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趙家門,一股油煙、油氣撲面而來。
灶臺前,王美蘭正一手拿著水曲柳削的長筷子,一手拿笊籬從鍋里往出撈丸子呢。
看趙軍他們回來,王美蘭百忙之中騰出手來,沖他們揮了揮,示意讓他們趕緊進屋。
東屋關著門,西屋也關著門,顯然是怕說話聲吵到王美蘭。
趙軍、張援民跟著往東屋走,但見趙有財一開門,西屋里煙霧繚繞,趙軍轉身跟著楊玉鳳、小鈴鐺去了東屋。
招待完客人,王、林兩家就沒過來。
趙軍一進東屋,就見地上支著一張靠邊站,老太太、金小梅、林雪、李彤云四人正圍著桌子包春卷呢。
這春卷是用蒸出來的薄餅皮去卷餡,餡有豆沙餡,還有菜餡。
豆沙餡不用說了,紅小豆烀熟搗碎便是。
菜餡是胡蘿卜絲、木耳絲、粉條,但這跟餃子餡不同的是,這些菜不是混在一起,而是需要一樣一樣地往餅皮里碼。
炕桌上,放著一個大搪瓷盤子,里面摞著麻花。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竄進了東屋,差點引得趙虹、趙娜喊出聲來。
趙軍一把揪住小黑熊的后腿,今天被教訓過的小黑熊沒敢叫喚,任由趙軍將它抱起,丟回了西屋。
下午這小玩意也跟著混吃混喝,起初大伙并沒在意,趙娜、趙娜還感覺挺好玩兒的,兩姐妹不停地撕麻花給它。
一直喂到小黑熊放了個屁!
吃完大油的東西,小黑熊差點沒把離它最近的趙娜給熏過去。
然后,小黑熊就被趕了出去。可炸麻花對小黑熊的吸引力太大了,它祖祖輩輩也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啊。
所以,只要一有機會,小黑熊就往外躥。
先頭它還奔炸東西的王美蘭去,抱著王美蘭大腿賣萌,結果挨了王美蘭一頓抽。
挨了揍的小黑熊不敢去招惹王美蘭了,但卻總想往東屋跑。
這不,剛才趙有財開西屋門,趙軍開東屋門,就被它找到機會了。
遣送回小黑熊的趙軍一回身,就見王美蘭沖他招手。
趙軍走兩步,接過王美蘭端起的盛炸丸子的大盤子。
趙軍端著盤子進東屋,把盤子往炕桌上一放,四個小丫頭就圍了回來。
今天她們吃的都是殺豬菜,但誰家的殺豬菜也比不上昨天趙家安排的,所以大人、孩子都是正常吃飯,跟那些甩開腮幫子猛造的外來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兩天的殺豬菜,讓人有點膩。王美蘭炸的丸子雖是過油的,但和昨天的肉丸子不同,今天的是素丸子。
胡蘿卜、青蘿卜,兩樣蘿卜絲和面糊,捏成丸子下油鍋。
做這個,蘿卜絲必須得往細了切,要不然團不上丸子。
外屋地的王美蘭繼續奮戰,開始炸春卷。
炸完春卷,王美蘭又炸套環。
套環這玩意,有人做發面的,也有人做半發面的。
王美蘭做的是發面套環,和面的時候往里加了雞蛋和白糖。
發好的面,搟成薄的一大張,然后橫切、斜切,切出一個個菱形面片,然后再在每個菱形面片中間劃一刀。
套環還分單套和雙套,王美蘭做的是雙套環,就是把兩個菱形面片疊在一起,然后往上折其中一個銳角,讓它從中間的開口穿過去后,再輕輕一拽,套環就成了。
下鍋一炸,膨脹開來,外酥里軟,是這年頭不可多得的美味零食。
炸完套環,最后炸刀魚。因為炸完刀魚的油,就只能留著以后做魚用了。
隨著滿滿一盆炸刀魚上桌,趙家東西兩屋和外屋地又充滿了歡聲笑語。
第二天,也就是1988年的2月13號,農歷臘月二十六。
今天是李家殺豬的日子,趙有財一早就起來,插食喂狗、喂豬。
前幾天都沒喂豬,但今天李家殺完年豬,圈里還剩一頭。
這頭黑豬已經餓了三天了,再餓它就挺不到過年了。
趙軍起來的時候,王美蘭在外屋地燉豆腐、熘干糧。
按照習俗,二十五燉豆腐,二十六去割肉。
這個年比較忙,王美蘭沒做豆腐,是到豆腐坊換的大豆腐。而割肉,那就更不用了。
但二十七殺年雞,王美蘭卻不想省略。
“兒呀。”王美蘭招喚趙軍,道:“咱殺幾個雞呀?”
