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坤一腳踩落,血水四濺中,四周一片寂靜。
這一刻,記者們舉著照相機也已經停頓半空,鎂粉都不再爆炸燃燒。
‘拍照啊,讓你們拍,最好是把安德烈的無頭尸身,多拍幾張。’
張坤嘴角帶著盈盈笑意,饒有興致的看向那些記者。
他鞋上、刀上沾著鮮血,青袍隨風招展,清眉朗目,面色溫和,看在別人眼里,就像魔王一般。
登時,記者群里就發出一片輕呼,人群悄悄的后退了幾步。
更有一些或稚嫩,或成熟的女聲,尖叫著。
‘似乎有些被嚇壞了呢。’
張坤很有惡趣味的想著。
停頓了一會,四周百姓轟的一聲,傳來歡呼“狂刀,狂刀…”
尤其是一些江湖人士,更是激動得面色暈紅,瘋了一般的吶喊。
看著這一幕,聽著耳中傳來的瘋狂歡呼,張坤微微訝異,心神也微微恍忽…
不容易啊,這還是他來到此方世界,第一次得到百姓的歡呼。
以往每次做下大事,除了身邊寥寥有數的幾位親近朋友,就連鏢局里許多人都不認同自己。
更別提那些看熱鬧的愚昧百姓、以及拱火架秧子的江湖武人,更是敬而遠之,明顯的打心里排斥。
這種感覺怎么說呢?
大抵就是覺得自己是羊群中的一頭狼,與他們格格不入的同時,又深懷恐懼。
可是。
在打死這位四處挑戰的洋人之后,張坤突然發現,人與人悲歡,似乎在某一刻,可以聯通。
這些無知而可憐的百姓,他們并不是天生就喜歡低人一等,或許,在內心深處,其實也有著隱晦的渴望。
渴望著有那么一天,翻身做個主人。
洋人踏足神州大地之上,因為高高在上,做下許多事情,又哪里管得了青國普通百姓怎么想,也不知積累了多少的怨氣。
先前不是沒有感覺,而是不得不忍,不得不隱藏自己的血性,老老實實做一個順民罷了。
一旦有人挑起這股火焰。
其瘋狂,足以焚滅世間所有一切。
一道道金光,從四面八方升起,成千上萬道情緒,或狂熱,或崇拜,或信任,或感激…所有思緒融為一體,凝聚成獨特而又珍貴的一縷縷龍氣…
足足有著21點之多。
竟然比起惡事做盡的崔玉明內廷二總管、名聲遠揚的會友三鏢頭張重華,以及威鎮內廷數十年之久的八卦宗師尹伏還要多上許多。
這是讓人很意外的一件事情。
以安德烈的實力來說,他多半是打不過尹伏宗師。
以他對百姓做下的惡事來看,也遠遠比不上崔玉明崔公公和蓮心道人…畢竟他遠渡重洋來此,也沒有多久,還沒來得及做下諸般天怒人怨的事情。
最讓人無法忍受的,就是挑了幾個武館,親手沾上的鮮血,做下的樁樁惡事,還沒有蓮心道人和崔玉明等人的零頭多。
唯一的原因,就是,在眾人面前殺了安德烈,并不只是簡簡單單的打敗殺死一個武者,一個惡人,而是有著更深遠的意義。
集眾而成龍,人心即天心。
自從刀意顯化,意志成型,張坤又生成內臟之力后,他的五感更加強大。
此時終于能夠粗略看清龍氣的形成。
并不是什么殺惡人,做善事,就有龍氣,這根本就是不搭的兩件事情。
之所以,每次殺了那些名氣很大的惡人,能得到諸多龍氣,其實是源自于其他人的感念,直接間接的對某些人的人生造成了巨大的影響。
就如現在。
盡管眼前這些圍觀者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覺得,殺一個區區神廟武士長,會對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幫助。
但是,在他們的潛意識里,冥冥之中能感覺到,這一次,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
如一顆種子,不但埋進了在場所有目擊者的心里。
也隨著消息傳揚,會埋進無數苦難者、奮進者的心里。
總有一天會生根發芽。
神州浩土,人杰地靈,咱們并不天生比別人差。
我們,很強!
