬革裹尸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邪?
譚綸遇戰,就興奮不已。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讓兵部右侍郎梁夢龍協理戎政吧。”
張居正是梁夢龍的座師,梁夢龍可是拿著全楚會館的腰牌,也算是自己人,不會出現什么差錯。
張居正趕忙俯首說道:“陛下容稟,梁夢龍母親新喪,需回鄉丁憂,已然請致仕還鄉了。”
“這…”朱翊鈞著實是無奈,他看了一圈問道:“諸位還有人選嗎?”
譚綸一聽趕忙說道:“還是臣去吧,臣保證不上陣殺敵,都這個歲數了,實在是打不動了,陛下寬心,臣自己個的命,臣自己個會在乎。”
正因為譚綸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兒,朱翊鈞才不允,他要是愛惜,朱翊鈞就讓他去了。
其實還有個人選,那就是王崇古。
王崇古填補了長城鼎建的窟窿,而且接連邊方封貢安定北虜,隨即屯耕,田畝眾多,王崇古之前就以太子少保協理京營戎事,王崇古其實能用。
但是朝中無人舉薦。
兵部右侍郎吳百朋也可以,宣大鼎建已經如期完成,但吳百朋之所以留在宣大,就是為了監視,王崇古、吳兌、方逢時等一眾,若是對東南用兵,動了西北的吳百朋,很難說北虜會做出什么。
心照不宣的北虜叩關,極為熟稔的養寇自重。
朱翊鈞想了想,做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那就不設京營總督了,現在不是也沒有嗎?”
虜性惟論強弱,讎[chóu]隙一構,報復不已,是張居正的原話。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