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坤當然不是逃了。
他只是不耐煩看著鏢局眾人的爭論而已。
事情已經發生,不思反擊…反而是顧忌這畏懼那的,想要求得萬全之策,怎么可能?
人家山賊就不會顧忌太多,想殺就殺,能拼就拼。
所以說,好日子過久了,就會沒有血性,連膽子都沒了。
竟然還有一部分人,想著把自己交出去,換得山賊諒解,他真的是無話可說了。
從先前眾人的畏敵怯戰的情緒也能看出,這些年,朝廷各方軍馬,與各國交戰損失有多么慘重…面對洋槍洋炮之時,又是多么膽戰心驚。
‘海戰失敗,陸戰又是一潰千里,都被人打到直隸,打到京師門戶…前段時間,又有消息說,連膠州半島也丟了,朝廷只能承認現實,拱手割土賠錢。是人是鬼都能在這個偌大的國度之上,啃上一口,憑的是什么,就是洋槍洋炮…’
‘這樣想來,他們懼怕洋槍洋炮也就不難理解了。這是武人的悲劇,苦練數十年,抵不過對方手指輕輕一動,實在是讓人心灰氣沮。’
比拼武藝,鏢師們可能不會太過懼怕。
但是,聽到對方有可能掌握了不少洋槍,
那些人當場臉色就變了。
張坤看得清楚。
同時,他還見到有那么一大批人,竟然偷偷的看向自己…
‘這是希望我主動出來頂缸嗎?犧牲我一個,幸福所有人,我見你個大頭鬼。’
張坤聽了幾句,就有些失望。
當即帶著李小宛無聲離開。
他不愿意讓王靜雅為難,也不愿意讓王仲達這些血性漢子就這么直面洋槍硬弩的洗禮。
沒必要。
真的沒必要。
看了這么多電影電視,也看了那么多的玄幻仙俠,哪里不明白,一切敵人都是紙老虎的道理?
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面對困難的時候,首先想的不能是逃避,也不能是畏懼,要迎難而上,積極進取,這才是解決難題的不二方法。
不為別的。
就算是還了王小丫那大妞一個人情吧。
‘拉我進鏢局,全心教授武學,真正是當自家親人一樣看待啊。放在古時候,高低算得上一個知遇之恩,少不了一個舍身相報…現代人雖然不太講究這個,但我張坤卻不是什么不知恩義的性子。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此事,因我殺了趙豹而起。那么,就由我了結。這一陣,爺接下了。’
張坤眼中悄然爬滿了血絲,默默的回到自家住處。
“表,表哥,要粘胡須嗎?”李小宛怯生生的問。
“這次不用,把我那套書生長袍拿出來。對,就是白色那件,還有假辮子,書箱…”
張坤摸了摸李小宛的頭,笑道:“其實,安仁堂楊大夫對你很有幾分照顧的,我看得出來,他并不是只當你是藥堂學徒,而是另有原因…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沒回來,你就去安仁堂吧。”
“表哥,不能不去嗎?”
李小宛聲音有些哽咽,眼圈紅通通的,看向張坤。
這些日子,相濡以沫的,早就不知不覺的習慣了跟隨在身邊…一切都不用擔心,所有的苦難和危險,似乎離著自己很遠。
自從那日“風暴”來襲,她從來就沒再擁有過這種安心。
實在是,不舍,也不愿失去這種生活。
也不想見到那種后果。
“沒事的,天下雖大,聰明人,其實并不是那么多。相信我的本事。你還記得當初我教你討錢的事嗎?哈哈,傻子很多的。我張坤若是被這些傻子坑了,豈非會讓十四億同胞笑掉大牙?”