這種信念,這種被打斷被壓制無數年的血性,會從骨子里重新生長出來。
就如冬盡之后,就有春來。
輪回盡處,原是重生…
青國人如此反應,各國洋人卻完全不一樣。
自張坤一腳踩死安德烈之后,在青國圍觀百姓發出喝彩聲的同時,旁邊就出現了一股更加巨大的聲浪。
洋人全都變了臉色,眼神中有著絲絲恐懼,更多的卻是怒意,他們指著張坤大聲怒斥,口沫橫飛。
無數鳥語夾雜著奇異口音的中文,大抵就是說的“兇殘,魔鬼”之類的話,表達自己的不敢置信。
他們不相信,在這片土地上,竟然還有青國人,如此囂張,如此狂妄,如此兇殘?
甚至,有許多人都在揉著自己的眼睛。
他們覺得,剛剛看到的一切,都是魔鬼的幻像。
“你竟然殺了安德烈?”
“以如此殘忍的手段,殺了神廟武士長?”
“你知不知道,到底犯下了多嚴重的罪行?”
一個看起來很有身份,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人,走上前來,面上全是不可思議。
這人說話很有力,雖然心中怒極,卻還是控制著情緒,只是沉聲問道。
“你又是何人?”
張坤打量著這位看起來很博學很紳士的金發中年人,他發現,此人的威望似乎很高,一站出來開聲說話,四周洋人全都停止叫囂,似乎想要聽清他說些什么。
“神廟祭司,里提魔太。”
金發中年人眼神微微一縮,似乎震驚于張坤的漫不在乎。他語氣加重,又問:“殺了神廟武士長,你難道就不怕,我大鷹帝國軍隊踏入青國京師,讓你們所有人都賠禮賠命?”
“哈…哈哈!”
張坤先是一愣,緊接著嘴角漾起一絲笑意,再接著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
他指著里提魔太,面上笑容未消,眼神中卻全是譏誚:“你這老頭有趣,太有趣了,聽說你是吉利國有名的學者,博學多才,還著作了《七國新學備要》等書籍,我原本以為你是一個有見識的洋人,卻沒想到,卻是如此的不明是非,顛倒黑白。”
張坤目光掃過四周數百洋人,笑意收斂,眼神微冷:“你看到的是我殺了你吉利國的神廟武士長,我看到的卻是一頭到處嗜血殺戮的豺狼…
里提魔太,你告訴我,同興鏢局的譚老鏢頭、梅花拳館的元大先生以及他的四個徒弟,還有,我源順鏢局的鏢頭,鏢師,難道他們就該死?
還是說,你們的神廟就是這么選擇武士長的?誰是殺人的狂徒罪犯,誰殺得人多,就選誰來擔任武士長?”
張坤的話說得十分明白,他就是要當著這么多國內國外的記者面前,把這次事件給定下來。
什么殺洋人。
那是殺洋人嗎?
殺的是罪犯,是惡徒。
就算是那位神廟武士長安德烈腦袋都沒了,死得不能再死,也要把他釘在恥辱柱上,以不名譽的方式死去。絕不能讓他死得像個英雄…
“殺人誅心啊,很有意思,這位狂刀果然了得啊,好一副英雄肝膽。”
“而且,他還不是一般的武夫,口舌如刀似劍,得理不饒人,這言語分外凌厲,里提先生,也有些招架不住了呢…”
百姓外圍,長街遠角,一個三十多歲的書生打扮青年看著這一幕,忍不住就擊節感嘆:“文統領,你看看咱們是不是快快上前?遲恐生變,源順鏢局王五兄還在宛城,不能照顧家里,咱們先前來得晚了,差點就出了問題,這時可耽擱不得。”
“福生兄,先不忙,袁將軍說了,如今需要低調行事,不可太過張揚,再看看吧。若是那張坤能控制住形勢,就不必動用新軍,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紛爭,壞了大事。”
文玉章回頭看了看,遲疑了一下,卻沒有發號施令。
他來此,本來就是受譚維新之托,防著那安德烈等人行事太過酷烈,打死打傷源順鏢局的人,到時不太好向王五交待。
卻沒想到,這情況,看起來,還是鷹國人一方吃了大虧。
源順鏢局有人受傷,至少還沒死人。
安德烈卻是連腦袋都沒了。
張坤這種殺了人還扣帽子的做法,說得雖然略有些夸大,基本上也是事實。
就算是里提魔太,再怎么博學多才,腦子里裝了一籮筐的法律神學,此時竟也辯解不得。
你要說安德烈沒殺人嗎?
