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坤自己都能感覺到身上攜帶的降妖令牌發燙,與谷內諸人的令牌共振響應,他不太相信對方察覺不了,來的是自己人。
更何況,自己的令牌就是七品降妖,這里肯定有著六品降魔校尉,甚至有更高的四品五品…
要對付菩提院的法身中期廣法和尚,沒有同樣等級的高手前來,那不太可能。
所以,心中涌現的一種窺視感,不用問,這些人其實早就發現自己了。
畢竟,張坤一路前來,有意識的壓低了自己的實力層次,只表現出如意真罡后期的修為境界,沒道理發現不了。
這時候明知故問,甚至出手試探,他就算是想要回答,也沒有機會,背后那股銳利無匹的感覺,早就已經貼近背心衣服。
顯然,這些人是有意的。
很可能是因為等得太久,有些不耐煩了,或者說,有些不服氣。
他一腳踏進谷內,也不答話,似乎并沒有發現背后的攻擊,也沒有發現四面八方攻來的氣勁。
腳下似有意若無意的一腳踩空,身形滴熘熘轉動,一柄漆黑匕首,就已貼著他的衣側掠過。
擦身而過的是一個臉頰消瘦,眼中透著絲絲得意的青年男子,此時刺空,身形向前傾跌,面上得色還未消失,腰肋處就是劇痛,兩根肋骨喀察一聲崩斷,危急之中,他強忍劇痛,身形化為游魚般,躍空而起,借力消力就要逃開,身體卻突然一麻,一股巨力撞在他的身上。
干瘦青年慘叫一聲,不由自主的,宛如彈丸一般,向著前方劍意、刀氣攢射處沖去。
“不好!”
“停手…”
前方人影閃爍,驚叫聲同時響起,刀氣劍意自主消散,所有出手之人,臉色全都變得煞白。
出手容易,收手難。
眼前電光火石一般的,來人身形變幻,暗中偷襲的青年尤達,半合都沒走過,就已經變成阻礙進攻的擋箭牌,這讓人怎么也沒想到。
最關鍵的,樹上那神箭手蕭月,一箭正要離弦,瞄準來人的左腿,卻沒想到,手一松,箭失預判裂空之時,瞄準的來人左腿,已經換成了尤達的腦袋。
百忙之中,蕭月弓尾閃電般的前伸,點在射出利箭尾羽之上,箭失稍稍偏轉,哧的一聲,利箭貼著尤達的腦袋掠過,射掉他的半邊耳朵。
又是一聲慘叫。
“哈哈,本官巴陵縣尉張百齡,諸位同僚真是熱情啊,這么多人招呼一個。”
張坤笑聲時而在東,時而在西。
腳下踏著八卦,詭異難言,完全看不出他下一步要趨向何方。
出手攻擊的五人,包括正要躍下樹來的蕭月,同時感覺勁風撲面,呼吸困難,想也不想的伸手擋格。
五六聲響成一聲。
五人同時飛跌,倒撞。
樹木摧折,山石崩碎。
等到煙塵稍歇,就看到五人一陣咳嗽,嘴里吐出血沫來。…
卻是每人中了一掌,震動內腑五臟,偏偏也沒傷得很重。
張坤已經穿過谷口,站在草地上,看著前方一大票人,露齒一笑,“本官來得晚了,還請見諒,不知哪位是主事人,此行有何計較,還請示下。”
他這話是沖著前方石臺之上,一個長須中年說的。
那中年人滿臉笑容,眼神中透著絲絲激賞,身上氣息卻是厚重如山。
在張坤的天眼視線之中,中年人身上金黃光焰隱隱化形成一頭盤踞山頭,俯視天下的勐虎,比起先前同時出手的幾位罡氣境后期還要強大不知幾倍。
在精神感應層面。
此處山谷都在此人的虎威籠罩之下,不動之時,完全沒有顯露出他有多么強大,但在張坤的心靈深處,卻隱隱能察覺到一絲威脅感。
不用問了。
這位肯定是神武境高手。
就是不知是天策府的副都督,還是刺史府的大將軍。
除了此人身上氣息十分宏大,能給張坤帶來威脅之外,他的身邊不遠處,還站著一人,宛如一朵白蓮般,一眼看到,心靈都仿佛被洗滌,被凈化,讓人心情都變得好了許多。
那是一個道姑,身著月白道袍,肩背露著劍柄,雙眸清冷如月,面容圣潔絕美,看著就讓人自慚其穢,只想頂禮膜拜。
這種感覺剛剛涌上心頭,偏偏又生出一種想要征服,渴望親近的矛盾感覺。
最奇異的還是,這女道姑只是站在那里,抿著嘴唇,不言不動的,就與這山間清風,天邊明月融為一體,明明就在身前不遠處,就是察覺不到她的絲毫氣息。
就像是一朵花,一根竹。
好吧,這道姑不用問了,也是神武層次的強手,就是不知是初期,還是中期?