“唉呀!”聽王美蘭這話,趙軍輕嘆口氣,道:“媽呀,咱家剩那倆雞,不留著開春下蛋嗎?”
“那不怕。”王美蘭笑道:“咱上外頭買去。”
“上外頭買…”趙軍聞言,看向王美蘭道:“上西山屯子?”
“啊!”王美蘭點頭,笑道:“咱多給倆錢,我樂意讓他們掙。”
聽王美蘭這話,趙軍嘴角一扯。這時候,還哪有雞賣了?
其實二十七殺年雞,并不適合趙軍家這邊。
這邊冬天氣溫太低,雞怎么喂也不長肉,還得伺候著。所以在這邊,一般都是進臘月就殺雞。更有甚者,一下大雪就殺雞宰鵝。
這眼瞅快過年了,家里頭有雞的,一般都是母雞,是留著開春下蛋的。有公雞也就一個兩個,那是留著來年做種的。
“那行吧。”趙軍想了想,道:“那我看看,今天幫我李叔家忙活完,我就上西山屯子抓雞去。”
既然王美蘭說可以花高價,那這事就好辦了,西山屯人肯定不忍心趙大奶奶過年沒有雞吃。
七點多鐘,李家吃殺豬菜的客人還沒來呢,趙家的食客們先來了。
王強、林祥順各扛一麻袋,麻袋里裝的是他們昨天請客剩的豬肉。
他們兩家不像趙家那么鋪張,都剩了半扇豬肉。
兩家的加起來,趕上一個豬了。再有金小梅昨天下午就說,今天她家請客后,也會把剩下的豬肉拿過來。
這么算,就是一頭半的豬了,王美蘭咔吧下眼睛,手往北窗戶一指,道:“后頭那豬先養著,等二月二再殺吧。”
二月二龍抬頭,有吃豬頭肉的習俗。
“上一邊子去吧!”趙有財先不干了,他把手一揚,道:“養那時候去,我還得天天喂豬!”
“唉呀,二兄弟。”還不等王美蘭開口呢,邢三先說話了,只聽他勸趙有財說:“你要不愿意喂,我喂。”
趙有財無奈地看向邢三,而這時趙軍道:“爸,咱是不是得給小熊、黑胖它們整回來了?”
這么長時間過去,小熊早都出月子了。
趙軍讓它在解家養著,一是小熊這些年跟著黃貴打圍沒少受傷,趁著機會讓它休養、休養。
再一個就是小熊如果回來的話,它就不能進屋,得在外面住狗窩。而黑胖認媽還扛不住嚴寒,所以就挺到了現在。
最近這些日子,小熊在屋里是實在待不住了,天天扒門想往外跑。而大了些的黑胖越來越活潑,也不那么依賴小熊了。
最近,黑胖與在同屋養傷的青老虎打的火熱。趙軍感覺時機到了,打算把黑胖帶回家,讓它先跟小猞猁、小黑熊混。
“那整回來吧。”趙有財說完這句,忽然想起一事,忙道:“老虎是不是好利索了?”
在這些狗里,趙有財最得意的肯定是二黑。但他最器重的,是青老虎。
老邁的青老虎雖然力氣大不如前,但它的香頭還是那么好,圍獵經驗更是豐富無比。
關鍵是,青老虎能把自身的本領和經驗傳給同伴,這對一心想發展狗幫的趙把頭才是至關重要的。
“老虎沒啥事兒了。”說話的不是趙軍,而是林雪。她一來永安屯,就成了趙家幫的專職獸醫。
自己人就是上心,林雪天天給青老虎打消炎針,讓青老虎傷勢恢復得很快。
“那四紅呢?”趙有財問,林雪應該是沒聽清楚,當即反駁道:“姐夫,我都說沒啥事兒了,怎么還能死呢?”
趙有財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忙道:“誰說死啊?我說四紅!”
“啊,那紅狗啊?”林雪說著,看向周圍的趙軍等人,笑道:“不都管它叫禿尾(yǐ)巴嗎?”
“什么禿尾巴?”趙有財怒道:“那是我的四紅。”
“啥四紅啊?”王美蘭在旁笑道:“還沒有禿尾巴好聽呢。”
趙有財狠狠地白了王美蘭一眼,林雪見狀,緊忙對趙有財說:“姐夫,那狗也好差不多了。”
“那行。”趙有財說話起身,抬頭往窗外看了一眼,抬手指著西墻,道:“下午沒啥事兒,再擱那頭兒接出來間狗窩。”
青老虎來了以后,一直住在小熊的窩里。
等禿尾巴來了,趙有財特意給它蓋了個窩。可禿尾巴一宿都沒住上,就去解家住火炕了。
如今小熊、青老虎、禿尾巴都要回歸,那就還差一間狗窩。
“還折騰啊?”王美蘭聞言,發表意見說:“你看看先給哪個狗,擱孫姐那院養一陣子唄,她家后院不有個狗窩嗎?”
