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捕頭,近日巴陵亂成一團,出了許多人命桉子,縣尊勃然大怒…不是老夫不想給你說情,這也是沒辦法,你這捕頭上任以來,別說做到緝盜安民,甚至,還親自參與了幾樁江湖仇殺之中,殊為不智啊。”
這一日,張坤得到縣衙通知,來到捕快房,首先見到的就是一派儒雅斯文的縣衙師爺伯山先生。
這位一來也不廢話,直接拿出縣令親手簽下的革職文書,并且,還派來一個名叫童浩峰的高大壯漢,擔任捕頭一職。
“要撤了長壽的捕頭職位?怎么可能?”
魏連一聽這話,心中感覺荒謬,這段時間,巴陵被整治得一片太平,誰不知道。
在新任捕頭的帶領之下,別說兇桉見不到一樁,就連妖魔作亂,匪盜搶掠之事,也開始絕跡。
這還只是剛開始不久,巴陵縣就已經有了興旺大治的景像,長此以往,對巴陵百姓絕對是一件好事,對縣令來說,也算一場功績。
這時見著成績了,就來摘桃子。
或者說,如此大治,并非縣令所欲見到。
“怕不是昏了腦袋吧,換一個捕頭,我等心里不服。”
石頭板著臉直接說道。
這些日子,他久違的感覺到了做一個捕快的威嚴和榮耀,走出去了,所有商家和百姓不再懼怕他們,反而是敬畏中帶著絲絲親切。
與以往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是啊,沒有張捕頭的威望鎮著巴陵市井,恐怕會生出大亂來。”
王三則是壓不住脾氣,怒道。
身為底層捕快,與縣令離得太遠,心里倒是存著幾分敬重,卻也不見得就怕了。
尤其是,這段時間,他們幾個在張坤的針對性訓練之下,在大量藥物攝取之后,全都突破了易筋一關,踏入煉髓的關口,此時心里對張坤簡直是崇拜萬分,恨不能以死相報。
此時見著自家頭兒,就這么被人生生革職,心里怒火哪里控制得住。
若不是知道這位師爺身份甚高,并且,還是個不通修練的文人,幾人恐怕早就拿出兵器開干了。
這不是侮辱人嗎?
隨著王三憤怒出聲。
跟著就有八九個捕快,同時起哄。
對伯山幾人的敵意,溢于言表。
張坤擔任捕快這段時間,就算是沒有特意拉攏人心,隨著他的勢力越來越大,手中好處越來越多,也有很多人投靠過來。
其中,包括巴陵縣內一些江湖散人高手,以及黑虎幫和銀狐幫做事還算正派,以往不受重用的高手。
當然,也少不了捕快房里原本不怎么服氣的一些捕快。
漸漸的,就得到眾人歸心。
有些人更是死心塌地的想要追隨。
如今出聲為他鳴不平的,就是被張坤武功和人品折服的捕快,看樣子,一言不合,就要跟著脫了這身衣服,不干了。
張坤伸了伸手,止住魏連、石頭、王三等一票人的鼓噪。
看向伯山,認真問道:
“你確定,文縣令真的要下了張某的捕頭一職?”
“張捕頭,此事哪能玩笑?縣尊大人心意以決,他老人家海量寬宏,并不計較你在任上所做出格之事,已經很不容易,要知道,較真起來,張捕頭所做所為,可經不起嚴查。”
伯山面上帶笑,心里卻是搖頭。
不怕你實力強橫,手段高明。
也不看看巴陵縣到底是誰作主,玩一些小花樣,又有什么用?
得罪了縣尊大人,隨意開口一句話,就讓你所有努力,都成了白費心思。
“好,只希望縣尊大人不要后悔才是。”
張坤哈哈大笑。
隨手扔出腰牌…
身后十余人,同時脫下幞頭和制服,扔下腰牌,跟著轉身就走。
“不干了。”
“誰愛干這事,誰干去。”
“跟著張頭兒,哪里不能活?”
眾人冷哼一聲,氣乎乎的離開。
“這…”
伯山先生看著捕快房里轉眼間就少了十余人,再看看剩余的捕快們,面上那種惶恐不安,一下就傻眼。
他強行定了定神,悄悄轉頭問童浩峰,“童捕頭,你可有把握?”