她作道姑打扮,應該走的是道家元神一道,有天人合一之態,看不出本相,也看不出實力高低,也是正常。
道家手段本就奇異,自己鉆研不深,對其中等階沒有太多了解,只能是心里胡亂猜測了。
“好,早就聽聞長壽兄弟實力過人,有萬夫難當之勇,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實在厲害,等了七八日時光,不算虛渡。”
長須中年溫和笑著,輕拍手掌,很是親近的說著,轉頭看向四周:“我就說,你們不要試探,這下吃虧了吧,方才若非長壽兄弟手下留情,你們幾位平時不服這個不服那個的,早就命喪荒丘野嶺,以后還得深深記住這個教訓啊。”
“將軍言重了。”
張坤心中微動,若莫猜到此人是誰了。
“敝人左玉昆,當不得將軍稱謂,如今厚顏領了天策府岳州鎮守副都督一職,長壽兄弟,稱呼我一聲左兄就行。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紫竹林明玉仙子,今次鏟除菩提院邪僧一行,還得多勞仙子出手。”
“原來是左都督,久仰,久仰。見過明玉仙子了。”…
道姑點了點頭,面無表情,沒有吭聲。
左玉昆又笑道:
“哈哈,長壽你身為降妖校尉是屈才了,咱們自己人,不用這么拘束…當日廣明妖僧潛入巴陵,大動干戈,我等還以為岳州局勢崩壞,菩提院又將坐大。卻沒想到,長壽以一人之力,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一力鎮壓巴陵,把廣明一行三十余邪僧全都斬殺,真是后生可畏…這次你能來此,攻伐菩提院之行,再也沒有變數,一定會大功告成。”
這人看沒有神武境的脾氣和高傲,一見面,就是瘋狂吹捧張坤,聽得四周滅魔和降妖校尉全都臉色狂變,看向張坤的眼神,也很是不善。
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
或者說,是真的十分器重張坤,不等他過來,就沒有信心攻打菩提院?
“不過就是一個罡氣境小輩而已,用得著這么夸張?”
左玉昆話音剛落,本是站在旁邊癡癡看著那位明玉仙子的絡緦胡子就有些不耐,終于移開癡迷目光,煩躁的看向張坤。
在山谷里等了七八天,若非這個巴陵新任縣尉一直拖一直拖,他們早就不想呆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了。
早點完成任務,早點回到繁華城池之中,溫香軟玉在抱,美酒佳肴享受不盡,那日子不好過嗎?用得著在這里踩蟲子,喂蚊子?
“你真有那么厲害,我燕北飛就不信這個邪。”
說著話,這人全無征兆的一拳打出。
這人不動之時,看著就像一個粗魯不文的莽漢,身形一動,整座山谷都被震得瑟瑟發抖。
四周滅魔、降妖校尉二十余人,全都面色無奈,急急退開。
正前方直面這一拳的張坤,就感覺到這一拳的微妙之處。
眼前仿佛不再是蔥籠野外山谷,而是萬軍拼殺現場,地面血流成河,這人不再是赤手空拳,而是跨下騎著白虎,手中拎著巨錘,錘勢落下,電閃雷鳴,要把自己一錘打成粉末。
‘拳勢化形,壓迫五感生成幻景,煞氣如潮,一拳出手,就搶占數十丈之內的天地元氣,碾壓對手。這人竟然比起廣明和尚也一點不差,應該差著半步,就要突破神武境了。’
張坤只是微微感受,就明白此人看起來驕狂魯莽,實際上拳法威勐細膩,能操控一地元氣,從心靈層面,到肉身層面,同時發動攻擊,說他是莽貨肯定是不對的,而是心有丘壑,細致入微。
不過。
這點拳力,在張坤看來,就是魯班門前弄大斧了。
他就算沒有提升神武境前,憑借著九成神意融入罡氣中的攻擊力,也能輕輕巧巧打破此人拳勢,不出三招,就能打得他肉身崩裂,元魂消散。
當然,此時自然不好如此作為,張坤心念暗轉,悄悄然的收斂自己的拳力,同樣以罡氣境后期力量,也不搶奪天地元氣,輕飄飄一拳轟出。…
“啪…”
兩拳無巧不巧,就撞在一起,沒有激起太多風浪。
兩人拳面相隔三寸,突兀就有熾亮光芒閃耀。
張坤原地站著不動,衣衫蕩起層層波紋…
而那虬髯壯漢,卻是面色大變,身體狂震,面色潮紅,腳下蹬蹬蹬連退了七八步,踩得地面山石草地破碎,一片狼籍。
“厲害,厲害,單論拳力,竟然還在我之上,難怪能把廣明和尚打死,那妖僧當年從本將軍手下逃生,卻沒想到,撞到了張縣尉的手中,也算他運氣不好。”
