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明月晦暗,光芒冷寂。
黑灰色的大地,陰涼寒冷,仿佛沒有邊際。
此時在荒原上,一座也不知存在了多久的廢棄遺跡中間,石柱倒塌,殘垣散落的破敗殿宇內,驀然拉伸出現一道空間豁口。
豁口越來越大,如同一扇大門,遂有軍容整齊,身上陰氣繚繞的黑甲陰兵,絡繹涌出。
這些陰兵手執兵戈,隊列整齊,但沒有任何聲息。
隊伍里還有陰氣衍化的馬匹,兵車。
數以千計的陰兵從彼端的豁口出來,而后迅速擴散,對周圍形成防衛。
陰間的荒原,寒風呼嘯,了無生機。
只有銜取陰靈為食的魂鴉,成群結隊,在天空徘徊。
它們本來是這座古老遺跡的主人,但是被突然涌入的陰兵驚擾,一起扇翅飛到了空中。
魂鴉的身體仿佛由濃霧聚集而成,眼瞳漆黑,發出鬼哭般的凄厲叫聲。
忽然,下方陰兵的隊列中,投射出一柄長戈,洞穿了一只魂鴉。
魂鴉身體潰散成了一團陰氣。
“果然都是陰氣聚集,沒有血肉之軀,連烏鴉也是陰魂。”
下方的陰兵陣列中央,頭戴高冠的魂鬼低語。
這時,被殺的魂鴉殘留的陰氣,倒流而下,落在殺它的一個陰兵身上。
那陰兵的氣息竟然增長了稍許。
“陰靈可以吸收彼此消散后的氣息,來強壯自身?”
魂鬼身畔,站著來到陰間為將的裴育。
三千余能夠演化陰兵的兵豆,便是由裴育來統領。
通過開啟的陰司之門,泰山鬼城內更多的陰靈鬼物,正蜂擁而出,進入陰間。
有陰靈發出震動靈魂的尖利嚎叫。
他們吸收陰界無處不在的陰寒氣息,似乎非常舒適,情緒亢奮。
魂鬼站在一輛車輦上,吩咐裴育:“我們以這里為落腳點,先探查附近的情況。”
“諾!”裴育揮了下手。
那三千多的陰兵當即以百人為隊,分成十隊,往遺跡的不同方向疾馳遠去,展開探查。
魂鬼也從車輦上下來,左右打量。
他們通過陰曹進入陰間后,來到的這座遺跡,很破敗,但規制龐大,有倒塌的巨柱,竟而高達十數丈,若在人間,應是比咸陽宮還要龐大的宮闕建筑群。
這些陰間建筑上,也有殘破的咒文和符號。
魂鬼上前查看,發現咒文體系與人間相同,是殷商時期的甲骨文:“這陰間之地,和人間似乎有著莫大的聯系…”
沒過多久,出去勘察的陰兵陸續返回:
“遺跡外是荒原,只有這座遺跡孤零零的矗立在荒原上,初步探查,周圍沒有任何東西。”
裴育道:“這座遺跡呈長方形,以我們出來的位置為中央,往左右馳騁,長度超過十里,往前后行進,也有七八里的長度。
從遺跡外邊看,遺跡內有咒文散發的微光。
遺跡外的黑暗,被光芒抵御在外。
微臣已讓部分陰兵往周圍擴散,探查附近的地貌。”
趙淮中透過昆侖鏡,旁觀片刻。
初入陰間,還沒什么有價值的發現,遂關閉鏡子,回到了武英殿。
寢殿里,姜姞換下了白天時大秦王后的繁復衣飾。
她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足蹬胭脂色翹頭軟履,三千青絲用一根黑色鑲玉的發帶,在腦后松松散散的收攏成馬尾,俏臉末施粉黛,膚若凝脂,貼身的中衣緊緊包裹著日漸豐腴的身姿。
見到趙淮中,姜姞喜悠悠的迎上來,矮身執禮:“大王…”
“換了衣服,是要去沐浴嗎?”趙淮中上下打量自己的王后。
姜姞柔聲應是。
“那正好。”趙淮中一揮手,托起她走進了沐浴的清池。
姜姞嬌柔的低呼聲,在殿內回響。
清池里,水浪有節奏的起伏。
次日一早,趙淮中去上朝。
而在他走后的寢殿內,姜姞被女婢叫醒:“王后昨日吩咐過,讓奴婢今早喚醒王后的。”
“嗯。”姜姞睜開眼,看向窗外的天色。
驕陽初生,上午八九點鐘的時間。
她有些欣慰的笑了笑,今天起的比往日要早些。
抵御著體內的酸軟乏力,姜姞從臥榻上起身,在女侍的服侍下快速穿好一身杏白色的長裙,嘴里問:“去見阿母,穿白裙合適嗎?”
姜姞準備趁著難得的早起,去給趙姬和莊襄王問安。
她偏頭想了想,又在腰間圍了一條銀白色纏腰,還在額上貼了紅艷艷的梅花花鈿,大秦王后打扮精致,卻又穿著簡單,應該不會搶了趙姬的風頭。
姜姞在心里暗自盤算,沒來得及吃早食,便匆匆出了武英殿,去往章臺宮。
“已經快中午了吧,不是昨天就讓人傳話過來,說今早要來?
我和你父王想等你來一起吃早食,一直等到快晌午也不見你露面。”
章臺宮內,趙姬在吃小點心,一邊吃一邊數落剛過來的姜姞,臉上是刁婆婆專有的表情。
姜姞受氣包似的小聲解釋:“現在離晌午還有整個時辰…姜姞會記得下次再早點。”
趙姬嗛了一聲,掰著手指頭計算道:“你和政兒大婚后,這是第幾回過來,有十次嗎?
