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阿嚏!”
永安屯趙家大院,坐在院子里的邢三,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
邢三抬手用手背蹭了蹭鼻子,另一只手從兜里往出掏煙的同時,嘴里嘀咕道:“誰念叨我了。”
“還誰能念叨你?”旁邊等著蹭煙的趙老爺子笑道:“趙軍趙小子念叨你唄。”
邢三聞言一笑,自妻兒去世這么些年,現在也有人惦記自己了。
以前無牽無掛倒也不覺怎的,如今融入到這個大家庭的邢三,感覺生活充滿了美好。
邢三從兜里掏出癟了的石林煙盒,這是午后趙有財出門時給他的。
經過半個月的忙碌,幾家地里的活都干差不多了,今天王美蘭帶著女人們在家收拾皮張。
年后收的大皮、黃葉子、灰皮都賣了,但從趙家商會成立至今,收來的狐貍皮就一直存在趙家。
按趙軍的想法,等狐貍皮漲價,漲到千八百一張的時候再賣,到時候狠狠賺它一筆。
可皮張這東西,想要長期保存就得勤經管著。
天氣越來越熱,為了防止狐貍皮生蟲,王美蘭就帶人將狐貍皮都打理一番。
而家里有人,趙有財不用看家也不用做飯,他就背著槍溜出了家。
他出家門的時候,都午后一點多了,誰也沒尋思他能上山。
而事實上,趙有財還真沒去打圍。此時的他,正在南大溝和永安屯之間的楊樹林里教徒弟呢。
只見趙有財雙手插兜,叼著煙坐在一樹墩子上。在他不遠處,顧洋單膝跪地,屁股蛋坐在跪地的腳后跟上,雙手端著半自動步槍瞄著遠處。
也不知顧洋擺姿勢擺了多久,忽聽趙有財叫起,顧洋便收槍起身。
“師父。”顧洋喚了聲師父,問趙有財道:“我啥前兒能打槍啊?”
“你著啥急?”趙有財瞥了顧洋一眼,道:“你上午打那啥逼玩意,三十米你都特么打不準,再打你不也浪費子彈嗎?”
“師父。”顧洋不解地問道:“人家不說,好炮手不都是拿子彈喂出來的嗎?”
“你跟那沒關系,你是自己有問題。”趙有財皺了皺眉,然后小眼睛一瞪顧洋,問道:“你特么打槍前兒,頂槍那肩膀總往前使什么勁兒啊?”
“師父。”顧洋道:“我一打槍,那槍把子懟我。”
“你放屁!”趙有財沒好氣地道:“什么玩意懟你?那特么是后坐力,誰打槍都得有!”
說完這話,趙有財教育徒弟道:“要么說你咋打不準呢,啥叫有意瞄準,無意激發?
你都瞄準了,要激發的時候,你想起來它要懟你,你肩膀往前頂一下子。等你頂完這一下子呢,你先頭兒瞄那個就不準了。”
說到最后,趙有財使眼皮狠狠地夾了顧洋一下。
“師父,那它懟我咋整啊?”顧洋問,趙有財道:“懟你挺著!”
說著,趙有財使拳頭一懟顧洋右肩膀,沒好氣地道:“懟能懟死你呀?你不擱肩膀頭頂著呢嗎?那為啥讓你使勁頂住了啊?”
顧洋不吭聲了,像他這年紀的,每年都得參加民兵打靶。但顧洋每年的二十發子彈,自己能打的不過兩發,其余的都交給他媽,讓他媽拿去跟打圍的換野豬肉了。
見顧洋不吭聲,趙有財又瞪了他一眼,隨后沖顧洋一甩手,道:“去,靠樹再給我端二十分鐘。”
打圍人實戰時有幾個常見的姿勢,一個是像顧洋剛才那樣單腿跪著,一個是靠樹站著,還有就是把槍架在樹杈中間。
反正不管啥姿勢,為的都是一個穩 顧洋提槍走到旁邊的楊樹前,將身往樹上一靠,當端槍上臉時,顧洋轉頭問趙有財道:“師父,我天天這么端有用嗎?”