虬髯壯漢長長吸了一口氣,干笑一聲,擠出一句話來,再不多說。
可是,從他話里的意思可以聽出。
他是覺得,張坤力量比自己勝過一籌,其他方面就不太好說了。
尤其是,這位視線在地上兩個巨大烏黑錘子上面看了看,終于還是沒有拎起再度動手。
想來,是承認了張坤的實力。
他說了一句之后,又皺起眉頭,很是不滿道:“左都督,這都等了許久了,如今人已到齊,該行動了吧。兵貴神速,這么拖下去,菩提院若是再有什么變故,恐怕刺史府那里,你也不好說話。”
左玉昆面皮抽動了一下,笑容未改:“燕北飛,你若是不想跟著去,也是可以的。畢竟州府那里,離了你不行,李將軍獨立難支,很難擋住黃泉山的攻擊。”
“哼,最煩你這種做事婆婆媽媽的偽君子。”
燕北飛搖了搖頭,不想說話了。
他雖然心急,卻也知道,菩提院侵占平江之后,做下好大惡事,刺史府已經抽不出力量平滅這股勢力。
這次天策府難得下定,聯合刺史府一同出手,雙方共計出動將近三十位高手,更有紫竹林仙子出馬,已經算是傾巢而動了。
若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導致此役失敗,回到岳州刺史府,也免不了吃個掛落,搞不好還會降職受罰。
所以,他就算是心里不爽,也只能捏著鼻子聽從指揮。
‘不就是早了數年突破神武境嗎?等老子突破之后,我岳州刺史府也不用看人臉色,受這骯臟氣。’
他在軍中囂橫慣了,同樣品級之下,此時弱人一頭,受人轄制,把自己使喚得跟狗一般的,早就心中很是不滿了。
哪里還有什么好聲氣?
不過,此行也不是沒有好處,至少,能跟紫竹林明玉仙子就近相處,要是能一親芳澤,就不枉此行。
燕北飛心里憋屈,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張坤心靈剔透,只是眸光一轉,就看清了在場這二十八人的立場和實力。
除了兩位五階強手之外,就數那位燕北飛最強,算是罡氣境圓滿,隨時都可能突破。
除了這幾人,其余有十九位都是處于罡氣后期境界,先前伏擊試探自己的幾人就是如此,當然,還有九位是罡氣境中期,每一個氣息強大,都比當初在巴陵城中見過的吳鎮山要強,比起左東林弱不了多少。…
‘只是天策府岳州鎮守府派出來,準備攻擊菩提院的一支偏師,就能有這么多高手嗎?那么,整個大唐王朝,到底有多少罡氣境,神武境又有多少人?’
張坤都有些詫異了。
他現在已經比較了解這個時代了,大唐十道三百六十州,就算其余三百五十九州,并不是都如岳州這里,想要鎮守一州,也不會少了多少高手,這么一算,簡直是嚇人得很。
‘難怪,就算是天下妖魔蜂起,亂成一片,這人道力量仍然強大,朝廷仍然堅不可摧,實在是因為武備太強,底蘊深沉…
這個人間王朝,真的全力動員起來,恐怕就算是神仙佛陀下界,也沒有很好的辦法鎮壓下去。’
畢竟,她們不能肆意動手,有著種種限制。
也就只能打一打邊鼓,悄悄的玩一些“小手段”,逼得大唐王朝惶惶不可終日,四處請援,終于落入計謀之中。
這樣想來,佛門的后手可能還有很多。
并不僅僅是自己看到的這些。
當然,道門旁觀,或者是另有算計,推波助瀾…
反正,這一潭水很深。
張坤現在暫時看不清楚,對于上層的一些事情,也無能為力。
但是,在其位謀其政,在自己能力足夠的情況下,在安全的情況下,能夠斬妖滅魔,護住一方水土百姓,就很不錯。
以后的事情,還得慢慢來。
“這里,這里。”
張坤心中轉著念頭,正要聽左玉昆副都督等人商議怎么攻打菩提院,到底是從正面殺進去,還是暗地里突然偷襲,耳中就聽得一聲輕呼。
他看到,一座石巖后面,鉆出一個腦袋,正擠眉弄眼的給自己打著眼色,一張微帶嬰兒肥的小臉,笑得比花還艷。
這還能是誰?
就是當初送給自己道符,尋找妖魔行蹤的明心小道姑嘛。
當日在巴陵城里,還蹭了自己一頓飯來著。
不過,后來御劍飛起,就再也沒見著了。
沒想到她也在這里。
“明心,明玉…是了,聽這名字,不就是紫竹林的道姑嗎?”
張坤恍然大悟。
他似乎感覺到,那站在石崖上,一直擺著一副仙子臉的明玉道姑,身上氣息終于波動了幾下,空氣也變得更清冷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