殺了。
你要說他是罪犯嗎?
其實不是…
不但是里提魔太心里,還是在場的所有外國人,有一個算一個,他們都不覺得,在大青國這片野蠻落后的土地上殺一些人算什么事?
就連大青國皇室知道了,也會滿不在乎。
這些螻蟻一般的百姓,死就死了,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大鷹帝國公民的性命,跟他們有可比性嗎?
不過,這話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各國記者的面,沒人能厚顏無恥的正經說出來。
就算心里真是這么想。
里提魔太頭一次,覺得青國人,有著這么難纏。
以往遇見之人,要么就是嘴里說得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內里仍然虛弱得像是一頭綿羊,骨子里就天然懼怕自己等人。
要么就是一味的兇蠻霸道,嘴里悶不出幾個屁來。
這兩種人也有相同的地方,就是對皇權,對官員,有著天然的敬畏。
只要借皇權威逼,以家國大義壓下,基本上就變得唯唯諾諾,不敢抗辯。
但是眼前這人,絕不類同。
不但嘴舌如刀,更是底氣十足。對皇權也好,家國大義也罷…甚至,對于外來強大的軍隊,都不屑一顧。
里提魔看得出來,這人并不是強撐架子,而是真的不懼怕。
不過,他怕不怕不要緊,終歸只是一個人。
“罪犯一說,還望慎言,不得胡說一氣,年輕人,若是挑起我大鷹帝國與青國朝廷的沖突,導致戰艦到來,大軍壓境,你就是這個國家的罪人。”
里提魔太目光之中有著森寒,冷然道。
安德烈雖然吃藥吃壞了腦子,有點神經質。
但再怎么說,他是神廟武士長,是大鷹帝國公民。
代表著國家的形像,更代表著光明神的威嚴。
不可以這么無聲無息的死在這里,總得討個公道。
張坤這時也不笑了,雙眉微挑,殺機凜冽:“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國家的罪人?但我知道,就算是大軍壓境,首先死的,也是你們光明神廟、大鷹帝國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里提老頭,你要不要試試,看看張某刀鋒利是不利?”
“呃…”
被森冷殺機一壓。
里提魔太心中一寒,一股冷氣從嵴髓直入腦海,讓他有了某一瞬間的恍忽,腳下發軟,不由自主就踉蹌數步。
這是生命本能的畏懼,也是意志強大的影響。
張坤眼神微冷,氣機引動間,就如一只吊睛白額大老虎,張嘴欲噬。
甚至,比老虎發威,更要兇勐數倍。
里提魔太就算身份再高,學問再深。
他的生命本質,仍是一個平常人。
又哪里禁受得住。
若非他身為祭司,每日冥想祈禱,精神盛于常人,勉強抵御得住這股威壓,恐怕當時就尿了褲子。
“呯!”
張坤氣勢勃發,怒言相斥的時候。
里提魔太踉蹌后退,各國洋人也是悚然而驚。
因為,他們全都聽得出來,對方不是在說胡話,也不是在說大話。
而是有著真正的決心,也有真正的實力,來做到這一步。
你說大軍開進,那就拿爾等大開殺戒。
如此而已。
看誰先死?
