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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七章 貴人

  乾學州界,世家鐘鳴鼎食,舉目一片繁華,但邊緣的小仙城,還是過著朝不保夕的困苦生活。

  如同錢家這樣的小家族,在通仙城尚可作威作福,但在乾學州界附近,備受壓迫,也和普通的散修沒什么兩樣。

  墨畫恍然間,又記起當初在大黑山,抓捕錢家老祖時,隱身在煉邪丹的山洞里偷聽到的,錢家老祖對已死的錢家家主錢弘說的那些話:

  “…這世間弱肉強食,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修道界也是如此,散修受小家族剝削,小家族受中等家族壓迫,中等家族又受上等世家壓制。”

  “換句話說,散修養著小家族,小家族養著中等家族,中等家族養著上等家族…”

  “究其根本,全都是在吸底層散修的血…”

  錢家老祖是個惡人,他建黑山邪寨,豢養邪修,殺人煉丹,造下無數殺孽,謀求自己的長生。

  但他說的一些話,似乎又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墨畫心情復雜,神色有些悵然。

  顧師傅在一旁察言觀色,見墨畫小小年紀,目含悲憫,不由瞳孔微縮,又親自為墨畫斟了一杯果酒。

  墨畫又想起另一個問題:

  “顧師傅,世家趨利…按理來說,孤山城散修原本以煉制‘陣媒’為生,可以過得富足。”

  “這就說明煉制陣媒,也是有利可圖的。”

  “為什么他們要特意涸澤而漁,采廢了礦山,去煉制那些奢華的靈器呢?”

  “多煉一些陣媒,推而廣之,既能賺到靈石,又能普及陣法,不是好事么?”

  “是因為奢華的靈器賺得很多么?”

  顧師傅點了點頭,嘆道:“這是自然…”

  “普通陣媒,是貧窮的底層修士在用,奢華靈器,是奢侈華貴的上層修士在用。”

  “即便都是煉氣境,一千個底層修士,也比不上一個世家子弟的花費高。”

  “我們顧家,雖然也有產業,但營利不高,家產在世家之中算是少的,老祖宗們歷來也對家族子弟約束頗多,不允許鋪張浪費。”

  “但其他家族,尤其是坐擁‘靈礦’,產業無數,家底極其深厚的大世家,就又不一樣了…”

  “他們嫡系子弟身上的一件名貴的道袍,怕是就夠一千名煉氣散修,一年的吃穿用度了…”

  顧師傅說到這里,神情有些唏噓。

  墨畫皺眉,“奢華的靈器,很難煉么?”

  顧師傅搖搖頭,“說實話,這類奢華靈器,在技藝上其實十分尋常,攻伐、護身的效用都很微弱,甚至會為了美觀,而犧牲實用。”

  墨畫不解,“那它們貴在哪里?”

  顧師傅嘆道:“貴在‘身份’兩個字上。”

  “身份?”

  顧師傅道:“一件靈器,用料名不名貴,稀不稀有,出自何等煉器師之手,傳承了多少年技藝,是否限量…這些都是講究。”

  “沒了這些‘講究’,即便你以同等煉器技藝,原封不動煉制出來了同樣奢華的靈器,也會被視為‘贗品’,是不入流的假貨。”

  “所以這種奢華的靈器,本就不是普通煉器師能煉的。”

  “另外,世家實際上也并不需要推廣陣媒,普及陣法…”

  墨畫一怔,有些意外。

  顧師傅道:“世家要做的是壟斷,壟斷陣法傳承,壟斷煉器資源。”

  “若普及了陣法,一面陣旗,畫上十六紋陣法,只能賣上三百枚靈石;”

  “但只要壟斷陣法,一面陣旗,僅僅只需畫上十一紋陣法,就能賣到三百。”

  “煉器成本更低,靈石利潤更高。”

  “只要陣法壟斷在手里,想定什么價,就定什么價。”

  “能躺著賺靈石,根本不需要花心思,再去鉆研陣媒的應用,陣法的優化,和陣學的推廣…”

