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尉陳子安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知道早晚會發生大事。
就是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時間。
所以,一直關注著張家,甚至,找了一個很好的位置,暗暗窺視著。
當然,本著看戲的心態,又不想惹火燒身,他離得很遠,只帶了自家婆娘一塊,身邊跟著兩個貼心的護衛高手。
陳子安比任何人都了解縣令文仲光的行事風格,從他接見過師爺伯山之后,就知道對方肯定已然動手,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從哪里先行發動。
當他聽到稟報說,縣尊大人已經下了張伯齡的捕頭職位之后,立即知道,那話兒來了。
不得不說,陳子安對于人心的掌握,對于事態的推斷,還是很精準的。
他甚至,能看準文仲光到底會從哪里入手。
無非就是斬其羽翼,再誅首腦。
這種手段,是對付大老虎的打法,文縣令深諳其中精要。
陳子安看到了前半段,還不出意料,依自己預想中發展,到了后半段,他就發現看不懂了。
不但看不懂,甚至,心中全是寒意,看著巴陵的局勢看得冷汗淋漓。
只有這個時候,他才真正的慶幸自家英明,幸好沒有與縣令混在一塊,暗地里針對張百齡,而是把一切都舍棄,直接釜底抽薪,請動天策府校尉前來。
“沒想到,沒想到啊,那妖道竟然正面出手了,不再隱藏自己。出手就出手吧,結果,還直接陰溝里翻了船,以煞氣圓滿的修為,直接身魂俱滅,活活被一個小姑娘給打死,萬萬想不到啊。”
看著長水街那個宛如畫里走出來的一般的嬌小姑娘,陳子安哆嗦了一下,嘴唇不受控制的動了動,差點沒咬到自己的舌頭。
“坑,太坑人了。”
誰會知道,一個區區新成立的幫會,一個看起來十分不起眼的小丫頭片子,竟然有著如此強大的實力。
收羅了巴陵四五十位強手倒也罷了。
只要有錢,舍得拉攏人心,這些高手都有著自己的家庭,有著自己的念想,一心投靠白龍會,跟著他們一條道走到黑,也不是不可能。
反正,市井游俠一流人物,基本上都是對王法沒有太多敬畏之心,追求的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忠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就是他們的真實寫照了。
有奶便是娘,就算讓他們這些人賣命都可以。
陳子安并不意外那些人的選擇,因為,就算是換做自己,如果真的有人給出足夠的條件,他也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動心。
很有可能會的。
幫會的力量倒也罷了。
最關鍵的是,那個看起來風一吹就飄了的小丫頭。
她竟然是一個深藏不露的罡氣境大修士,這讓人怎么說理去。
想到自己差一點一念之差,就帶著五百城衛去清剿白龍會,差一點傻乎乎的去直面這位罡氣境的修士,他就感覺冷汗直冒。
“縣令大人完了。”
陳子安轉頭看向縣衙方向,不知為何,就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涌上心來。
身邊婦人卻是搖了搖頭,“我看不見得,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贏家,而贏家通吃,總還要看看那張捕頭,是不是能過得這一關。”
婦人似乎是見慣了大場面,長水街短暫而又凌厲的交戰,并未觸動她的心弦。
只是笑著道:“青漁幫實力很是不弱,又與洞庭水府有著諸般關系,這次來了兩個長老,一個堂主,以堂主秦同歸為首,此人我聽說過的,就算是遇到罡氣境的高手,也不是沒有壓制的手段,是近來崛起的厲害人物。
據大兄說,此人有點危險,手段詭譎得很。他既然敢來,張捕頭想要過得此關,就有些不容易。”
“娘子你有所不知,張捕頭沒那么簡單。”
陳子安嘆息道,心想如果你見過那小丫頭前段時間救人的表現,你就明白我的擔憂了。
