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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3 廉恥

  “撤!撤!弟兄們跟我走!”

  塹壕戰最艱難的一段過去之后,大唐人民革命軍警衛師的土工作業明顯就大大降低,以一處名叫“歐家沖”的地方為分界線,這里宛若“萬畝風塘”,東北和西南方向是群山,中間則是谷地平原,過了這里,就是一個又一個零散的山包。

  在這些山包中間,湘北保安師的防御明顯薄弱,或者說是孤立的。

  大部隊在進攻的時候,面對的不再是連成一線的陣地,而是一個又一個山包。

  這時候,部隊推進修建掩體,通常就是沙袋搞定。

  土石裝填之后,壘砌推進,配合管夠的手榴彈,警衛師往往都是以多打少,抵進臨湘縣城南陶瓷廠的時候,警衛師一團一天打掉了兩萬發子彈,是對方的五倍。

  這種闊氣打法,舒甲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的戰術思路沒有郭威那么靈活,膽魄上也差了許多。

  所以,警衛師他來當師長,完全是因為穩。

  穩有穩的好處,就是比較費錢。

  好在打得敵人接連敗退,那自然是好的。

  “鈞座,匪軍火力突然暴增,一個團就壓著咱們全部弟兄啊。鈞座,撤吧,武漢的增援再不來,咱們可能真要傷筋動骨啦!”

  “急什么。”

  張枸抖了一根煙出來,匯報戰況的副官趕緊給他點上,張枸也給他發了一根,吸了一口之后,才吐著煙說道,“老弟兄傷亡如何?”

  “折了幾個。”

  “安家費、撫恤金,要到位。”

  “鈞座放心,自家兄弟!”

  “現在折下去的,都是湖南人,怕什么?臨湘縣附近十幾個鄉鎮、市鎮,你不走之前再榨一點油水出來,那不是白來了嗎?”

  “鈞座的意思是…”

  “我呢,跟武漢最高議會的一個大人物接上了頭,七月份就過去認他為干爹。”

  一臉傲然的張枸接著道,“鄂州方面,我能去湖南湖北交界處駐防,也算是‘武漢議會軍’的一份子。當然了,咱們還是雜牌。”

  “不回老家?”

  “回啊,怎么不回?!你彪啊,你回老家,也得帶上趁手的家伙啊。現在回,那不得被‘瀚海公’玩死啊。”

  張枸語重心長地看著副官,“我在這里認個干爹,當幾天雜牌,就能領一批裝備。完事兒之后呢,我安排你先去老家,兵部那邊,干爹說了,他幫忙打通。現在畢竟是多事之秋,中央也沒有多少余糧,兵部啊,已經打算賣一些不重要的職位出來貼補貼補…”

  信息量很大,聽得副官頭皮發麻。

  “兵部…兵部賣官?!”

  “小點兒聲!”

  瞪了一眼副官,張枸這才神神秘秘地說,“再不賣,就來不及啦。錢閣老現在要單干,‘海洋大臣’的頭銜還在,他去江東干的,那比我厲害多了。人間直奔帝國海軍而去,而且還從別處挖了人,打算在蘇州、杭州…算了,這個先不說,小心隔墻有耳。但是,你先回老家,回了遼東之后,要牢記,裝孫子。一定要裝孫子。”

  “憑什么啊!”

  “你是不是豬腦子?!你不裝孫子,那怎么行?!老子哪來的理由削人?!”

  “嘿嘿…”

  副官一聽,這是埋雷呢,頓時高興地伸手搓了搓,“那是不是…鈞座,得表示表示。我裝孫子,那也是受委屈了嗷…”

  “那我還認干爹呢。我不委屈?”

  張枸吐了個煙圈,又伸出手指一彈,煙消云散之后,他才用得意的口吻說道,“咱們畢竟是小門小戶,不靠弟兄們一起裝慫裝孫子,哪來的機會翻本?瞧著吧,這打仗哪兒有個頭?咱們吃這碗飯的,端起來,那就別放下,寧肯撐死!”

  “打!打他媽的!早晚鈞座要一飛沖天!”

  “明天派人去談判,拖個一天,我再從臨湘縣這里榨個七八十萬出來。到時候,咱們就撤。”

  賣隊友這種事情,哪能跟隊友提前說呢?