  “這些事情,費時費力,還不會為世家帶來利益,所以也就有了眼下的局面…”

  “陣法被世家珍藏,要么以絕學自珍,要么束之高閣,要么就寧愿放在角落蒙塵。”

  “而普通修士不會陣法,只能仰世家鼻息,無可奈何;普通陣師,沒有陣法傳承,又只能去依附世家…”

  顧師傅語氣肅然,神情喟嘆。

  墨畫皺眉不語,不知在思索什么。

  顧師傅微微側目,打量著墨畫的神色,忽而笑著致歉道:

  “不說這些了,本意是想款待小公子,不想提及了這些掃興的事,請小公子見諒。”

  顧師傅又給墨畫斟酒。

  墨畫默默喝了,也沒再說什么,直到宴請結束。

  臨別時,顧師傅只道:

  “下次旬休之時,我差人將煉好的陣媒,送到清州城顧家本家,小公子有空自取便是。”

  墨畫拱手行禮道:“多謝顧師傅了。”

  “小公子客氣了。”

  顧師傅揮了揮手,在仙鶴樓門口,目送墨畫遠去,微微嘆了口氣,這才轉身離開。

  離開之后,顧師傅在清州城內,采辦了一些煉制陣媒的材料,便乘車返回孤山城了。

  車上,他的徒弟大川也在。

  大川是孤山城土生土長的修士,從小就學煉器,很少離開孤山城,這次到了清州城,見了五品仙城的景象,覺得大開眼界。

  馬車中,大川頗為羨慕道:

  “師父,清州城比我們孤山城繁華了好多…”

  顧師傅輕輕“嗯”了一聲,但有些話,他沒有說出口。

  以前孤山城也繁華,雖比不上清州城,但人來人往,笑語晏晏,頗為熱鬧。

  如今清州城是比以前更繁華了。

  但是孤山城,卻永遠蕭條下去了…

  這修界不只有一個清州城,更有數不盡的孤山城。

  這些話,大川涉世未深,并不明白,顧師傅也就沒說。

  車行了一會,大川忽而又想起什么,看了眼顧師傅,低聲道:

  “師父,您為什么,對那位小墨公子,如此客氣?”

  師父是金丹,是三品煉器師。

  而那位小墨公子,只有筑基初期修為,看著小小的,弱不禁風的。

  大川雖覺得,尊重那位小墨公子是應該的,但師父未免將身段放得太低了,竟還不辭辛苦,特意來了清州城一趟,在顧家盤桓等候許久,就只為了花靈石,請那位小墨公子吃魚。

  大川很費解。

  顧師傅只道:“你不懂…”

  大川低聲道:“那位小墨公子,身份很尊貴么?”

  顧師傅想了下,忽而搖頭,皺眉道:“我也拿不準…”

  大川一怔。

  顧師傅目露思索,“我托一位堂兄,在族里打聽過了,這位小墨公子,雖常在顧家出入,但似乎真的和顧家,沒有什么血緣關系…”

  “他雖得上官夫人看重,但似乎也并非上官家,或是聞人家的親族。”

  “他入了太虛門,對外聲稱是個‘散修’…”

  “散修?”大川愣了下。

  顧師傅微微頷首。

  “可是…”大川猶豫道,“他若真是散修,我們豈不是,白示好了么?”

  “不…”顧師傅目光微凝,“尋常散修,怎么可能得顧家和上官家如此厚待,又怎么可能,拜入太虛門的山門?”

