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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帝星飄搖熒惑高

  “交待,那就給你個交待。”

  張坤抓起身邊的一張京城日報,伸手一抖,就抖得平整,食中二指順勢彈擊。

  報紙化為轉輪,破開空氣,發出嗚嗚尖嘯,射到了袁雙城的脖頸。

  一股迫人眉眼的鋒銳氣機,死死鎖定了袁雙城。

  報紙還未到,已經讓他呼吸艱難,心臟狂跳。

  “大膽!”

  身旁一個灰衣中年漢子須發皆張,一聲暴喝出聲,身形前沖。

  他反應極快,瞬息之間,五指如鉤,就搭在如刀如斧、輪轉切割的報紙前方。

  一爪抓中,就要撕扯。

  從彈身躍出,到出手抓拿…

  此人撲擊如同一只偌大飛鷹。

  身形動處,筋骨齊鳴,竟然是一個暗勁大高手。

  一手鷹爪功神完氣足,甚至還在當初臥虎寨的趙鷹趙大當家之上。

  “哧!”

  看起來神妙無雙的大力鷹爪,混元指力,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這張紙,沒有穴位,也不能分筋錯骨。

  灰衣中年漢子既不能用出各種精妙手法,也用不著見招拆招。

  此時看的只是穩準狠。

  比的就是攻擊力和借力卸力的巧思。

  可惜的是,他顯然高估了自己的鷹爪功…北河鷹爪王的名聲,也救不了他的一只手掌。

  隨著清晰而尖銳的裂帛聲響。

  灰衣中年半只手掌,從中陡然斷裂。

  他感覺到一股無可抵御的龐大力量,從那旋轉節割的紙上傳來。

  只是一接觸,就半邊身子發麻,身體向后飛跌…鮮血四濺的同時,痛苦還沒傳入腦海,就見到那紙張去勢未盡,仍然飛向袁雙城的咽喉。

  終究是速度慢了一點,威勢小了一點。

  ‘我拼斷了一只手掌,終究是沒有白費力氣。’

  這一刻,鷹爪王陳永康心中全是苦意,只覺一生功業付諸流水,前途盡毀。

  只希望憑著這一擋之功,能讓袁將軍記得些許情誼,日后能安心養老。

  “鏘…”

  “咣當!”

  接連兩聲清脆金鐵撞擊刺入耳膜。

  眾人驚呼剛剛出口,就見到袁雙城陡然炸開如銀環的寶劍,從中斷折,劍前截已經掉落大堂花崗石頭之上。

  而那張報紙,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旋轉沖擊,停在袁雙城的喉間眼前。

  堂中有風吹過,報紙飄飄揚揚,緩緩降落。

  彈指飛指,敗鷹爪王,斷鑌鐵劍,余力未歇,還在袁雙城的咽喉處劃出一道淺淺血痕來。

  然后,其勢盡去,飄然落地。

  其身手之強,算計之妙,簡直是如神如鬼。

  眾人開始聽說張坤其人之時,就只知道他二闖宮廷,無法無天。

  并且,還殺官殺賊,與洋人殊死搏殺…

  簡直是一怒上頭,就萬事不管的瘋狂之輩。

  聽著就像一個沒有什么腦子的莽夫,不足與謀。

  這樣的莽夫,在他們看來,有大刀王五一個,就已經足夠了。

  再多一個張坤,只會惹禍上身,不見其利,反見其害。

  文玉章兩次帶兵出現,也是沖著源順鏢局的面子,倒并不是對張坤另眼相看。

  事實上,包括康北海,包括袁雙城,甚至都沒有想過要見張坤一面。

  心想,這種武夫,就算再狂再強又能怎樣?一隊士兵,就可圍殺,如此而已。

  直到今日,他們才明白。

  有些事情,不能太想當然。

  二闖宮廷,還能活得好好的,吃得飽飽的到處生事。并不是別人太傻,或者寬宏大量。

  而是對他無可奈何,只能看著他逍遙自在。

  就如眼前的情形…

  袁雙城出行的時候,為了保險起見,帶著好不容易拉攏的三位名聲很大的暗勁大拳師,還帶了一營五百精銳新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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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就算帶著這么多人手,有了這么多準備,真正面對之時,仍然感覺孤立,無助。

  就如冰天雪地,獨自穿著單薄的衣裳,站在曠野之中。

  一顆心直涼到骨子里。

  “這份交待,不知袁督軍滿意還是不滿意?”

