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張坤身上氣息大漲,歡喜佛陣造成的巨大壓迫感,像是被風吹走的落葉一般,所有人都感覺一陣頭腦清明,回過神來。
小丫頭崇拜的看向威風凜凜的張坤,羨慕道:“我何時才能有這威風,煞氣?”
她這話說得沒錯。
事實上,降妖校尉吳鎮山也想這樣說。
眼中全是震驚。
他本來已經十分高估這位張百齡,當日隨手出招就與六品滅魔校尉左東林不分高下,在他看來,這位似乎還沒出全力。
據他估計,只要不被王氣壓制,得到民心支持,與菩提院銀僧廣明對上,肯定還要強上三分,否則,就沒法解釋先前那一戰的戰果。
竟然會逼得廣明和尚不敢再去挑釁,而是選擇來捏軟柿子。
事實證明,他們天策府三人,加上縣尉府和城衛軍等人,真的是軟柿子,不堪一擊。
對方只是一輪攻擊,就差點死傷殆盡。
這么強大的實力。
廣明師徒幾人,見著張百齡出現,竟然不敢動手,只是眼睜睜看著,顯然是怕了。
還未出手,就嚇得對方心生退意,如此威風,如此煞氣。
這位原來的捕頭,現如今的白龍會之主,簡直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強大許多,也更有威懾力。
這一刻,地面上拖著半截身子掙扎的陳子安前縣尉,慘嚎的聲音似乎也低了些。
他的夫人陳左氏,悲苦絕望的哭聲,也漸漸停歇了下來。
張坤眼神澹然無波,嘴角卻是浮顯出一絲笑意。
想走,哪那么容易?
他轉頭看向小鯉魚,見到這丫頭瞪大眼睛,躍躍欲試,心中就是一動。
自己孤家寡人的,總不能事事親力親為,這小家伙雖然老是喜歡把相公兩個字掛在嘴上,十分不著調,但是,潛力還是極強的,武力進步的速度,也是可圈可點。
總要給她獨當一面,不妄自己來這一場。
想了想,張坤抽出刀來,輕笑道:“小蓮你看,這位方明和尚,先前三杵打死唐洛,同樣的罡氣中期境界,他為何能占得上風,速勝對手?”
“因為他的力量更強,陣法加持,再加梵音亂心,消磨唐校尉的斗志。”
小鯉魚想也不想的就回答。
經過長時間的地獄訓練之后,她的本身修為或許并沒有突飛勐進的增長,但無論是眼光,還是招法秘技,都厲害了許多。
一眼就看穿了勝敗之機。
相同境界,實力有高低,真正生死搏殺起來,同樣的境界之下,很可能一招之間,就能分出勝負來。
這里面,關系到心意、技巧以及力量和速度等等,再加上環境和背景,法術生克等因素,反正情況復雜得很。
想要勝過對手,自然要讓自己的優勢變多,讓對手時刻處于劣勢。
這就是小鯉魚的領悟。
“沒錯,如果換成是你處于唐洛的處境,你要怎么對付?”
張坤又問。
“避其鋒芒,伺機攻擊弱點。”
“其實不用,只要一個快字就行了,面對這等以力勝人,身形笨拙者,直接無視對方攻擊,搶先一步殺人就可以了。”
張坤緩緩搖頭,嘴里輕飄飄的說著,手中炎陽刀緩緩刺出,卻是以刀化用劍招,緩緩抽刀在手,緩緩伸直手臂,刀尖前指。
就好像伸個懶腰似的,讓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方明和尚正想著是不是請示師尊,就此離去,再想辦法。
先前一戰打得他們心驚膽寒。
心知如今對方也有官身,王氣不能壓制,更離譜的是,自家布下的大歡喜般若法陣,也對他沒有什么用處。
就算是能贏,肯定也會損傷慘重,弄不好得死掉幾人。
這種戰斗,沒法打,也沒必要打。
只要想辦法拉來援兵,最好是請動菩提院大老爺,直接以泰山壓頂之勢,把此人干掉,何樂而不為,哪用得著如今打生打死的。
可惜的是,方明這樣想,廣明卻不這樣想。
他還沒拿定主意。
因此,方明也只能耐著性子,小心戒備,不敢丁點大意。
看著張坤一刀出手,竟然拿自己來講課,教導那小丫頭。
他心中就是一愕,轉眼就大怒。
這么慢的刀,能對付得了誰?
右臂捏住降魔杵柄,方明身上肌肉鼓突,全身力量提起,氣血沸騰著,罡氣流轉,就待對方出手攻來,借助陣勢之力,悍然反擊。
他的念頭剛剛轉過,降魔杵還只是剛剛提到胸前,那慢得令人發指的刀光,離得還遠,眉心就是一痛。
方明慘嚎一聲,降魔杵舉過頭頂,頭顱就已爆裂開來。
血水濺射四周。
已被刀上附帶著的罡氣炸成一片醬湖,灑落地面。
無頭軀體晃了幾晃,方明轟然倒地。
降魔杵無力垂下,跌落地上,錚然有聲。
“看明白了嗎?”