“小事一樁,沒有張屠夫,還能吃帶毛豬不成?只是走了十余人,算不得什么,白龍會之所以如此勢大,全因為捕快房的偏坦,一旦出手整治,他們什么也做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就等童捕頭的好消息了。”
伯山點了點頭,就回去縣衙復命。
“先除其官身,再想辦法斷其手足,沒有縣衙的身份護佑,張百齡再強,也不過就是江湖一散人,隨便什么人都可以全無顧忌的對付他。”
花園中,文仲光面色輕松。
嘴角帶著絲絲嘲弄:“或許,他以為自己立了不少功勞,沒有足夠的理由,不能革掉他的捕頭一職,卻不知,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他連官都不是,呵呵。”
“縣尊英明。”
伯山舉起酒杯,敬酒道:“革除捕頭職位,只是剛剛開始,接下來,就有好戲看了。”
兩人相對一笑,心中愜意。
童浩峰這人當然不是外人,而是縣令文仲光培養出來的親信護衛,并且,還拜了桑木道人為師,學得一身本事。
雖然比不上縣尉陳子安的強大,但是,比周虎臣卻是一點也不差,甚至還要強上一些。
最關鍵的是,這位是自己一手帶起來的,常年護衛身邊,叫他往東,不會往西,叫他打狗,不會攆雞…
此人一旦帶著捕快們,以及數百白役,針對白龍會動手,那個新近興起的幫會,很快就會明白,受到官府全力針對,在巴陵,他們會面臨什么樣的局面。
“大人,不好了。”
兩人正飲酒論詩,想著是不是叫來幾個美伎跳舞助興,花園口就傳來一聲尖叫。
一個小廝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
“說,發生了什么事情。”
文縣令心中一怒,轉眼望去,發現來者是自己的書童侍墨,從很小時候就跟著了,倒也沒把怒氣發在他的身上。
“老爺,是童捕頭,他今日剛上任,就準備清掃街市,因為酒樓商稅一事,與白龍會幫眾起了沖突…”
侍墨如今也已三十余歲,身上有著幾分書卷氣,他自愿一直跟在文仲光身邊侍奉著,并沒有在縣衙之中謀得一官半職。
按他的話說,就是舍不得自家老爺。
文仲光記著往日情份,待他很是不薄…一些計劃,這書童也是知道的。
此時,侍墨神情就略有些慌張,顯然是遇到了很不好的事情。
所以,才會跑得鞋子都快掉了,急急前來稟報。
與白龍會沖突一事,簡直就是必然。
這也在文仲光的謀劃之內。
他更知道,這么多捕快散出去之后,見著縣衙的決心,無論是商家,還是百姓,肯定知道怎么做。
只要那白龍會不想造反,就會明白跟著張坤是沒有前途的。
他們最好的結局,就是生生被逼出巴陵。
否則,很可能會被捕快們一網打盡。
但是,從侍墨的神情,可以看出,事情并不是預料中這般發展。
“快說,發生了什么事情?”
文仲光心里有了不妙的感覺。
“在長水街,童捕頭當場身死,捕快房數十人受傷,其余人逃逸四散。還有,那些白役,根本就不敢動手,一見到白龍會的人,就全都跪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還有王法嗎?”
文仲光張了張嘴,只是喃喃說了一句,轉頭與師爺對視一眼。
對方顯然是不遵王法了,捕快的力量差得太遠,一觸即潰,接下來要怎么辦?
好像已經收不了場。
官府的聲望,這一刻,降到了冰點。
“桑木道長呢?請他提前出手吧,否則,這巴陵就要亂了。”
文仲光冷然道。
“亂不了,老道正愁著沒找到機會動手,如今青漁幫人手已經進了城,可以牽制那張百齡,正是動手良機。”
后院木屋處,傳出一聲蒼老笑聲,玄光沖天而起,劃過一道弧形,直沖長水街而去。
“好,有道長動手,此事無憂矣。”
文仲光稍稍松了一口氣,嘴里是這樣說,終究還是放不下心來,喝酒的心思也沒有了,只是掃了伯山先生一眼,靜靜的等著消息。
伯山如坐針墊。
先下了張坤的捕頭一職,去了對方官身,再伺機針對,這是他的謀劃。
如今計劃剛剛開始,官面上的力量就已經彈壓不住。
事情徹底鬧崩了。
若是…
若是連桑木道長也鎮不住形勢,巴陵會走向何方?
連所有百姓和商家,都不認官府,只認白龍會的話,文仲光這個縣令,豈非是名存實亡。
令不出縣衙,也就跟個富家翁差不多吧。
“縣尉陳子安呢?”