  張坤呵呵笑著,終于站起身來。

  他的右手,似有意似無意的按在太師椅上。

  “嘶…”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全都感覺身體發寒。

  隨著他手掌按落,那張結實厚重的紅木太師椅,就如水邊的沙丘…被風一吹,化為無數細小木屑,垮成了一堆。

  空氣中彌漫著好聞的木頭清香,讓人醒腦提神的同時,又是心中狂震。

  原木破碎的香味,告訴他們。這木頭太師椅,并不是提前就碎了…

  先前穩固結實的模樣是真的能坐人。

  新鮮斷裂的香味飄進鼻端,當初報館初成之時,他們就已經聞過。

  那時,有幾位還看著木匠親磨完成。

  并且,還聽對方吹噓過,椅子可保百年不腐不壞。

  這是百年?

  百日還差不太多。

  看到張坤接連露出這兩手,袁雙城和康北海等人,眼眉狂跳著,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要如何出聲。

  剛剛來時,氣勢洶洶興師問罪的心態,此時就成了笑話。

  別說拿人問罪了。

  現在要考慮的是,會不會被別人拿下問罪…

  許是發現了袁雙城等人的危險局面。

  門外嘩嘩就沖進來一隊士卒,分撲兩方,排成隊列,就要舉槍瞄準。

  主將進門遇險,底下的統帶還茫然不知,那就是失職。

  為首游擊將軍,想也不想,就帶著打頭的一隊新軍,沖了進來,個個如狼似虎。

  突然,大廳之內,就響起一個聲嘶裂肺的叫喊:“不要開槍,不要瞄準,不要拿槍指著他,萬萬不能,你會害死大家的。”

  墻角一人站起,面容驚恐而慘厲,全身劇烈顫抖著。

  似乎又想起了先前自己等人舉槍瞄準的情形。

  這條命是怎么留下來的呢?

  倒不是因為本事強,反而是因為步兵操典練得不太到家,舉槍瞄準,連續射擊的基本功沒到家。

  槍還沒舉到一半,也沒有橫端穩定,前排弟兄就死了一地。

  他們哪里還敢接著動手。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

  因此,就算是看到袁雙城帶兵過來了,這些士兵也沒有多少反抗的斗志。

  他們知道,這點實力,遠遠不夠。

  偏偏自家主將,還離得那么近,架子擺得那么高,這不是把腦袋伸出來,任人宰割嗎?

  袁雙城看著那嘶聲喊著,涕淚橫流的手下士卒,登時沉默了。

  他揮了揮手,身后一隊士卒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這支軍隊,他花了無數心血,練紀律,練體魄,練軍事技術。

  不但個個能打,敢冒死沖鋒,最大的成果,還是他們的意志被練得很是堅韌,不到最絕望的時刻,肯定不會投降。

  但正是這種從軍紀到戰力,全都可圈可點的精銳士卒,此時卻乖得像群綿羊,被人安排在墻角蹲著。

  直至如今,也沒有幾個敢站起來。

  他們到底見著了何等恐怖的事情?

  正當氣氛僵冷得無法言表的時候,一個身著青袍,滿面堅毅冷硬的三十來歲書生跨前兩步,撿起那張報紙。

  這人滿臉英氣,更是頗有一種漫不在乎的氣度。

  就算是眼前這種劍拔弩張的情景,他也恍如沒看到。

  張坤隱隱猜到他的身份了。

  注意到張坤的目光,書生拱了拱手,“張師傅,譚某不知可否細細觀瞧一下報紙內容?”