  只是這光景,張枸并不知道在臨湘縣南城陶瓷廠的食堂內,臨湘縣縣長張李的生活秘書,帶著司機已經在這里跟剛剛布防完畢的一團團長佘陸,談妥了大唐人民革命軍的入城路線。

  “張縣長這么做,不怕上峰責怪?”

  “哎喲,佘團長,這年頭,哪兒有什么上峰啊。上峰,那不就是柳相公嘛。可柳相公,那不是…那不是還在長沙為國操勞…”

  身為一個生活秘書,首先就是不要臉,要臉當不了生活秘書,那么多臟事兒臟活兒呢,哪能不看著聽著察覺著?

  臉皮厚,是最重要的。

  “‘碉堡政策’聽說還要推廣?”

  “游說公司都去了東京,如今兵部也在籌措資金。自籌款項這種事情呢,最后一般都是攤派,所以,天誠公司方面也不含糊,已經去了蜀中,下個月,還有一事發生,三川省就要成立,正好需要一個政績。這‘碉堡政策’,正好拿來用,畢竟,蜀中也多有亂黨…哦不,社會活動家嘛。”

  “你們玩的這么花。”

  “嘿嘿,佘團長,您不在官場之中,自然不知道行情變化。最近幾年,‘天涯洲’的單家、王家,那都是砸重金在本土,為的就是希望遷徙人口過去。如今奴隸貿易衰敗,能靠販奴創收的,誰背后還沒有個相公啊。所以啊,玩得花…不怕,只要能跑路,捅破天,又如何?”

  這秘書的話云里霧照的,佘陸一開始沒明白,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懂了。

  原來,帝國內部的權貴們,都是狡兔三窟,倘若本土有變,“天涯洲”做個地主、莊園主,那大抵上也是沒問題的。

  倘若本土安安穩穩度過危機,那“天涯洲”也是一筆浮財。

  旱澇保豐收,進退有據。

  “那江淮省的災情,還眼睜睜地看著人餓死?”

  “嗐,佘團長。江淮省那可是魏家的地盤,魏征之后說了,就算人餓死,也不能讓別家占便宜。所以嘛,在江淮省‘雇人’,這花錢的事情,怎么地也得等個一年半載的。不把人餓死個幾百萬,這錢就算想要花出去,那也得花的出去啊。”

  佘陸一聽,當時就拳頭硬了,若非自己還有理智,當真是一拳打死這混賬東西算了。

  可他有理智,知道這不是一個秘書所能決定的。

  這個秘書,亦或是其他類似的幫閑們,不過是跟著權貴吃腐肉的昆侖洲鬣狗,他們固然是怙惡不悛,但罪大惡極的,還輪不到他們。

  “那么,我現在就去師部匯報一下。如果臨湘縣縣城沒有遭到破壞,讓你們縣府那官員安全撤出,我想,也不是問題。”

  “好、好…佘團長,您請,您請…”

  秘書點頭哈腰,一掃剛才的傲然,當真是變臉絕妙,讓佘陸嘆為觀止。

  讓佘陸頗為有些后怕的是,五年前的自己,對這樣的人,竟然無比的向往,甚至還覺得能夠傍上,是個頗為光榮的事情。

  人還是那個人,自己還是自己,可想法,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大抵上,就是一種進步。

  佘陸聽得最多的,就是宣傳部那些人說的思想覺悟、思想進步,以往的感受,都沒有此時此刻來得如此強烈。

  不是因為這個臨湘縣縣長生活秘書的厚顏無恥、恬不知恥,而是他們將草菅人命、魚肉鄉里,當做了一件可以大大方方說出來,也完全不用擔心報應的普通事情。

  這是何等的可怖。

  “難怪一軍的人,都想著如何除惡務盡…”

  感慨了一聲,佘陸徑自前往師部,找舒甲匯報情況。

  “師長,這臨湘縣的縣府官員,跟張枸的保安師,應該都是互相不知道對方要干什么。還有西京的天誠公司,他們現在的游說目標,已經換了。”

  “你們一團現在最遠打到了哪里?”

  “已經能夠看到臨湘縣縣城了,幾個崗哨也拔了,現在就是在源潭河的云水灣布防。”

  “確定臨湘縣能看到?”