“有用。”趙有財斬釘截鐵地道:“先給我端著瞄,端習慣、瞄習慣就好了。”
顧洋倒也聽話,按照趙有財的要求,端槍瞄向遠方。
師徒倆一教一學,在林子里折騰到將近四點,眼瞅太陽快落山了,趙有財才叫了停。
這時顧洋雙臂跟灌鉛一樣,不過這小子還算堅強,沒叫苦也沒喊累,乖乖地跟著趙有財往出走。
師徒倆走到林子邊的時候,跟他們一屯子秦強兩口子腳步匆匆地從林子外經過。
在經歷了一連串的打擊后,秦強徹底不上山了。
但不上山的秦強,很快又迷上了釣魚,這幾天風雨無阻地來東大溝釣魚。
秦強打獵的時候,他媳婦陶荷花還挺支持。當然了,支持是因為打獵能掙錢,不說熊膽,就打著野豬、狍子,剔肉拿到集上還能換錢呢。
可在這年頭的林區,魚是不好賣的,或者說是賣不出去。
一是因為魚多,三花五羅十八子,冷水魚資源太豐富了。
二是抓魚容易,就這季節幾個孩子找個淺水泡子摸魚,摸半桶小鯽瓜子都不費事。
雖說秦強釣的大細鱗魚挺好,但對陶荷花來說,秦強有這工夫都不如幫她干干地里活兒。
可釣魚跟打獵一樣,都有癮吶。秦強任陶荷花怎么商量都不行,必須得釣這個魚。
陶荷花今天也是一時氣憤,便找到東大溝來了。被攪了釣興的秦強也沒慣著這娘們兒,兩口子邊走邊吵。
女人家容易上頭,陶荷花氣急敗壞之下,怒罵秦強道:“俏麗哇的秦老三,我上輩子造大孽,殺大牛了我嫁給你!”
趙有財:“…”
老輩人將馬、牛、驢、騾稱為是大牲口,在他們看來,殺大牲口是不好的行為。
早年間永安這頭有那么個規矩,就是進了臘月以后,一直到初五都不能殺大牲口。
而在大牲口中,牛因其吃苦耐勞、勤勤懇懇的形象,使其有了不一般的地位。像個別的人,還將無緣無故殺牛的行為視作造孽。
兩口子吵吵罵罵地離去,過了半分鐘,趙有財才臉色陰沉地走出樹林。
趙有財不說話,顧洋也不敢吱聲,一路跟著趙有財回了永安屯。
但在臨近屯子之前,顧洋問出了壓在心里好幾天的問題:“師父,等你領我上山,咱下貨了以后,我是不也多少能撈點肉啊?”
趙有財聞言,掃了顧洋一眼,道:“打槍還沒打明白呢,就掂心分肉啦?”
“不是…”顧洋剛要解釋,就聽趙有財繼續說道:“你啥前兒給打槍前兒那毛病改了,啥前兒師父給你分肉。”
趙家從趙軍他爺趙大柱到趙有財,如今再到趙軍,祖孫三代人都上山打圍,跟隊友分紅向來都不小氣。
趙有財跟顧洋這么說,只是為了激勵顧洋努力向上。
顧洋聽出師父的言外之意,不禁心生感動,想起他媽和他三哥說的風涼話,顧洋當即向趙有財表態,道:“師父,你老對徒弟這么好,以后上山不管攤上啥事兒,徒弟都跟你擔。”
“你說啥玩意兒?”趙有財聽顧洋這沒頭沒尾的話不由得一怔,道:“咱打圍能攤上啥事兒啊?”
“比如打著牛、打著馬了。”顧洋這小子也是虎,自己感覺自己挺不錯地說道:“徒弟就把骨頭渣子砸賣了,我也跟你擔!”
“去你媽的!”自我感動的顧洋被罵聲驚醒,緊接著屁股挨了一腳,隨即后背挨了兩拳,同時聽趙有財罵道:“俏麗哇…”
一連串的臟話從趙有財嘴里冒出,并伴隨著拳腳,顧洋見勢不妙,撒腿就往屯子里跑。
他大高個跑得快,轉眼間趙有財就看不著他影了。
“這小逼崽子,你特么虎了吧唧的!”趙有財停下來,罵道:“要不你特么找不著媳婦呢,這個損種!”
趙有財越想越氣,嘴里嘀咕道:“我家小犢子都不敢提這事兒,你特么叭叭的…”
“阿嚏!”遠在嶺南橋頭村邵家做客的趙軍打了個噴嚏,惹得一旁李寶玉關心道:“哥哥,你涼著了吧?”
“沒有,八成誰念叨我了。”趙軍回應一聲,就聽邵天鵬招呼他們道:“趙軍吶,趕緊上桌來,咱先吃。”
邵家東屋支上了大桌,邵家祖孫四代加參幫四人就是八人,再加上趙家幫七人,十五人圍桌而坐,白酒倒在杯里。
“小子。”邵云金喚趙軍,問道:“你真不喝呀?”
“喝點唄,趙把頭?”徐山河抬起西風酒的綠瓶子,對趙軍道:“這酒挺好喝。”
趙軍當然知道這酒好了,他家招待客人都用這酒。
可趙軍是打圍人中少有的不喝酒,而且是兩輩子都不喝。
“我不會喝,徐師傅。”趙軍笑道:“從來都不喝酒。”
有些人愛勸酒,趙軍話音剛落,就聽林有才道:“趙把頭學著喝唄,這年紀輕輕哪有不喝酒的?”