我做大秦王后的時候,可沒如你這般缺禮數。”
姜姞偷瞄趙姬:“早上…總是起的晚,感覺中午以后再來給父王和阿母請安,會更失禮,所以一直沒能過來。”
“呵。”
趙姬冷笑道:“早上起不來,干什么了會起不來,要睡到中午?”
趙姬眼神狐疑,而后看見姜姞臉上迅速變得紅潤,一臉羞澀,忽然有些明白過來她為什么起不來。
這時,門外傳來劉琦扯著嗓子的聲音:“大王駕到。”
一身王袍的趙淮中,從門外進來,對姜姞眨眨眼。
他是抽空過來幫姜姞解圍的,自己先在莊襄王身畔坐下,然后招呼姜姞也過來坐,問道:“父王身體好些了吧?”
“吃了穆大家送來的不少丹藥,感覺好多了。”莊襄王說。
等趙淮中和姜姞離開,趙姬瞥了莊襄王一眼,淡淡道:“我明天早上不想早起了…”
莊襄王眨巴著眼睛,沒懂,道:“那你就多睡會兒。”
“不想早起,不是要多睡會兒。”趙姬強調。
莊襄王若有所悟:“感覺好像挺難的。”
趙國,邯鄲。
王宮,大殿空曠。
趙王趙偃的王座下,站著郭開。
“…燕太子丹,已秘密入秦。”
郭開道:“臣聯系各國,以燕人態度最為模糊,左右搖擺,他們是在觀望,還沒做出決定。
太子丹在此時訪秦,可能是想觀察秦人態度,然后再決定要不要參與大王提議的再次合縱。”
“齊人也沒給出回應。”
趙偃沉聲道:“寡人愿意將此前占領的景、襄、冀三城還給燕人,他們仍不愿攻秦,那就怨不得寡人心狠。”
“郭開,你讓人做好準備,在太子丹離秦歸燕時,設伏殺了他。然后傳出消息,就說是秦人知道燕要與我大趙合縱,害死了燕太子。
寡人不信燕王喜知道太子丹被殺,還會一意與秦人合作。”
趙偃道:“五國合縱之事,必然瞞不住秦人,既如此,不如早日傳出去,對秦人也是個威懾。”
“若燕太子和秦人沒有談攏,本就要與我大趙合作,此時截殺他豈不可惜?”郭開說。
“燕太子不過是寡人的棋子,他同不同意和我大趙合縱攻秦其實不重要,關鍵是燕王喜怎么想。”趙偃陰沉道。
郭開點點頭,自去安排。
殿宇內,趙偃將目光放遠,忽然沉聲道:“卉姬。”
從后殿,一個女子聞聲走出,正是趙晏近年來頗為迷戀的寵妃:“大王喚卉姬何事?”
“你去通知妖族,寡人欲謀秦,問妖主可愿與寡人合作?”
卉姬吃驚道:“大王說笑了,卉姬如何能通知妖族?”
趙偃身畔懸著的古鐘上,有符號流轉出絲絲微光:
“你去年省親回來,身上便漸漸多了一種若有若無的香味,讓人聞之沉迷,是什么原因你自己不清楚嗎。去吧,把消息告訴妖主,看她怎么回復寡人。
你若敢否認,寡人現在就殺了你。”
卉姬臉色數變,片刻后,眼瞳中多出一抹深綠,旋即有妖氣從她體內溢出,騰空而去。
趙偃勾起嘴角,面龐被殿內的陰影所遮擋:“這一次,寡人不僅要謀秦,還要亡了秦之一國。”
咸陽。
景前宮。
太子丹坐在殿內,接過身畔隨員遞出的一部竹簡。
“太子讓微臣關注的消息,并不難查,在咸陽幾乎人盡皆知,太子請看。”
太子丹應了一聲,接過竹簡:
“…咸陽城郊,共建有四座養殖黑面郎的獸舍,從前年開始,當時還是秦儲的趙淮中便讓人入山,大肆捕獲野生黑面郎回來飼養…”
侍從笑道:“大秦之主未掌秦權之前,以一國儲君的身份,居然親自下令捕獲黑面郎,進行畜牧養殖之事。”
“據說當時他還強令部分秦軍參與入山捕獲黑面郎。
大秦將勇在山野抓捕黑面郎的場面,微臣想起來就覺得可笑。”
太子丹瞥了瞥侍從:“有何可笑之處。
兩年時間,當初搜遍秦境也不過兩千數的黑面郎,而今在數量上翻了多倍。
秦人從今年開始,在咸陽附近幾個郡縣,分發黑面郎幼崽,鼓勵飼養。
飼養黑面郎,是他用來強秦的手段之一。”
太子丹臉色陰沉,繼續關注手中竹簡上的各條訊息:
“早在四年前,穆陽靜就和秦儲聯合,研究果木種植,至今年,秦在全境分發果木種子…
鄭國渠完工…秦全境糧谷產出,將比之前多六倍有余,怪不得天下各地皆有人入秦。”
“太子,秦主召見我們入咸陽宮的時間到了。”
一刻鐘后,太子丹在侍從的引領下,走進咸陽殿,再次見到了趙淮中。
入殿的一瞬間,太子丹心緒復雜。
上次見,眼前的大秦之主還是秦之儲君,此刻已是強秦之主,三境圣人。
太子丹的心里倏地生出一個念頭,并且迅速變得清晰——可以先利用秦力伐趙。
然,一旦伐趙成功,在燕人直接面對強秦前,必要先除掉這位大秦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