  “能,云水灣也是一片高地,那里是丁家嶺。”

  佘陸在地圖上指了指,等高線還是很清楚反映地形地勢的。

  從臨湘縣縣城往正南偏西方向看的話,的確能夠觀察到動靜。

  “那就對了。”

  身為師長,就不能再是一個除了打仗一竅不通的武夫,該有的大局觀也得有。

  舒甲對佘陸道:“你們一團的出現,應該給臨湘縣縣城造成了恐慌,估計這時候逃跑的士紳不會少。有沒有裹挾百姓,咱們還不好下定論,但是張李這個縣長,應該是想跑又不敢跑。守土有責,則是大唐朝廷的體制。”

  “所以臨湘縣縣府的官吏,其實比士紳還著急?”

  “肯定的。”

  拳頭頂了一下辦公桌,舒甲覺得拿個完完整整的臨湘縣縣城,應該是問題不大。

  那些官員想跑,出了臨湘縣,有的是往日同僚整他們。

  所以,要有一個合情合理且安全的由頭,主動跑路,那是萬萬不行的。

  但是為了保護鄉民,不惜一切代價,帶著大量百姓,逃離亂匪的魔爪…

  這就很有大無畏的精神,更有愛民如子的德行。

  什么叫父母官?!

  這就是!

  舒甲是小腦筋轉不動,可他五年前沒少跟著拍幫閑們的馬屁,也見識過各種打點貓膩,這光景,只要換位思考,便是摸了個五六七八分。

  “之前張枸也派了人過來,如此整個岳州西,豈不是都穩了?”

  “還是急不得,張枸已經跟武漢方面搭上了,你們一團一天打兩萬發子彈,闊氣是闊氣,可不能持久,大半個月的產量啊,你們一天干完。可是武漢要是開動戰爭機器,子彈產量一年幾千萬都有可能…”

  聊起這個來,就感覺壓力山大,而且非常喪氣。

  只是一想到解決這些事情的是王委員長,頓時又覺得充滿希望。

  反武漢介入的推演,一直都是有的,但好用的辦法,卻是不多。

  目前都是在爭取時間,盡可能地累積資源,縮小跟湖北、江東勢力集團的工業差距、人口差距。

  所以,不是不想打硬仗,而是省著點打總沒錯。

  類似佘陸這種“敗家”行為,也是刻意而為之,該有的經驗也是必須要有的,倘若武漢集團真的直接下場,正面碰撞的時候,還節省著打,那只會死得更快。

  該下重本的時候,決不能猶豫。

  臨湘縣縣衙,縣長辦公室內難得聚集另外四位副縣長,張李作為縣長,眉頭緊鎖,少了往日里的高高在上。

  抽著悶煙,等聽到外頭走廊內的急促腳步聲,張李頓時眉頭舒展,傳來敲門聲之后,張李連忙道:“進來!”

  “老…縣長!”

  生活秘書進來之后,見副縣長都在,又連連打招呼,然后這才到張李身旁,毫無顧忌地在張李耳旁小聲道:“老板,那邊答應了,但條件是臨湘縣縣城不得被破壞。三天后,天黑就可以走,他們會檢查是不是被破壞。如果被破壞,就會發射信號彈…”

  “咳嗯。”

  張李輕咳一聲,“確定?”

  “云水灣那邊的團長。”

  “好!”

  連道一聲好,松了一口氣。

  守土有責,就是個大鍋,岳州這里,愛怎么地怎么地吧!

  橫豎“勞人黨”也更看重泥腿子,他張某人“愛民如子”,也從來不是說愛泥腿子,城內的富戶、士紳,這時候帶著走,人多勢眾不說,還顯得他張縣長有人味兒。

  欠他一個人情,總不能白欠吧。

  “張大人!都火燒眉毛的時候了,就不要打啞謎了吧!”

  “是啊老張,該拿個章程出來了吧,現在云水灣都有了南邊來的匪軍,這保安師要是扛不住,炮打縣城,那是隨時可能腦袋開花啊。”

  副縣長們都是急了,找縣長商量怎么茍活,他卻說等等。

  等等等等,終于等到了人,卻又是說悄悄話。

  這誰受得了?

  “行了!”

  張李站了起來,“你們去通知城內愛國民眾,三天內,我們一起撤往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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