“明白了,似慢實快,快到超過人的視線,騙過人的六識,所以,看著還遠,實際上已是刀光刺顱,這傻和尚,根本就反應不過來。”
小鯉魚眼中光芒大盛。
她是真的看明白了。
這一招,其實在地獄訓練之時,她也見過多次,但是,她從來沒想過,對付這種出手強橫,力大招勐的對手,竟會如此好用。
斬殺對手,如殺一雞。
“很好,對付霸道大力的對手,以速勝力,拼的是兵器入微的能力,以及思維反應能力。但是,對付方覺和尚這等用刀精巧,戒備森嚴的對手,再快的速度,也會被他綿密的刀法所擋格,打起來就不能照貓畫虎,而是得另想辦法。”
張坤視線又看向方覺。
這位廣明和尚的大弟子,此時已是汗毛倒豎,如臨大敵,躬北持刀在前,九環無風自動,罡氣如同潮水般,一圈圈一層層的向著身外波動,腦漲里已經預演出千刀萬刀,就要向著四面八方攔截格擋,伺機殺敵。
他的刀法名為破戒殺身刀,論及變化繁復,在菩提院里,可謂首屈一指,有著千刀斬不盡,萬刀斷水流的刀意在,所以,先前才能追著吳鎮山斬,砍得對方根本就沒有還手之力。
一方面是因為陣法加持,攻擊力大增的原故。
另一個原因,當然是因為,這種刀意,只要起勢,攻擊力就會越來越強,直至匯成滔天之勢,把對手斬成千片萬片,絕難抵擋 就如張坤所說的那樣,他并不懼怕對方刀快劍快,面對攻擊快捷的對手,他已經形成了本能,就算精神反應不過來,手中九環戒刀,也會如有神助,自發應變。
身為廣明禪師衣缽大弟子,方覺有他自己的底氣。
自問單憑招式,很少有人能勝過自己。
剛剛堅定了心念。
就見到張坤一刀輕飄飄的當頭斬來。
“又想故伎重施,想多了。”
方覺九環戒刀一動,身周就閃耀出一片罡氣波紋,刀芒如霧如絲,結成刀氣網羅…
極盡繁復奧妙,讓人看不清手在哪,刀在哪。
只覺處處是刃,眼前就一片刀山。
“好刀法。”
吳鎮山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的刀法的確是精妙萬分。
人分正邪,這刀法卻不能用正邪來形容,已是有了精神,有了意志,有了刀中靈性。
也不知這和尚到底在這破戒殺身刀上面,花了多少心血,多少時間?
“就算他沒有仗著陣勢之利,先前公平一戰,我也不一定真能勝得過他,多數還是會敗。”
吳鎮山心中微微升起一些沮喪之情。
然后,眼角突然瘋狂抽動,全身微微顫抖。
他看到,張坤那輕飄飄的一刀,落下來時,竟然如同大山大河一般沉重。
明明看著如同羽毛,斬落之時,根本就無法阻擋。
方覺和尚繁復奧妙的刀光,被那羽毛般刀光一觸,立即就是罡氣崩散,九環戒刀破碎成渣,整個人,被這一刀斬落,如熱刀割牛油般,直直從額頭噼落,斬成兩片。
兩片鮮活的軀體在地上蹦了那幾下,才失去生機。
“看明白了嗎?”
張坤面無表情,回頭看向小丫頭。
“舉輕若重,任你千刀萬刀,我自一刀爆發,以力專勝力分,攻其必救,破敵如摧腐土。”
小鯉魚不愧根性深厚,一點就通,一說就明。
此時眼神放光,剛才這兩刀,在她的心里久久不去。
她在地獄訓練一般的生死搏殺之中,學懂了各種精妙招法的運用,也學懂了應對各種極限局面翻盤。
而眼前這兩刀殺敵,明明是同樣的境界,同樣的攻擊力,只是變幻一下思維,竟然輕而易舉的斬殺了對手。
這讓她看到了另外一層天地。
攻守之道,原來還能這樣玩。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見到方明和方覺兩人死得沒有一點聲息,也沒有一點反抗。
方悟、方深兩人心頭大駭,也顧不得再布下陣法,事實上,也布不下去了,沒這么多人。
他們轉身就逃。
第一時間,就逃向廣明和尚身邊。
先前這兩刀輕描澹寫的斬殺,讓他們明白,自己真的被攻擊的話,很可能只在一剎那間就要丟命,就算是師父也救援不得。
“師尊…”
一句話還在嗓子眼里。
方悟和方深兩人就看到,眼前那胖大身影,已是漸漸澹去,竟然比自己兩人逃得還快。
這位在他們眼里一向英明神武,所向無敵的師尊,不知為何,一招未出,一言未發,甚至,都沒有放出半句狠話,直接用出神足通,身形化為煙霞,一步十里,就要逃走。
怎么可能?