當日周虎臣以“妖魔附體”的名義,想要燒死張百齡,就在縣衙外面不遠處,這事四周百姓都知道,身為上司的縣尉陳子安,怎么可能不關注。
他不但看到了張坤如何脫身,如何毫發無傷,把周虎臣以及一干捕快,隨手鎮壓,就像是掃去身上的一點塵土一般的輕松。還看到了小丫頭蓮兒,如何憑借著一腔血勇,拿著掃把與眾捕快拼斗。
那位“張捕頭”的實力如何暫且不說,只能說一直沒有摸到底牌。
但是,小蓮丫頭的實力,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當日看來,就是力量過人,大概有兩三千斤的力量,比起易筋境界的捕快要強上許多,但是,出手之間全無章法,只是胡亂的揮動手中“武器”,真打起來,有力使不上。
這種情況下,別說救人了,能護住自己不出問題就已經很是不錯。
此一時,彼一時也。
這過了還沒一個月。
對方的實力簡直是翻著跟頭往上漲。
罡氣境和后天易筋境界的實力差距到底有多遠。
陳子安簡直不想去計算了。
只能說,一個罡氣境,打上百個易筋境的對手,就像吃飯喝水一般,如果不怕累不怕臟的話,甚至,能夠考慮一下以一當千。
就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對手。
不能在一起類比。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才會讓一個易筋境實力,除了力量一無是處的小丫頭,在短短不到一個月時間之內,就強到如此地步?
其中的變數,排除一切不可能,再荒謬的事情,也將成為事實。
問題當然出在“張捕頭”的身上。
也只有他,才能讓一個只有蠻力的小丫頭,變得如此強大。
那么,他自己呢?
又強到什么地步?
陳子安暗暗有些心冷,不敢細想下去了。
現在想起來,當日斬殺碧磷大蛇的一幕,他心中掠過一絲明悟。
也只有這種具備神乎其神手段的高手,才能全不在意自己的各種選擇,隨意抄沒趙家,不放過一絲好處,也不擔心得罪縣令和縣尉。
因為,他有信心應對任何突如其來的刁難和敵意。
“他有底牌。”
陳子安沉聲說道。
然后,就看到西面方向,張家火光通明處,一個全身銀中透金的高大僵尸被刀光斬成兩片。
人影一閃,那身后出現翅膀,一翅起風,一翅生火的白發老頭,一顆頭顱,就在血光中沖天而起。
“這…”
婦人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嘴巴張了張,就徹底無言。
他們看得清楚,在黑氣蒸騰之中,那“張捕頭”立在原地,就如一尊神靈一般,身上隱現澹澹金光,無數灰黑色的影子在他的身上四處沖撞著…
尖嘯慘嚎聲中,那澹澹金光身影只是望前一突,就消失在空地之上,然后,就看到一直藏身起來的秦同歸腦袋飛起。
“這人?”
婦人似乎受到驚嚇,身子微微顫抖著,轉頭望來,就見到自家丈夫,也是面如土色,神情發苦。
“我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唉,此時再說又有什么用處,巴陵縣的情況,已然稟報給了天策府,大兄做事的速度,你還不知道嗎?滅魔校尉恐怕已經在路上了。”
陳子安搖頭嘆息,心想,自己回去,還是老老實實的關門閉戶,這一次,得警告城衛五百軍,無事不得前來打擾,更不能與張家和白龍會起沖突。
“咦…那是什么?”
正想到這里,陳子安的耳中響起一聲驚呼,是自家夫人變調的聲音,想必是驚得狠了。
他眼眸微縮,看向張家門口。
就見到偌大的廣場之上,此時就像是出現一張巨大的嘴巴,地面宛如湖面波濤一般,掀起土浪來。
一張巨大尖頭,獠牙森森的嘴巴,勐然從地底探出,一口咬落,宛如山崩一般。
而那“張捕頭”就在巨大嘴巴中間,眼見得就要被一口吞下,被牙齒絞碎成肉醬。
“逢山…”
“穿山甲!”
兩人齊齊發出聲音。
全都認出來了。
這是蛇盤山內門弟子逢山、斷水兩位之中的一個,據情報顯示,這兩位內門弟子全都是罡氣境的大修士,算是蛇盤山附近的野妖,投奔此山這后,就選擇一個親傳弟子追隨。
而他們選擇的靠山,就是趙家趙元貞。
此時逢山出現,就是不知道斷水過來沒有?