  “那萬一…他真是散修呢?”大川弱弱道。

  “萬一他真是散修…”顧師傅神情肅然,“這反倒是好事…”

  大川錯愕,神情不解。

  顧師傅長長喘了口氣,意味深長嘆道:

  “這世間有些苦楚,世家子弟是永遠不會懂的…”

  “不親身經歷,不親眼看過,沒在下面活過,是永遠不會明白的…”

  大川神情錯愕,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顧師傅目光微凝,腦海中又浮現出了墨畫那澄澈而悲憫的目光,口中低聲喃喃道:

  “這位小公子,或許真是我們的‘貴人’…”

  墨畫回到宗門后,有些心事重重。

  他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問題。

  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在考慮宗門、世家、傳承、罪修邪修魔修,還有人販子和邪神的事。

  但卻沒有意識到,乾學州界周邊的一些小州界,小仙城之中的修士,到底是怎么生活的。

  娘親曾經跟他說的話,又浮現在了耳邊。

  “不光是陣師,所有的修士都是一樣,人往高處走的時候,是不會往下面看的…”

  修士求道,求的是世間的真實。

  若連這世間的真實,眾生的百態都看不到,又怎么去尋求真正的天道呢?

  一直抬頭望天,又怎么知道,自己腳下踩的,是真正的大地呢?

  墨畫走在太虛門中,抬頭看了看廣袤的天空,又低頭看了看腳下的大地,還順便踩了幾腳,微微點了點頭。

  七日后,不到一旬。

  正在宗門修行的墨畫,便意外地收到了一個儲物袋。

  儲物袋里面裝著陣盤、陣旗、陣基三類陣媒,每樣各二十件,是顧師傅煉制好,特意送到顧家,聞人琬又專門差人送到太虛門的。

  墨畫有些驚喜。

  他沒想到,顧師傅這么快就把陣媒煉好,還特意送了過來,顯然對這件事極為上心。

  墨畫心中感激,想著以后若有機會,一定幫幫顧師傅他們。

  之后修行之余,墨畫就開始研究這些陣媒了。

  這些陣媒,看著精巧,但結構也很簡單。

  墨畫是陣師,這些陣媒又是他從煉器譜上抄…“借鑒”來的,所以一眼就看明白了。

  在上面畫陣法也不難。

  畢竟只是基礎的陣媒,墨畫試著畫了幾件,試著用了用,也就大致熟悉了。

  神識御墨,畫地成陣,雖然看著很瀟灑,不太受陣媒限制,但太過張揚,一旦用得多了,被很多人提防,反而會陷入被動。

  因此,墨畫打算以后都用正常的“陣媒”,來施展陣法,也借此掩蓋自己的陣法“才華”。

  試著融入普通陣師的身份,與同門相處。

  以免大家時不時大驚小怪,自己解釋起來也麻煩。

  陣媒煉制好了,也畫上了陣法,可以初步嘗試著用一下了。

  墨畫就偷偷聯系顧長懷:

  “顧叔叔,我找到了一個可惡的,殺過人的,在逃的罪修的線索,你替我發下懸賞唄?”

  顧長懷沉默了許久,才回復道:

  “你從哪得來的線索?”

  墨畫:“聽一個道友說的,他偶然間,恰巧打聽到了罪修的線索…”

  顧長懷:“你說的那個‘道友’,不會就是你吧?”

  墨畫否定道:“怎么可能?”

  顧長懷知道,墨畫真要敷衍糊弄起來,嘴里絕沒有一句真話,他也懶得過問了,而是直接道:

  “什么境界,什么名字,犯了什么事?”

  墨畫道:“筑基中期,外號‘過江龍’,我只知道他肯定殺過人,其他事我就不知道了…”

  “要不顧叔叔,您在道廷司翻翻案底,看看他還做過什么壞事沒?”

  顧長懷沉默了。

  這一刻他感覺墨畫才是“典司”,而自己是個替墨畫打工的“執司”…

  但顧長懷有無可奈何,他只能自己去翻卷宗。

  墨畫耐心等著。

  過了一會,顧長懷回復了:

  “壞事是做了不少,在山上殺過人,在渡口搶過劫,販賣過違禁的丹藥…”

  “販賣過修士沒?”墨畫問。

  顧長懷道:“沒發現過這類罪證…”

  墨畫義憤填膺:“這個人太壞了!”

  而后他又補充道:“我覺得至少值一千功勛!”