文仲光想了想,悠悠嘆了口氣,又問道。
“在家養傷呢?聽說不良于行。”伯山搖了搖頭,又道:
“他那五百城防兵,咱們調動不了。”
好吧,沒轍了。
“只能看道長手段。”
桑木道人身上乙木玄煞已然圓滿,飛騰在屋宇之上,一片青綠之色,滾滾向前,如同浪潮。
離著長水街還遠,浩大氣勢向前沖擊,空氣爆裂炸響如雷,震得街上所有白龍會幫眾全都心中發寒。
老道士撲來的聲勢實在是太強。
出行之時,天象都受到影響,小范圍之內,風起云涌,似有暴雨傾盆。
煉煞境的高人,與天地交互感應,殺機一動,天地響應,就是如此。
相比起白龍會一大片高手難看的神情,小鯉魚蓮兒卻是躍躍欲試。
她身著粉色長裙,外罩亮銀寶甲,這是在趙家秘庫里找出來的,包括她手中那柄蔚藍短劍,也同樣出自趙家。
此時披甲執劍,身上氣息不露。
雖然她的身量不高,站在一眾高手身前,卻莫名其妙的給人一種安心感。
長街之上,倒伏著許多捕快高手,痛哼出聲。
一人橫尸倒在血泊中,正是初初上任的捕頭童浩峰。
這人仗著縣衙的勢,行事極為囂狂。
別人或許會敬畏縣令三分,害怕朝廷王法。
可是,小鯉魚又怎么會怕。
尤其是得了張坤隨意出手的指令之后,更是百無禁忌。
誰若不服,就打到他服氣。
誰若是想要對付自己,那就試試脖頸會不會很硬,經不經起自己的寶劍鋒刃。
童浩峰死得沒有一點價值,直接撲街當場,不出意外的,引來更強的對手,可是,小鯉魚一點也不擔心。
她知道,自己與以往已經完全不一樣。
這些日子,一直忍著不曾全力動手,已經憋得發慌。
此時來了一個煉煞圓滿的對手,正是好事。
浩浩蕩蕩煞氣連天接地般壓了下來,一株蔥籠巨大的古樹虛影映照心頭,劍光化為細線,穿過漫天煞光,已經斬到小鯉魚的身前,其中蘊含著無匹力量。
而她身后,魏連等人,以及白龍會高手,全無所覺。
他們甚至發現不了敵人在哪方,又是何時開始動手。
“興波…”
小鯉魚眼中閃過一絲興奮,臉頰也泛起潮紅之色,一聲厲喝。
身周就有白色龍形光影沖天而起,一時之間,四周水光漫空。
那襲來的煞氣劍絲,被這龍形光影一沖,就炸成漫天煙絮。
四周所有人都聽到悠長威嚴的龍吟之聲,直感覺身形搖晃,腳下虛浮,再也站不穩當。
“這一式水龍吟不錯吧,老木頭,我等你很久了。”
小鯉魚嬌笑道。
手中長劍一揮,轟然斬落。
“斬浪。”
身形如乘風破浪,腳下水光升起…
小丫頭手中碧色短劍勐然騰起三雨罡焰,劃破空間,一絲黑線如霧氣般飛速蔓延,也不知怎么弄的,她一步就踏過十余丈距離,上到酒樓屋頂,劍尖直指桑木道人胸口。
這一劍,直來直往,快得驚人,正是小鯉魚被激活龍神血脈之后,得到的兩大秘技之中一種。
前面用的是聲波技加上水系法術“水龍吟”,這時攻堅用的是無雙劍技“碧波斬”,以霸道劍勢傷敵,一劍出手,吸納四面八方水氣,天空也仿佛塌陷下來。
雖然她的劍勢并不繁復,也不算精妙,只是憑借著這種浩大力量,牽引著天地元氣,凝成無堅不摧的罡勁,就能撕碎一切。
這些天,與張坤對練之時,面對張坤的武道真罡,都能堅持一會,想想就能知道小鯉魚這招攻擊是如何的兇厲。
要知道,她完全不懂得運力使勁之法,也不懂得劍意劍勢,只是靠著本能,就能做到如此程度。
桑木道人驚懼得聲音都變調了:“罡氣,怎么可能?”
他仗著自己修為達到煞氣圓滿,半步踏入罡氣境,只待資源足夠,就能沖破此關。
有著這等本事,才會想著立下大功,響應水府召令,直接生擒小鯉魚。
卻沒想到,原本想像中本領低微,無害無能的一條鯉魚,竟然搖身一變,化為吃人的惡龍。
措不及防之下,他只來得及長劍一揮,身前布下足足十三重煞氣光影,身軀半木質化,就要硬擋一擊。
他只想著,擋了一招之后,立即逃之夭夭,再也不回縣衙,就此離開才好。
這渾水深得,再不是他這種境界的修士可以插手的了。
一不小心,很可能就會有著生命之危。
一個前些日子還什么都不是的小鯉魚,轉身一變成為大修士,這種情況,能想得到。
桑木道長心里已經升起絲絲悔意。
卻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只來得及豎劍當胸,那碧色劍光已經刺到。
身前十三層煞氣屏障齊齊崩碎,碧色劍光之上,就象是掛著一片大海般,沉重得難以想象。
他心神搖晃著,手足無力,豎在胸前的寶劍啪的一聲,就碎成千萬片。
同一時間,巨力震蕩之下,他的朽木之軀,從木絲纖維處,從玄關內竅處,一一炸開。
整個身軀就如煙花爆竹一般的炸成木粉血霧…
一個澹綠色靈魂顯露出來,尖叫著往后飛逃。
被那碧色狂浪層層掠過,漸漸沒有聲息,散成片片光點。
“這老頭,有點不經打啊。”
小鯉魚收劍在手,佇立屋頂之上,微微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