說完這話,林有才扶了下面前酒杯,笑道:“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
說著,林有才向邵云金那邊示意一下,才繼續道:“你看老老爺子喝的。”
大伙面露微笑,邵云金也是咧嘴一笑,而趙軍笑道:“不行啊,我一直也喝不了,喝完明天整不好都上不了山。”
一聽趙軍這話,邵天鵬忙道:“那就拉倒吧。”
說著,邵天鵬沖邵軍示意道:“去,給你軍哥拿兩瓶汽水。”
就這樣,十四個人包括李如海在內都喝酒,唯有趙軍自己喝汽水。
為了招待趙軍、招待邵家幫,邵家人張羅了十八道菜。
有一半是炒菜,炒的都是應季的山野菜、蘑菇、木耳,除此之外還有四道涼菜、五道燉菜。
四道涼菜是花生米、午餐肉罐頭、熗拌柳蒿芽、辣椒油拌小根蒜。
五道燉菜除了家常的小雞燉蘑菇、紅燒排骨、醬燜河魚,剩下兩道則是紅燒熊掌和紅燒鹿筋。
“小子。”邵云金跟趙軍開玩笑,道:“這菜不趕你辦事兒那席,完了湊合吃點兒吧哈。”
“哎呦,老太爺,這菜還說啥了?”趙軍笑道:“那誰還能天天結婚吶?”
眾人大笑,邵云金則又對趙軍說:“小子,你嘗嘗那紅燒鹿筋。”
趙軍夾了一筷子,吃在嘴里細細品嘗。
這菜先汆水、后燜燒,燒的口感軟糯且有彈性,紅燒咸鮮口也很合趙軍的口味,他感覺這東西配大米飯能挺香。
十五個人圍坐一張桌,又都是跑山人,說著嘮著就聊到打圍、放山的事。
這時已經吃差不多的趙軍,把話題攬了過來,問起了老陰溝里的那只東北虎。
“邵爺。”趙軍問邵天鵬道:“我聽說,老陰溝那大爪子不咋好整啊?”
“啊!”邵天鵬應的很干脆,道:“那次你來前兒,我跟我爹不跟你說了嗎?”
“啊?”趙軍一怔,道:“你老上次說啥了?”
“我說那虎神出鬼沒的,就鳥么悄地整我們。”邵天鵬說話時,下巴向徐山河那邊一點,道:“給山河他大舅哥叼走了,最后就找著塊衣服布。”
聽邵天鵬這話,徐山河端起酒杯悶了一口,然后對趙軍說:“趙把頭,這事兒算今年,已經出三年了,我大舅哥這仇到現在也沒報了。”
說著,徐山河看向趙軍道:“時間長了,家里也不尋思這個了,但這回咱們進山,可得加小心,這虎真特么的不一般吶!”
“這…”趙軍聞言咔吧、咔吧眼睛,回想頭一次來邵家時,邵家二老是怎么說的。
趙軍回憶一下,發現邵家二老還真沒忽悠自己。上來就拿一小兜虎牙,跟自己說他們這兒有個大爪子,讓自己這伏虎將出手。
當時趙軍正愁沒機會進入嶺南境內放山,便順勢向邵家二老提出了要求。
邵家二老答應后,揣著二十多顆虎牙回家的趙軍,還感覺自己占挺大的便宜。
自己提的要求,人家答應的挺痛快。人家的東西,自己也收了。事到如今,這一戰怕是避免不了了。
“邵爺。”這時,趙軍對邵天鵬道:“今天我跟宋奶嘮嗑來著,老太太說那虎可以打呀。”
“她讓你打嗎?”邵天鵬反問趙軍一句,趙軍一愣,隨即道:“她說不讓我照量。”
“這不就得了么。”邵天鵬笑了笑,道:“那次她家老大,找一幫退伍轉業的過來,那都背著八一杠、五六沖,在老陰溝轉悠多少天都沒整著。
在這之前,我們組織打獵的上山,折里倆炮手。所以后來嘛,老宋太太一看他大兒子派那些人都整不了,完了就告訴我們誰也別打了,誰也別去了。”
“啊…”聽邵天鵬這么說,趙軍微微點頭。
趙軍不小瞧任何人,他知道轉業的軍人不懂打圍,進山是吃力。但只要他們熟悉打圍行中的門道,那他們各個都是好炮手。
宋家老大是武裝部領導,派來打虎的人自然不是一般人。嶺南此地打圍人組織起來也無功而返,說明這只盤踞在老陰溝的東北虎的確不好對付。
“八成得用點兒別的手段了。”趙軍如此想著,忽聽張援民哈哈一笑,喚他道:“把頭,我有一計,可助你除此惡虎。”
昨天欠一章,得挺晚呢,兄弟們困了就先睡。
本來今天沒想晚,我一早就開始寫。結果我熱完湯藥,倒出來以后,也不知道腦袋在想啥,手就托砂鍋底下了。
給我左手三個手指頭都燙起泡了,得虧有獾子油,抹上還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