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正陽門,已是天光暗沉。
隱隱約約的看不太清路人面容。
百草堂已然掌燈,遠遠的,就看到小武和小林兩個忙得滿頭大汗,門前已是擠滿了人,各自扯著喉嚨叫喊。
‘百草堂出事了?’
張坤腳步一頓,心里閃過這個念頭,不過轉念又想,自家這醫館平日里救濟窮人,看病少收錢,也沒積累什么怨氣,伙計和婢女都是老實巴交的,更不會受人針對。
莫非是先前打入皇宮,引起了后黨反撲?
好在王靜雅與李小宛兩人,事先被安排去了源順鏢局,倒也沒有什么危險。
再一聽,卻不是那么一回事。
“武哥兒,你就放我家小子進去吧,他吃得不多,干活是一把好手,也不要錢。”
“林小兄弟,你看,我家閨女雖然長得秀氣,但是在家里也是干慣了活,很會伺侯人。要不,讓她平日里給張老爺端個茶遞個水,肯定好使。”
正喧鬧間,有人眼尖,就看到張坤的身影。
立時歡叫出聲:“張老爺回來了。”
呼啦啦,一群人涌了上來。
七嘴八舌,就有聲音響起。
“張師傅,您沒事吧?聽說您殺到皇宮里去,大家伙兒都拿著兵器,準備與你一起掀翻那些老爺們。”
他手里拎著糞叉,氣味感人。
“是啊,平日里,那些狗官就會盤剝我等,壞事做絕,殺得好。”
一個大腳婆娘激動得臉上放光。
“張大夫,我的陳年腰傷,經過您針刺之后,現今已然大好,正準備上門道謝呢。見到您老人家如今身體大好,咱們全都放心了。”白發蒼蒼的老大爺流著眼淚笑道。
“還有一些兄弟,見那崔玉明惶惶如喪家之犬,已是糾齊人手,把他家的外宅燒了…”
“真是解氣。”
問好的聲音之中,夾雜著很不和諧的聲音。
張坤轉頭望去,就見到一個老實巴交的黑瘦中年漢子,此時面上全是狂熱,鼻孔呼哧呼哧喘氣,正指著正西方向,那里隱隱有著紅光騰起…
原來是崔玉明家的宅子被人燒了啊。
張坤愕然。
再看四周圍著的一些百姓,臉上全都有著遺憾有著可惜,卻沒人覺得有什么驚懼害怕,心里當時一咯噔。
‘這時候,我若是振臂一呼,這數百號人是真的敢揮舞鋤頭糞叉,殺進皇宮的。就算是今天快活,明天死,他們想必也不會在乎。’
張坤突然發現,自己雖然來這里已經有了一段時間,卻根本沒有看清這個時代。
完全不知道,這些窮苦百姓們,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到史書上記載著,當洋人聯軍出現在京師,攻打皇城之時,京城百姓大多數都是自告奮勇的為洋人軍隊運送炮彈,運送糧食。
并且,還有許多人,冒著生命危險,替洋人沖陣,扛梯子攻城,身死都不懼。
百姓受到欺辱,并不會去衙門告官,而是跑到洋人神廟,或者去洋人軍中哭訴,求得公道。
還有,火燒京城最美的園子“萬花園”的時候,洋人只顧著搬空京城最好的寶物和金銀,而京城百姓卻是全城出動,跟在后面搶掠一切,焚毀一切。
這是誰的國?
四處隱隱約約的傳來慘嚎呼喊,有巡捕營馬隊在街道上來往巡視,騷亂很快就平息了下來。
只剩下百草堂這里,沒人敢來,也沒人愿意來。
“肅靜!”
張坤高聲叫道,見到這些狂熱的百姓漸漸安靜了下來,沉吟了一下方才開口:“多勞各位父老掛懷,在此等候多時,張某感謝了。”
“張師傅高義,不礙的,但凡有事吩咐,莫敢不從。”
有漢子舉臂笑道。
四周一片應和。
“不過,今日此事,乃是張某與崔太監等人的私人恩怨,萬萬不可波及他人,既然從皇宮全身而退,沒有傷損,此事,也便過去了。就算宮中有什么舉動,張某人這身有著這身本事,再不濟,想逃還是逃得了的,萬萬不可直接對抗。”
“張師傅…”
“誰不知道張大夫平日里心善,幫我們看病,只是隨意收個一兩文,最見不得咱們百姓受苦…真要是遇到事了,咱們哪能坐視不管?大家伙說,是不是?”
“是。”
“今日此事的發生,也是因為張師傅除掉毒醫汪太和,救回那些孩子。崔太監等人惡事做盡,實在是該死至極,殺了也就殺了。就算把這朝廷掀翻,張師傅一聲令下,我們也無二話。”
“散了吧。”
張坤有些心累。
我現在沒想造反。
怎么一個兩個的都把我架到火上烤呢?
這日子不是還能過得下去嗎?
他心里明白。
這些人其實只是一腔熱血被觸動,再加上平日里被欺壓日久,怨氣太過深沉,此時想要找到一個發泄口而已。
今日,他們可以跟著自己喊喊口號,說是掀翻了這個朝堂。
明日里也可能被別人蠱惑著,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倒不是真的對自己有多么崇拜敬重。
人心都是復雜的。
為什么這樣想?
‘龍氣啊,龍氣點啊,你們喊歸喊,總得貢獻一些龍氣點吧。叫嚷了半天,一點也沒給,是在開玩笑呢?’
“張師傅,剛剛宮內傳出消息,崔太監當場身死,宮猴子也被打得人事不省,您更是與那尹老倌大戰三百回合,見到對方勢眾不敵,才退出養心殿…真是英雄了得。”
“張師傅,您嘛時候京城第一啊?”
張坤擠開眾人,就要往百草堂而去。
猛然聽到這句話,身體一震,再震。
定睛望去。
還好,不是一個算命老乞丐,而是一個孔武有力的中年漢子。
張坤拱了拱手,擠出一絲笑容:“還差得遠呢,不敢想著第一,能有自保之力,就已不錯。”
正說到這,就有兩騎飛速過來,為首一騎是王靜雅。
看看到了門前,她勒住馬韁,躍到街心,叫道:“快快,別耽擱了,去源順鏢局。”
她翻了一個好看的白眼,埋怨著:“你怎么跑到百草堂來了,做了這么大的事情,名聲傳遍京師,不想著躲起來,還拋頭露面的,嫌麻煩不夠多嗎?”
“什么麻煩?”
王靜雅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細說,就見長街盡頭,黑壓壓的來了約有數百人,打著火把,擎著刀槍。
為首幾人面色沉肅,身上帶著凜然殺機。
他們的身后,還有人抬著兩具尸體,人人面色沉重。
“就是他們嘍,這次不太好處理。”
王靜雅無奈說道。
她的傷還沒完全好,此時趕得太急,面色就有點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