什么十四億同胞,李小宛不理解,只當張坤在胡言亂語開解自己。
當下也不再多說,默默的取出換洗衣服,替張坤綁上假辮子。裝扮成入京趕考的書生模樣。
看起來,一點也不違和。
“伱,一百兩,李掌柜嗎,我自然是認得的,都見著幾回了。交銀子吧,咱們熟歸熟,規矩還是要講的。”
一個滿臉橫肉,手中握刀的赤膊漢子,挽了個刀花,怪笑著說道。
圓胖臉身著馬褂長袍的中年人低頭哈腰的捧上銀子,滿臉苦色:“九爺,怎么又加了孝敬?這趟下來,我一家老小都得喝風…”
“少跟老子唱苦,誰不知道你們寶玉齋拿石頭當寶貝賣,一本萬利。過路費只收一百兩,你們占大便宜了。”
赤膊漢子不耐煩的拔拉開李掌柜,放過連馬車帶隨從總共七八人,又走向張坤:“書生?老子最恨書生…心腸歹毒,屁事干不了,就一張嘴皮子特能說,特能撈錢。要不是你們這些人,我也不至于在老家呆不下去。十兩銀子,放你過去。”
“是不是能少點?”張坤滿臉肉痛,摸出荷包。
“別廢話,再多說幾句,你哪也不用去了。正好,臥虎寨還少幾個教書先生。”
“行行,我給。”
交了銀子,張坤也像是趕羊一般的,被幾個山賊趕著,順著人流過了山坳。
眼角余光望去,地面四處倒伏著一些尸體,血流得一塊一塊的,斑斑駁駁。
這些人身上有箭傷,有槍傷,當然,更多的,是刀刃撕裂傷…
‘不但伏擊,事后不管死沒死,都補了刀。’
張坤心中冷然,眼皮卻是微微耷拉著,黯淡無光。
他現在演的是一個進京趕考,卻名落孫山的秀才。
老家傳來消息,母親重病,所以就要急急趕回去…
他的身形本來就偏向修長,長袍穿在身上,背著書箱,更是滿身滿臉都是儒雅清雋氣息。
就算他自己說不是書生,恐怕都沒人相信。
所以,攔路收錢的山賊,甚至沒想過要搜他的身上,看看有沒有兵器。
當然,他也沒帶刀就是了。
演戲這事,張坤一直認為,演技好不好其實也不算太過重要,最主要是要敬業。
態度首先要端正。
身前不遠處,高大木樁之上,半吊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光頭中年。
這人全身軟成一癱,身上處處血跡,低垂著腦袋,雙眼無神。
應該就是袁光耀鏢頭了,源順鏢局鼎鼎有名的形意虎拳暗勁大拳師…
聽說他出身北直隸東山地界,在當地打死了人,被官府追捕,逃到京城討生活。因為仰慕大刀王五的武功和義氣,加入源順。
他能力既強,為人豪爽,很得一些鏢師敬重。
這次從嘉興押運漕銀返京,也是走的暗鏢,外人是不知道的。
明面上,其實就是護送元豐商行的一批糧食,本來也不至于讓山賊看上。
卻沒料到,離著京城不遠了,竟然在家門口被人伏擊。一身本事都沒怎么發揮,就被洋槍打得半死,擒了下來。
張坤只是掃了一眼,就不再多看,順著人流前行。
心里則是默默估算著地形…
左面是如刀刃般的尖頂山坡,不好立足。
右面的山坡平緩,上面人影綽綽,樹林深處,還有著高聲談笑傳來。
想到先前在鏢局里聽著那趟子手所言。
這伙山賊,威懾力最大的并不是二寨主趙蛇,也不是他手下的幾個大檔頭,這幾位或是明勁大成,或是合力境界的強手,以鏢局的實力,隨便出幾個人就可以擋下。
百多兩百的山賊匪眾,算是烏合之眾,打順風仗還行,真的血拼起來,也能應付。
關鍵問題是,在路邊山坡頂上,隱伏在林木深處的,稀稀拉拉隱藏著的那七八條洋槍…
還有幾張強弩。
趁著同行之人的目光并沒有放在自己身上,張坤身形微閃,如貍貓般輕靈竄入樹林,往山坡之上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