  顧長懷一聽,氣不打一處來。

  墨畫這小破孩,算盤打得他在乾學州界的道廷司都聽到了。

  “你還想自己定價?”顧長懷不悅道。

  墨畫義正言辭:“不叫定價,這叫懲惡揚善!”

  “我接下懸賞,和同門齊心協力,懲治了惡人,道廷司可不要多給一點功勛,贊揚一下‘善舉’么?”

  “懲惡揚善!”

  顧長懷無語了。

  你那是叫一點么?

  獅子大開口,張口就一千點。

  顧長懷道:“五百。”

  墨畫震驚了:“顧叔叔,哪里有伱這么‘砍價’的?一刀就砍一半了?”

  雖然他自己也是這么砍的…

  “九百!”

  墨畫退了一步。

  “五百!”

  顧長懷不按墨畫想的套路出牌,把價格咬得很死,一點不讓。

  “八百!”

  “五百一十。”

  墨畫無奈,“顧叔叔,你這也太摳了…”

  堂堂道廷司典司,十點十點功勛加價,也不覺得丟面子。

  顧長懷無動于衷,“這是讓你明白,功勛來之不易,一分一點都十分寶貴。”

  墨畫哼了一聲:“我又不是沒做過懸賞,筑基中期的罪修什么價,我能不清楚么?”

  “至少七百五十!”

  “五百二十…”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墨畫最終將懸賞的功勛,定在了“六百點”。

  同時若有同行的其他罪修,或是相關的重要線索,另外加價。

  墨畫點了點頭,這才勉強同意。

  六百點,五人做懸賞,平分下來一人一百二十點。

  馬馬虎虎吧。

  一百多點不算多,但自己已經盡力了。

  之后墨畫和顧長懷,就開始“密謀”著,如何將這個懸賞發出來,又如何能發到墨畫手里。

  “明晚子時一刻,準時準點,道廷司發懸賞,條件加:筑基初期,二品陣師,水牢術,隱匿術這四個。”

  “你動作快點,若是被別人接去了,可別怪我。”

  顧長懷給墨畫發了訊息。

  而后他又補充道:

  “還有,你記住了,就把這條消息抹去,別留下把柄。”

  墨畫連連點頭,給顧長懷回復道:

  “放心吧,顧叔叔,這個我熟,不會為你留下‘罪證’的!”

  顧長懷:“…”

  這小子,說得好像我在包庇他犯罪一樣…

  顧長懷嘆了口氣,之后就不理墨畫了。

  墨畫將顧長懷的信息記下,然后果然將其抹去了。

  不僅磁墨和不定磁紋消除了,就連次雷紋也抹掉了。

  這種事,墨畫做起來就很“專業”了。

  次日,子時一到,墨畫連陣法都沒練,而是早早地握著太虛令,全神貫注,盯著《懸賞箓》里面的任務。

  懸賞箓中,有茫茫多的元磁圖文懸賞條目。

  子時一刻一到,其中忽然光芒一閃,多出了一條任務。

  墨畫神識極其敏銳,只一剎那,就發現了條目中的“水牢術”、“隱匿術”、“陣師”…等字眼。

  他神識蜻蜓點水般一掃,又在里面發現了“過江龍”三個字。

  沒錯!

  墨畫確認之后,“眼疾手快”,一瞬間就點了申請,而另一邊的顧長懷,見到“墨畫”的名字,也一瞬間就同意了。

  這個懸賞條目,剛一出現,就又消失了。

  此時還有不少太虛門筑基中后期弟子,正餓狼盯肉一般,盯著太虛令中的懸賞,偶然刷到這一條懸賞,還沒來得及看,轉瞬又沒了,紛紛一臉茫然。

  “怎么回事?不是新的懸賞么?”

  “我還沒看,怎么就沒了?”

  “可惡,到底是誰啊?手這么快…不是,神識這么快…我就眨個眼,就給搶走了…”

  (本章完)

夢想島中文    陣問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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