趙、李兩家院里都沒地方了,還往回整啥呀?
按照王美蘭的意思,先整回兩條狗來,剩下那條寄養在解家后院。等趙軍結婚往新家一搬,那邊有狗窩、有聯排棚子,養四五十條狗都能養下。
“不行!”趙有財想也不想,斬釘截鐵地拒絕,道:“放不下也得放!”
那三條狗,小熊肯定得跟著黑胖回來。而青老虎,趙有財想和它好好處處感情,所以也必須回來。
至于新來的紅狗禿尾巴,趙有財想讓它跟院里的大紅配一窩。現在大紅雖然沒到時候,但得提前溝通、溝通感情嘛。
聽趙有財那話,王美蘭斜了他一眼,就沒再說啥。
“援民吶。”趙有財看向張援民,道:“這活兒就得你來啦。”
“是吧,老叔。”得到認可的張援民,當即起身道:“下午你們給我和(惑)灰兒、伺候活兒,我幾分鐘就給它摞上。”
“你看看,還得援民!”趙有財說著,從兜里掏出楚安民給他的紅塔山,先抽出一顆遞向張援民。
“哎呦。”張援民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雙手把煙接過,然后一挺身板,道:“老叔,這回你就看我的吧!”
說完這句話,張援民快速地左右轉頭,觀察周圍人神色。
不涉及到上山的事,張援民說啥還真沒人管他。
而且張援民干家里這些活,屬實也是沒人能比得上他,所以他愿意咋說就咋說吧。
可見趙軍他們沒什么反應,張援民緊忙又來了一句:“干這活兒,我手拿把掐的!”
張援民一出,趙軍等人臉色一變,而張援民只覺得神清氣爽,渾身上下無比的舒坦。
“姐夫,要不拉倒吧。”這時,就見王強對趙有財道:“援民說完這話,他蓋那狗窩沒個住,別再塌了給咱狗砸嘍。”
“哈哈哈…”眾人大笑,張援民忙道:“老舅你說啥吶?不能啊!”
笑聲落下,坐在門口的李寶玉起身,對趙軍道:“哥哥,車我開走了啊。”
“啊,你開唄。”趙軍應了一聲,李寶玉便往屋外走去。
“我哥干啥去?”李彤云好奇地問,李如海撇嘴,道:“接他老丈人去了唄。”
“啊?”李彤云一怔,道:“這才幾步道啊,還開車接?”
“賤貼貼唄。”李如海說話時,倆手對著往袖子里一揣,落在炕沿外的兩條腿搭在一起,往上微微抬起,一副標準農村婦女扯老婆舌的樣子,道:“這家伙,不知道咋表現好了。”
說完這話,李如海看向金小梅,道:“媽,要我說呀,你這兒子就給人家養活的。”
“我樂意!”金小梅瞪了李如海一眼,其實李如海這兩天表現挺好,但金小梅一看他現在的樣子,就來氣道:“你哥咋他不氣我,你特么一天不得氣死我呀?”
眾人發笑,就聽金小梅開玩笑道:“像那天咱看電視說的,我八成是欠這孩子的。”
眾人又笑,卻聽李如海說:“媽,本來你就欠我的。”
“我欠你啥呀?”金小梅臉上笑容退去,問李如海道:“我生的你,還給你養這么大,是你欠我呀?還是我欠你呀?”
“你欠我!”李如海這話說的理直氣壯,道:“那年你好懸沒給我藥死,你忘啦?”
李如海此話一出,后入伙的李大智一家和邢三都是一愣,而其余人卻是哈哈大笑。
“咋回事兒啊?”邢三扒拉趙軍,問了這么一句。跟這幫人混久了,老頭子都活潑了許多。
“那年我拉肚。”這事哪能用別人說,李如海不顧金小梅攔阻,自己說道:“我媽給我燒去痛片吃。”
聽李如海這話,林雪脫口說道:“那玩意兒好使。”
醫生都認可,要么說呢,去痛片和黃桃罐頭在東北是包治百病的。
“嗯,是好使。”李如海陰陽怪氣地道:“我吃上就不拉了。”
說完這句,李如海話鋒一轉,道:“她給我喂八個,直接給我喂過去。”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