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威風,如此煞氣,當浮一大白啊,小仙…”
說到這里,譚維新四顧看了一眼,方才省覺,自家妻子并沒有跟隨身旁,自然也不能奉酒上來。
“真希望你也看到這一幕啊…”他喃喃的說了聲,轉頭笑道:“文統領,不用叫人了,回營吧,這次多勞你走上一趟,替我謝謝袁將軍。”
“福生兄,您不現身出去嗎?”
文玉章心中詫異。
“人家都安全了,還去做甚?還有,如今變法之事,還得依仗里提魔太等洋人聲勢,方可成事。此時抓破臉了,當不太好看。哈哈,這些日子,我心里積著一口悶氣啊…
前路艱險,步步荊棘,卻又不得不委屈求全,實在是心里憋屈。見著今日情形,終于心懷大暢。”
他拂了拂袖,轉身而行,嘴里吟哦有聲:“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歌聲嘶啞而歡快,漸漸遠去。
文玉章站在原地,目光怔忡,直到看不到他的背影,才悄然帶兵離去。
四周各國記者漸漸散去,也沒人圍著張坤進行采訪。
實在是,他先前的表現有些嚇人,沒人敢冒著身死的危險,跟這位手中沾滿血腥的“殺人狂魔”討論一下殺人的心得。
只從他們那復雜而又震驚的神情,可以看得出來。
這次回去,媒體方面,恐怕會掀起巨大風浪。
從來沒有人,殺人,尤其是殺洋人,殺得如此別致,如此囂張。
這是一個特例,也開啟了一個紀元。
前段時間,這些外媒,怎么嘲諷青國人的弱小,怎么吹噓白種人的強大,此時就有著怎么樣的尷尬。
強大者,偏偏被弱小者按在地上摩擦。
從里子到面子,全都輸了一個精光。
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報紙文章要怎么寫。
不寫不行,寫得真實了也不行。
對所有記者而言,飯碗和職業道德之間,永遠存在著一個不可調和的矛盾。
“張鏢頭…”
“張師傅!”
待到四周江湖武人前來寒喧幾句,吹捧一番離開之后,源順鏢局的人呼啦啦就圍了上來。
所有人眼里都有著崇敬。
至少,這一刻,他們是真心佩服,也感覺無比安心的。
得罪了洋人,雖然有著無窮的后患。
但是,先前種種,那實在解氣得很了。
“都不用多禮,洪鏢頭重傷在身,耽擱不得,把他抬到百草堂去吧,那里藥物齊備…”
洪華通雖然平日里橫挑鼻子豎挑眼,對自己隱隱有著疏遠之意。但這位畢竟是父武義學的總教諭,教過許多孩子學文習武,本心還是不壞的。
老古董是老古董,也許還因為羅威羅七的事情,對自己心存芥蒂,但是,張坤從來不是一個小肚雞腸之人。
他并不在乎,一些小小的恩怨。
對方只是心里藏著一些不滿,并沒有暗中針對,那就一切都好。
再說,鏢局里得力的人手,還是有點少了。有著洪華通坐鎮父武義學,就有源源不斷的新血融入進來,這老頭其實很得用。
尤其是這次。
安德烈打上鏢局。
這位看起來一無是處的洪華通教諭,竟然還有著如此血性,第一個沖上去迎戰。
雖說是被打得凄慘無比,大大丟了士氣威風,總的來說,其心可嘉。
并不是每一個人,聽到安德烈的殺戮威名之后,還敢動手的。
就算是張坤,也不得不說一句,洪華通老而彌堅,他的人品如何不去多說,作為一個武者,是合格的。
“師姐,你還能走嗎?要不要安排花大姐和秀秀姑娘抬你去百草堂?”
注意到王靜雅低著腦袋,默然跟在自己身后。
張坤心中一個咯噔。
心想莫非是先前與安德烈一戰,打擊到了王小丫同學的信心和斗志,因此萎靡不振了。
“不用,我好著呢,只不過是手臂骨折,又不影響走路。”
王靜雅茫然抬頭,眼珠子轉了轉,好一會才聚焦,連忙搖頭。
“手臂受傷還讓人抬著走,我還做不做人了?小事,小事一樁。”
說是這樣說,她深深的又吸了一口氣,顯然是在強忍疼痛,好一會,才幽幽說道:“張坤,沒想到,你已經這么強了嗎?每天早上的切磋,你都在讓著我?”