  果然是譚維新。

  張坤笑著伸手:“請。”

  譚維新把報紙拿在手里先是掂了掂,似乎很是好奇,這紙張到底是怎么割斷手掌,又斬斷寶劍的。神情若有所思的看了張坤一眼之后,又把目光投注到報紙內容上面。

  只是匆匆掃過,看了七八個呼吸時間,文字內容,已然映入眼底,映入心里…

  青袍書生面上就有了怒意:“這是誰寫的文章,誰審核通過的?竟然如此抹黑張師傅,吹捧吉利武士。此事若非我在一旁看著,非得被蒙騙過去不可。”

  報館眾人個個低頭,一個中年人吱吱唔唔指了指門口,“是何方圓執筆,唐文遠定稿,并且潤色。印足三千份,發行四方,不過…”

  中年人說著說著,就哽咽難言,說不下去了。

  很明顯。

  那兩個無頭尸體就是唐文遠和何方圓兩人。

  譚維新尷尬的摸了摸下巴,轉身就向那位一直沉著臉,一言不發的蓄須中年說道:“老師,此事可能是一場誤會,文遠師兄他們妄自編纂事實,通稿盡是污蔑張坤之言,對其名聲大大不利。導致如此結果,實在是所料不及。”

  他拱了拱手,小聲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揭過如何?”

  “至于袁將軍,事情已經發生,如今死者往矣,救不回來…依在下看來,大家不如一笑化干戈,免得傷了和氣。”

  這話明著是幫張坤說情。

  實際上卻是奉勸康北海和袁雙城…你們別杠著了,再不好好下臺,等會打起來,到底是什么后果,就不太好說。

  你再看,那位似乎也不像是會讓步的樣子。

  不如,你們先退一步。

  聽到譚維新如此說話,袁雙城臉色陣青陣白,胸膛肉眼可見的幾次起伏,顯然是鼓起勇氣,又消了勇氣,心念百轉千回。

  “走…”

  終于,他終于還是沒有多說什么,黑著臉轉身直接離開。

  抱括鷹爪王陳永康在內的三位暗勁拳師,回頭深深望了一眼張坤,就發現那位站在那里,如同山岳聳峙,氣勢如淵。

  心中不由一緊,也是一句話沒說,跟著袁雙城,如同貼身影子,匆匆離去。

  身后的士卒急急跟上,頗有一些灰熘熘的感覺。

  在他跨出大門之后,堂內沒人說話,張坤也是安安靜靜站著,面上甚至還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

  也不知是譏諷,還是嘲笑。

  袁雙城出了大門,走出數十米遠,才頓住腳步,狠狠的喘了幾口氣。

  “如此莽夫,如此莽夫。”

  他眼中神情萬變,終于還是嘆了一口氣,聲音轉而溫和:“永康師傅,這種人天下多嗎?”

  陳永康神情怔忡,死死掐著自己的受傷手掌血管,止住失血,微微有些茫然道:“京城這邊不太好說,二闖宮廷的事如果是真的…

  那么,除了幾個不知生死的老古董之外,要找到正面打贏他的人,不怎么可能。就算是大刀王五,真與他對上了,估計勝算也不會太大,多半還是輸面居多。”

  陳永康說著轉頭看向另外兩人:“燕師傅,方師傅,你們認為呢?”