想來,應該不會為了一個張捕頭,在趙元貞沒表態之前,就直接全力發動。
這位應該是文仲光縣令私自聯絡請來,聯合青漁幫一起動手。
是防止意外發生的一道底牌。
“文仲光算計還是那般陰損,滴水不漏啊。”
陳子安咬著牙花子,此時此刻,也不得不承認,巴陵縣的縣令大人,或許治政不行,才學不高,玩弄陰謀詭計害人,那是一等一的厲害。
張坤正在檢查著手中的旗子,覺得十分滿意。
這是他入手的第一件寶貝,倒是有著諸般妙用。
與那作為兵器的赤霄劍,被自己改了名字的炎陽刀不一樣的是。
在材質上面,或許比不過炎陽刀,也比不上那柄斬白蛇橫掃天下的神兵的成長潛力。
但是,這面五陰旗卻是有著自身法力的,無論誰得了,只要精神能夠壓制,就能調動其中的五頭陰鬼,布下五陰噬魂陣,攻擊力能達到罡氣層次。
雖然上限不高,卻是很好用的法器。
而自己的炎陽刀,屬于兵器一流,還在成長之中,并不能這樣用。
能發揮出多少威力,全看操控的人有多強。
記得在三國世界之中,這柄劍落在左慈的手里,那是威力全無,被三下兩下就解決了,而落到自己手里,就接連斬殺黃金騎士,殺妖滅魔,威力無儔。
先不去比較是兵器好,還是法器好。
總的來說,這五陰旗到手,就彌補了自己手段的單一的缺陷。有些時候,遇到一些古古怪怪的敵人,也能多點應對。
就在這時,地面如水般的涌動起來,土石泥砂,全都自然而然的分開,一個足足有著兩只水缸大小般的猙獰頭顱,已經從地底竄出。
一出現,就到了自己頭頂。
這只頭顱前方,一張大嘴張開,有如兩層樓房般,整個把自己籠罩,如長刀大戟般的利齒交咬合,腥臭之葉薰人欲嘔。
地動山搖,厲風割面。
以牙為丸,御氣成罡…
這顯然就是一只罡氣境的妖獸。
面對突然從地底發動的襲擊,又是如此強敵,按理來說,張坤應該有著慌亂,或許會想盡一切辦法飛速逃開攻擊范圍。
不過,并沒有。
逢山身為一只很合格,很有志向的穿山甲妖,他的眼睛自問不會出現問題。
不但能在黑夜中,視物如同白晝。
更能在土石之中,看出里許遠…
他覺得,自己不可能看錯對方的表情。
一口咬落,分金斷鐵,他自認為,就算是遇到金鋼巨巖,也能用這口利齒咬成碎片,但此時,心里不知為何,就生出陣陣寒意。
鎮定。
對方實在是太鎮定了。
有點不正常。
他的腦海里,剛剛閃過這個念頭,耳中就聽到一聲輕笑。
“等你很久了。”
然后,眼前那個身著白袍,頭戴玉冠,看起來很好吃,身上散發出絲絲清香的人類,微微側身,一拳打了過來。
“用拳頭?”
“來面對我的吞咬?”
“難道不知道,妖獸一族,最強的就是肉身,達到罡氣境之后,身體比同級別的修士更要強橫數倍?”
“在我的戊元真罡攻擊之下,再以強橫肉身沖擊,沒有神兵寶器,有誰能擋得住我的天賦吞咬?”