廢話,不讓著你能行嗎?
兩拳就把你打成餅餅了。
張坤搖頭失笑:“那倒沒有,你知道的,切磋和比武那是不一樣的,心中沒殺氣,就發揮不出來,師姐其實已經很厲害了。”
“我當然很厲害,張坤,你知道嗎?先前打著打著,我就突破暗勁了,現在是鏢頭了…”
說到這個,王小丫同學就又變得高興起來。
她擺出一個架式,身上筋骨齊動,嗡嗡作響。
剛剛用勁,身體就是微滯,顯然是牽動了骨頭傷處…
“我看出來了,傷筋動骨一百天,雖然你底子好,也得注意一點,再這么觸動傷處,可能會留下后遺癥的。”
張坤嚇唬道。
這虎妞就是好動的性子。
一刻都安靜不下來。
不叮囑嚇唬一番,還真不太好管。
“知道啦。”
王靜雅渾不在意,笑了笑跟在身后,回到百草堂。
“表哥,怕是不行了。”
李小宛一張小臉皺得跟苦瓜似的。
看著就讓人難受。
她先前忙忙碌碌的,又是施針,又是開藥,更是用出了祖傳的推拿正骨之術,全都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
再怎么家學淵源,天資過人。
她畢竟年齡尚小,醫術并沒有大成。
遇到如此棘手的傷勢,就有些一籌莫展。
“洪鏢頭胸骨斷裂,被人以重手法打得變形,似乎還有碎骨墜入胸腔之中,不太好醫治…倒是小丫姐,她的骨頭只是折斷,只要復位修養一段時間,再以金針之術刺激血液運行,就可恢復。”
張坤一聽就明白了李小宛說的是什么意思。
也知道難點出在哪里了。
骨裂和骨折是不一樣的。
同樣的,骨折也分很多種,比如,洪華通鏢頭的粉碎性骨折,就是其中最難對付的情況。
王靜雅那里,倒還罷了,因為是與安德烈對拼拳法,以力抗力。受到反震之后,骨頭受不住強勐力道斷折。
這是硬傷。
因為她本身的體質強橫,甚至沒有影響到內臟,連鮮血都沒有吐一口。
這種情況,用手法復位,以針炙和藥物配合,就可以治好。
當然,也有可能骨頭損傷太狠,有著碎骨留存…
若是復位不完全,很可能會影響到她左臂以后的筋骨氣血力量傳遞。
這一點,也沒有把握。
人體,本就是一個很精密的玩意。
一點點小小的傷損,處理不好,也可能導致很麻煩的后果。
就是常人所說的,治好之后,做不得重體力活。
這一點,暫時還沒跟王靜雅說。李小宛擔心,小丫姐要是知道這情況,會心喪若死。
對于一個武癡來說,你讓她實力大跌,日后前路斷絕,只能躲在家里相夫教子,那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忍受的。
而洪華通呢,他這情況更嚴重,想要讓碎骨復位,單憑外部牽引,金針刺穴,是怎么也不能完美治好的。
問過鏢局中人,張坤了解到。
洪華通當時,是被安德烈一拳破開中門,重重轟擊在胸口之上。
他是勇氣可佳,奈何實力不足。
面對那摧枯拉朽般的拳鋒,甚至沒能擋住一拳之力。
輸得凄慘無比的同時,也受到無可逆轉的傷勢。
碎骨塊散得到處都是,那要怎么辦?