  燕師傅是燕青拳暗勁大拳師燕世杰,方師傅是八仙拳暗勁高手方繼生。與大力鷹爪王陳永康三人,是袁雙城四處訪來,擔任軍中教頭,閑余時間,護佑自身安全。

  并不是說,練了新軍,掌握先進槍械之后,袁雙城就看不上江湖武林人士。

  他比誰都清楚。

  先進的槍械火炮只是工具,能發揮多少威力出來,還得看使用的人強不強。

  這就是他精于練兵的秘密所在。

  他注重的是以人為本。

  兵士強了,其他一切都是細枝末節…

  只要教會他們使用工具,戰力就會大增。

  同樣的軍械,在強軍手里與在弱旅手中,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戰力。

  前半生打了無數仗,也看過各國軍隊與青軍士兵的連場交鋒,看得最多的就是那些青軍胡亂放槍,一觸即潰…

  如此烏合之眾,就算拿著再怎么先進的武器,也是廢物一群。多上十倍,面對精悍強大的洋人軍隊,也是送死的份。

  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疏于訓練,個個貪生怕死。

  所以,他不但找來意志聯邦的步兵操典,細心鉆研。

  并且,還用心經營關系,去對方軍中觀摩學習。

  待得掌握意志聯邦軍隊的練兵精髓之后,就用來培育新軍,爭取練成天下強軍。

  更重要的是,他還四處搜羅江湖高手擔任軍中教習,注重單兵實力的提升,注重意志力的磨練。

  這樣的兵士拉出來,身強體壯、能戰敢戰,與以往的朝廷兵馬完全不同。

  本來,他認為,如此強軍在手,天下大可去得。

  假以時日,內可不懼朝廷,外可鎮懾他邦。

  在這亂世之中,不只是安身立命,就算建奇功、立偉業,也不是沒有可能。

  至于為什么與變法派走得很近,當然不是看好變法成功…

  他看好的其實是自家新軍的建制。

  只要帝黨需要一支底牌,自己就會水漲船高,得到諸般機會,最終笑到最后。

  變法真的敗了呢?

  敗了就敗了。

  軍隊在手,實權不丟,任憑勝者是誰,都不得不掂量幾分。

  說不定,還有一場機緣。

  想法當然是好的,前面幾步,也走得十分順當。

  袁雙城進可攻,退可守,在變法派之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康北海對他言聽計從,皇上那里也是信重有加。

  日子越來越有盼頭了。

  卻沒料到,今日竟然碰了一根硬釘子。

  他摸了摸喉嚨處的血痕,此時仍然隱隱作痛。

  若非,若非北河鷹爪王陳永康反應快,舍命相救;若非自己福至心靈的用寶劍擋得一擋,這脖子是不是就被割斷了呢?

  還是說,那張報紙,其實就算自己這些人不擋,也不會真的切過來。而是到了咽喉處,就會消力停頓。

  到底對方是什么樣的想法,又到底是不是要殺了自己,這已經不可考證。

  他猜想著,多半還是后者…

  否則,想殺的話,看看手下士卒那膿包樣,估計是隨時可殺。

  這也是袁雙城直接轉頭就走的原因。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面對可以隨時吃掉自己的老虎,要么就打死,要么就避開。

  站在那里無謂斗氣,那是最不聰明的一種做法。

  “我需要高手,就不信,這偌大天下,就找不到比他更強的拳法宗師。”

  袁雙城沉聲說道。

  眸子里燃著野火…

  “有倒是有,據在下所知,這天下至少有三人,要勝他一籌不止。而且,這三人正當壯年,未曾老朽。”

  陳永康沉思了一下,直言說道。

  隨著袁雙城這位最大的臂助,也轉身離開,康北海再怎么矜持,也已經崩不住臉。

  “福生,這里你好生處理吧,且莫讓變法志士心寒,定要妥當安排。”

  匆匆扔下這句話。

  這位北海先生,帶著神情各異的那些人,轉身離去。

  他甚至沒有多看張坤一眼,也對報館那些人視而不見。

  這次氣勢洶洶而來,事情辦得虎頭蛇尾的,灰熘熘的離去。

  身為座師,他實在是無顏再見自家學生。

  臨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與張坤相談甚歡的譚維新,微微瞇了瞇雙眼,踏步離開,再沒回頭。

  康北海的細微表情,譚維新沒看出來,張坤卻是感應得清清楚楚。

  心中卻是嘆息。

  ‘難怪,這兩人最終沒有走到同一條道路之上,早在如今,已經有了隔闔嗎?’

  莫不是,自己還成為兩人關系不太好的導火索。

  不過,無論怎么說,這位譚福生,還是信得過的。

  不單是因為他與王總鏢頭的個人私交。

  那種能托生死,能共患難的交情,義氣感天動地,實在是讓人心折。

  這種人物,也許有著限于時代局限,眼光和謀略有點問題。個人品性方面,肯定是沒得說。

  “王總鏢頭如今身在何處,不知譚兄可否知道?若是他在京城,也不至于鬧出這等笑話來。

  身為維新變法先鋒,竟然大肆針對源順鏢局,針對我本人,替洋人張目…這事,說到哪里都說不過去的。”

  有些事,看起來是偶然,其實是必然。

  可不單單是一個為了變法成功委屈求全可以解釋得了的。

  “唉,張師傅有所不知,如今風雨飄搖,變法之事,已是危在旦夕。對外咱們都說王五兄是身在宛城,不克分身。實際上,他早就趕回了京城,守在宮廷之中,已有多日。”

  譚維新向著皇宮方向,隱晦的拱了拱手,滿臉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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