氣氛微微僵固,突然一聲槍響。
張坤只是微微側身,左肩之上濺起一絲血花,青袍被打出一個孔洞出來,能看到一點鮮紅,以及金光微微的肌膚。
子彈沒有突進肌肉之中,只是扎進去一半,就掉落地面,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張坤低頭看了看傷口,感嘆道:“這槍威力還是挺大的,竟然可以打破我的皮膚。”
再抬起頭,眼中紅光微閃,看向那個滿眼錯愕的神廟武士,張坤面上擠出一個笑容:“不過,你既然開槍刺殺,那就別怪我還手了,死了也怨不得別人。我這人,還是很講道理的。”
他話沒說完,已是一步踏出。
地面微微晃動之中,青影閃了閃,就到了那個舉槍扣動扳機的神廟武士身前,“講道理”幾個字,余音還在,他已經一掌拍在了神廟武士的腦袋上。
“彭…”
悶響之中。
那人只來得再開一槍,子彈從張坤的耳邊掠過,就被一掌拍得腦袋陷入了胸腔里。
脖頸之上,只看到金黃毛發一撮,看著,格外觸目驚心。
一掌拍死神廟武士,張坤頭也不回,聽著四周傳來大片的尖叫驚呼聲,自顧說道:“既然你們敢動槍,那我也不用講什么道理,各憑本事吧。”
他的身體緩緩扭動,從背對眾神廟武士,到面對眾人,只是一瞬間。
手中刀已經如同長了眼睛一般的躍進肩頭刀鞘之中,他的手里已經多了兩柄左輪手槍。
子彈呼嘯著,從他的身邊穿過,就像穿過了一個虛影。
而張坤手里兩柄短槍,卻是密如暴雨,噴射出火花。
“噗噗噗噗…”
七八位滿臉兇狠,舉槍瞄準射擊的神廟武士,幾乎在同一時間,額頭出現一個血洞。
無論那人是趴在地上,還是半跪在地,或者是奔跑著射擊…
全都逃不過死神之吻。
張坤的手中火舌迸濺,每一顆子彈就象是長了眼睛一般,散射四面八方。
射擊的同時,他的身體扭動飄忽,在方寸之地閃躲旋轉,竟無一顆子彈可以打中。
透著一種奇異而殘酷的美感。
八位神廟武士同時摔倒,激起片片塵土。
剩余的只有不到十位神廟武士,手已經伸到腰間,槍柄近在遲尺,卻再也不敢動作。
刺骨殺機籠罩心靈。
他們就算是再怎么遲鈍,也能感覺到。
只要自己出手拔槍,就是必死的局面。
里提魔太身體徹底僵住,站在場中手腳微微顫抖。
這次倒不是嚇得。
而是震驚得難以自控…
這么近,又是八九人同時拿槍瞄準動手,竟然只是打破了他的肩膀上的一層油皮。
甚至,接下來所有人都沒有一槍擊中他。
這年輕人。
是個魔鬼嗎?
加百列大人,你要再不過來,神靈的光輝都要暗澹無光了。
“你,你…”
里提魔太驚得狠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心里則是無比想念那位正在徒步挑戰阿爾斯雪峰冰川的加百列騎士。
這次遠渡重洋,本來敲定由加百列帶隊,結果,那位聲稱要去朝圣破關,赤腳遠走,踏上雪山,一時脫身不得。
于是,就讓見習騎士安德烈暫且擔任武士長一職。
終究還是不能獨當一面,導致處處被動,以至于,現在的情況都不好收場了。
“里提老頭,這次你還有何話可說?”
張坤冷笑一聲,手中轉了兩個槍花,睥睨望去。
“若是你覺得影響到兩國邦交,不妨去信,讓大軍前來,看看,我能不能殺得干凈?”
這話透著滔天血海,其中的兇殘冷酷之意,讓人心中直發毛。
里提魔太深深的看了張坤一眼,再不多話,招了招手,示意剩余的神廟武士,收斂安德烈和其余神廟武士的尸身,竟直接去了。
畢竟,張坤以其魔神般的手段,證明了自己。
別看你們國勢強大,但遠水解不了近渴。
要打,盡管來。
看看你先死還是我先死?
事實證明,無論怎么打,都會是自己先死。
里提魔太不得不認慫。
就算丟臉丟到了全世界,也沒辦法。
力不如人。
他第一次感受到這種屈辱,只能暗暗忍下,再圖謀劃。
這時,萬萬不可激怒對手。
那不是什么智慧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