除了開胸清骨,粘合起來等待自動恢復,就沒有別的好辦法。
開胸手術治法,這時候的中醫,至少是李小宛本人,是不擅長的。
她沒這份能力。
安仁堂的楊大夫,號稱神醫,本應該可以做到開膛清骨,做個手術不成問題。
但他主攻方向卻是開方辯癥,能治疑難雜癥,對于外科手術,也不見得就很厲害。
讓他來治,風險還是有些大。
這才是真正的難點。
一般情況下,在這個時代,受到洪華通這種重傷,不但胸骨粉碎性骨折,更是傷到內臟,基本上就可以準備后事了。
好的醫生太少,能學通百家,如華佗那種實操經驗特別厲害的醫生,更少。
再說了,這個時候,“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焉能毀傷”的說法還是深入人心的,剃個頭發就感覺屈辱得如同砍腦袋一般的,你讓這些人來割開腦袋或者剖開胸膛,其實是很不人道的一件事情。
所以,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身為中醫,一般不會如同日后的西醫那般,把人當做死肉一般的切來切去。
但張坤不一樣。
他的屬性欄中,醫術那一欄,卻是并沒有分出什么中醫或者西醫來。
只是“醫術”兩個簡單字眼,其實包羅萬象。
什么手段都會。
什么中醫、西醫、巫醫、金石丹方…啥都會一些。
只要能治病的東西,就可以運用自如。
他的難處,只是如今醫術等級還低,只是“精通”境界…不過,也不是沒有法子,只看舍得舍不得。
“沒事的,你準備刀具和桑白線團,我來操作。”
張坤想了想,還是準備忍痛割肉了。
醫術其實很有用的。
至少,開了這個醫館,也給自己掙了十多點龍氣了。
雖然來得很慢,但是,很安全,很舒服。并且,細水長流,源源不斷。
不是他不想去四處走動,尋找惡人兇人來殺。
實在是,這種做法很不實際。
想要多得龍氣點,不僅僅需要目標的惡,還需要目標的實力和影響力,以及后續的命運改變大小。
辛苦查證惡跡,跋涉百里千里,殺一個鄉下惡霸,或者殺一個山賊頭子,說不定只能得到一兩點,甚至有可能什么都沒有。
這又關系到另外一個獲得機制了…
并不是你救了人,誅了惡,就一定能得到別人的感念。
表面上給你道謝,感恩。心里怎么想,誰知道?
一點點感念,聚不成一縷龍氣,那就等于沒有。
就如他開醫館了,每天救了這么多人。
有許多人都是被他從必死的病痛之中拉扯回來的…
如果人人都懂感念,能奉獻出一縷龍氣這么多,那他早就發了。
所以,要殺就殺大魚。
但話又說回來,只要是大魚,都是影響深刻的人物,有哪一個是那么好殺的?
不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導致不可測的后果;
就是身邊護衛力量太強,殺起來沒那么容易。
想得有些多了,張坤止住思緒,趁著李小宛準備工具,清洗傷口的當口,轉身走進臥室。
提升修為和技能,保不齊會出現什么奇怪的動靜,他并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先前在鏢局門口,打死安德烈得了21點龍氣,打死九個神廟武士收獲卻是不多,只得4點。也許是震撼之后,再來殺些小蝦米,就沒有那么多反饋了。
總共25點龍氣值,還是可以奢侈一把的。
“醫術,提升。”
4點龍氣值燃燒。
張坤直接連升兩級,把醫術提升到大成境界。
一瞬間,他的眼神就變得茫然,沉浸入一股莫名的記憶之中。
這一次,他不再是一個武人,而是一個家境貧寒的窮書生。
父親早年服兵役身死,母親一個人操持家事,忙里忙外的,年紀不算太大,也病痛纏身,一命西去。
窮書生別說讀書了,連填飽肚子都十分困難。
眼見得,就會因為不懂得種田干活,掙不到口糧,把自己活生生的餓死。
百無一用是書生,說的就是他了。
不過,這位畢竟還是有些氣運的。
這一日,在街頭替人寫書信之時,站在寒風之中,撿到一個香囊。
他站在路口一直等著失主,也等來一個姑娘。
事情的發展,開始變得有些戲劇化。
這姑娘是一個醫館館主的千金,看書生長得英俊,又心地純樸實在,暗暗生了情愫。
再加上醫館館主就只有這樣一個獨生女兒,就請人說起親事來。