穿山甲的眼中閃著兇芒,唇舌之間閃著罡氣烈芒,心中涌現絲絲得意。
心里想著,自己先行一步,把趙師兄的仇人解決掉,這算是立下大功了吧,那頭蠢笨河馬,只懂傻乎乎的守著洞府,沒有一絲主動替師兄分憂的聰明,以后有什么好處,自然也輪不到它…
正想到這,他突然發現不對勁。
眼前那只泛著金光打過來的拳頭,三寸罡焰并不算特別奇怪。
奇怪的反而是自己。
明明將要一沖而過,把拳頭連眼前的人類一口吞掉,身形順勢沖出地面,嘶吼遨游…
結果呢,他感覺到身體在后退,不但頭顱往后,整個身軀都直往地底深處退去。
眼前紅的黑的白的綠的,一齊迸射,就如眼前升起一道彩虹。
劇痛此時才傳入腦海。
然后,逢山就明白了,那飛起的紅色是血,白色是自己的鋒利尖牙,黑色的是自己的眼珠子,至于綠色和金色,則是幻象,打得腦子都出現幻像了。
一拳,只是一拳,就打破了我的罡氣,打碎了我的頭顱,他那是什么罡氣?
穿山甲敢肯定,自己先前躲在泥土之中,絕對不會看錯對方的境界。
對方修為雖高,但是出手三寸罡氣,也不過就處于罡氣境前期而已。
同樣的修為層次,為何自己的罡氣,如此不堪一擊,不但如同刀下的豆腐一般,輕輕被剖開。甚至,荒謬的是自己的肉身,也在那拳頭下面如同泥巴一樣,直接被打崩打碎。
“這不合理。”
穿山甲頭顱碎了一半,身上黃光反而大盛,長長流線型的巨大軀體翻滾撲騰著,從泥地里整個拔起,尾部轟隆隆勐然抽落。
這是垂死的掙扎,是最后的反撲。
穿山甲除了頭部如同神兵利器一般,逢山開山,遇石破石,他的尾巴也是巨力無雙,堅固柔韌至極,能擋寶兵,破寶甲。
結果,這一尾抽落。
迎來的又是一拳。
直打得尾部鱗甲破碎,嵴椎斷裂,如同一條死蛇般軟軟垂下。
他尖叫一聲,再顧不得多想,腹中一團橙黃光芒騰起,在黃光照耀之下,一道如同拇指般大小的細小穿山甲,一閃就沒入泥土之中。
“咦,這是什么?”
張坤伸手一抓,卻沒有抓住那道妖魂,黃光輕輕一震,就把他的手掌擋住。
他順手一捏,抓住一顆珠子。
甫一觸及珠身,他的精神就延展沒入土層,原本土遁術能夠感應到的十丈范圍,陡然就擴大三倍,達到三十丈遠。
足足百米方圓,盡在自己的精神力感應之中,巨細無遺。
能看到一線微光,在泥土百米深層,一閃而沒。
那穿山甲倒也果決,扔掉破爛肉身,扔掉這粒寶珠,只為阻路。
“這也是你的氣運…”
張坤并沒有追。
倒不是因為得了珠子就心滿意足。
而是知道,這穿山甲就算只殘存妖魂,天賦技能鉆地鉆山仍然厲害至極,自己下到泥土深處百米深處,再去追擊,就很沒必要。
在土里,肯定跑不過這等妖獸的。
這也是他明明早就發現了穿山甲的氣機,也只是裝作看不見聽不到,就等著對方主動襲擊的原因所在。
“這粒珠子是什么名堂,竟然能把我二級的五行遁術之土遁術,提升三倍威能還不止,有這能力在,以后保命和殺敵的手段,又能增加許多了。”
張坤暗暗把這粒小指般大小的珠子稱做土元珠,眼前掠過633點龍氣的光影,他嘴角微微漾起笑意。
“這次的收獲可大了。”
最大的收獲還不是龍氣點的獲得,以及寶貝到手。
而是從穿山甲身上看懂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對方煉煞凝罡之后,修練出來的罡氣,是沒有靈魂的,沒有神意融入其中。
而自己的武道真罡,不但有真氣血脈,更有神意融入其中。
明明是同一境界的力量,穿山甲的土黃色罡元,被他一拳就打破,就好像,好像是自己的每一絲力量,都打下了心靈烙印,有著不可摧毀、至堅至銳的靈性。
“莫非,我練出的,是一種很了不得的力量。”
張坤這樣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