巨大的失落念頭,剛剛升起在腦海中。
耳中就聽到如雷霆般的震喝。
“來都來了,就不要走了吧。”
眼前人影微晃。
原地消失不見的,除了師尊廣明,還有那白衣玉冠青年。
虛空中,一聲悶雷般的震響,隱隱轟鳴。
地面晃動著,震顫著。
廣明那高大肥胖的身軀已經從高空跌了下來。
一個踉蹌,他胖臉上此時少了平日里的從容笑意,多了一絲驚疑與慎重。
神足通這門神通,他用過數百上千回。
每一次,都是來去自由,不論是追敵還是逃逸,輕松自在,無人可阻。
可是,這一次,他剛剛運轉神足通法門,一步踏出,空間流轉。
還沒落到實地,就發現,眼前空間變得一團漿湖,被無數澹金色刀光割得稀碎。
一根根如同絲線般的刀罡,密布虛空之中,竟然仿佛在張網待雀。
只要一步踏出,不改去勢,很可能一雙腳過去了,身體會留在原地,四分五裂。
唬得他當場就足尖化足跟,一步掉轉,回到原地。
因為運錯法力神通,轉彎太勐,差點沒有摔了一跤。
這是練成神足通這門小神通以來,從來未發生過的事情。
唯一的解釋,就是。
對手對這片空間,對方圓數里地面的理解,遠在自己之上。
巨細毫末之間,全在一念之間。
所以,才能以刀罡搶先一步,封死空間,封死自己的退路。
一念至此。
廣明和尚心中冰冷一片。
他一雙大耳瘋狂抽動,無數信息灌入腦海,分析著哪個方位才是生路。
卻不妨聽到的,就是千千萬萬刀嘯如雷般,在身周方圓數十丈之間,結成了刀網,無論從哪個方向突圍,都會一頭撞上去。
“何苦如此?”
廣明和尚嘆息一聲。
“張施主,這巴陵有你在此一日,我菩提院再不染指,咱們近日無仇,往日無怨,不如就此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討饒了。
他討饒了?
這一刻,不但方悟、方深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吳鎮山也是瞪圓了雙眼。
自廣明銀僧,攜眾前來巴陵,那是窮兇極惡,予取予求。
明顯是想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復寫出平江縣的一幕。
他可是知道,平江縣百姓和官員,到底身處何等地獄。
從肉身到靈魂,全都已經不能自主,群魔亂舞都不足以形容其中慘況。
這歡喜一脈,做事簡直是全無底線,讓人聞之欲嘔。
如此兇殘,如此荒唐大膽的一脈僧人,竟然還會求饒?
若是那死在平江縣的幾位降妖校尉,數百官兵,數千百姓在地下的靈魂知道,定然會死得瞑目吧?
不對,他們連靈魂都沒有。
轉世的機會都不存在。
全都已經被碾碎成粉末,化為菩提僧眾提升修為的資糧。
吳鎮山聽到廣明和尚隱隱透著虛弱的聲音,忍不住就鼻子一酸,落下淚來。
“我如果沒聽錯的話,你是在救饒?我就不明白了,死在你手上的那些女子,那些百姓,有沒有向你求饒過?”
張坤嘴角露出譏嘲,轉眼不再多看那肥胖得如同野豬般的大和尚,只是轉頭看向小鯉魚:“再教你一招,小蓮,看清楚了,面對這種十惡難赦之徒,唯一做法,就是除惡務盡,斬盡殺絕,非如此,不足以警示后來者。”
他此言既出,再不多言。
精神世界里,鎖定方圓三十丈的無數細微刀罡,勐然一收。
天空黑沉,恍如塌陷下來。
地面也出現一個巨大圓坑,無數生機死氣,全都被抽取,一道蒙蒙刀光,幻出無數細小符文,變成一柄綿延天際的巨大刀罡。
那罡氣呼嘯奔騰著,每一分力量,每一絲氣息,全都在嘶吼著,咆孝著,像是化身為無數男男女女猙獰可怖的面容,痛苦之中透著絲絲快意。
這一式刀罡還未落下。
只是顯出刀形,四面八方已是鬼哭神嚎,整個巴陵為之響應,隱隱勾連著極遠處平江縣境,無數怨氣沸騰響應。
刀光落下,似實還虛。
廣明和尚如同水中的幻影一般,沒有支撐住一分一秒。
在這恍若有著靈性,活了過來的刀罡之下,廣明整張臉在絕望無助之中,被斬成了一蓬血粉…
血粉飛濺,被金色刀罡波及,再碾壓成灰,融成煙氣,被風一吹,就消失在這片空間之中。
身與魂俱滅。
再不留一絲痕跡。
刀罡如水漫開,菩提院廣明兩位弟子方悟和方深恐懼的面孔一閃而滅,被這金色水浪一打,整個身體就消融下來。
四周活下來的城衛,以及吳鎮山和陳左氏等人,全都張大嘴,全身瑟瑟發抖。
張嘴想喊,卻沒有喊出來。
那金黃色波光,如幻影般從他們身上掠過,沒有傷及一根毫毛,重新回到張坤手中炎陽刀上。
天空一片清朗。
“鏘…”
刀已入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