終于,書生入贅到館主家里,由此揭開了上門女婿的新篇章。
也放棄了詩書仕途之路,重新學起醫術來。
匆匆二十年。
書生再不是書生,而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名醫。
他為人純善,宅心仁厚,最是見不得病人受苦。
家業雖然未曾更加興旺,卻也算得上是富貴半生。
兒孫繞膝,四世同堂,九十歲的時候,書生一身醫術爐火純青,已是號稱神醫。
“這一生,也太過漫長。一些細枝末節,記得并不是太清楚。但是,學醫治病的過程,卻是宛如親身經歷,歷歷在目。”
記憶轟然涌入腦海,張坤感覺到,自己對陰陽五行的理解更加深刻。
對自己的身體,也變得了如指掌。
同時,他還發現,十指指肚,那種極其微妙的觸感…感覺好像可以拿著一支繡花針,做出最精妙的動作。
“這也是全方位的提升…原來,升級了醫術,并不僅僅只是醫術,對我的武學也有很大幫助的。”
張坤試了試拳法刀法,就發現,自己對力量的運轉,對人體的弱點,全都提升了認知。
這代表著什么,他很清楚。
武道修行,開始就是從簡到繁,越練越多。
做是一個加法。
到后面,又從繁到簡,越練越精。
減去旁枝末節,做一個減法。
他現在還處在做加法的境界…
越是多學一些,多見識一些,無論是百家百藝,知道了學會了,就會對自己的武學之道有著觸動。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就是這個道理。
既然提升醫術不算浪費。
張坤十脆就一不做二不休。
“再行提升,醫術圓滿。”
4點龍氣燃燒。
這一次,記憶潮水一般涌來之時,張坤感覺到了一股凌厲和滄桑。
那是一種獨特的理念,一種孤寂的人生…
他躲在亂葬崗上,每天期待著有人死掉,有人扔進荒山。
到了半夜。
他懷揣著窩窩頭,提著清水,眼中泛著綠光,握著刀子,撲向那些新死不久的尸體。
解剖、分析,記錄,試藥,試毒。
種種奇奇怪怪的手段,不為世人所理解,日積月累,終于成為一代毒醫。
雖然身體孱弱,卻成為了天下無人敢惹的大魔頭。
一個幕后黑手。
當張坤再次清醒過來時,就發現屬性面板上面,醫術已經悄然變成了(圓滿)。
正與邪兩種醫術,融合在一起,盡在心中流淌。
這時再想起洪華通的碎骨傷勢,張坤啞然失笑。
“這算什么難題?只是舉手之勞罷了。”
“至于王小丫,手臂斷骨,治好之后,不但不會影響力量運轉,更是連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多留一塊針線大小的傷疤,就算我醫術不到家。”
接下來的治傷行為,并沒有出現任何變故。
手術很成功。
兩個傷者也恢復得很好。
洪華通經此一遭之后,人變得更加蒼老,看向張坤的眼神,再沒有那種若有若無的隔闔,顯得平和了許多。
應該是想通了許多事情,對一些事情再不掛懷。
而王靜雅呢。
顯然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差點就沒了武道前途。
她關心的只是會不會留下傷疤…
得到張坤的保證之后,當天下午,就以完好的右手單臂練起錘來。
簡直是不知道疼痛兩個字怎么寫。
只有李小宛,看著張坤的目光更加詭異古怪。
像是看到了神仙。
沒人比她更知道,洪華通傷勢的難纏之處。
當日她親眼見著治療過程,簡直如行云流水,比預料之中最好的情況,還要完美。
這是她做夢都不敢想像的藝術,只能稱為藝術了。
想到當初剛剛見到張坤的情景,一時宛如夢中。
“小丫姐,你快來看,這報紙,這報紙亂說一氣,氣死人了。”
第二天,李小宛坐在醫館之中,趁著病人稀少的當口,接過小林買回來的報紙,只是看了兩眼就面色大變。
“怎么,洋人又在抹黑張坤了嗎?還是抹黑大青國?管得住人家的手,還能管得住人家的嘴。他們愛抹黑就抹黑吧,咱不在乎。”
王靜雅隨手一扔,那坑坑洼洼的紫金錘,就飛過七八丈,飛到屋角,擺放整齊。
伸臂抹了一把汗,笑著說道。
“不是洋人,是京城日報,咱們大青國自己的報紙。”
李小宛臉色垮了下來。
這些人是彎腰彎慣了,再也直不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