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州和澧州之間只有一條能跑汽車的官道,直接聯通漸水和澧水,最初目的也是因為軍事需要,再加上湖南兩百年前最出名的就是物流行,這條官道也是朝廷和民間都有資助保養。
時至今日,還是發揮著重大作用,僅對兩個州之間的百姓而言,比隔壁的“武廣線”還要重要一些。
“武貞軍”在兵部的番號是第四十四軍,整個湖南行省的地方部隊,就是第四十一軍、四十二軍、四十三軍、四十四軍、四十五軍。
五個軍都不是滿編,過去一百多年中,普遍就是兩千五六百人一個軍的實際兵力,吃空餉額度大概在八千人左右。
基本上一個軍長每年光空餉進賬,就在二十萬左右。
然后因地制宜,地方部隊多是打雜,基本上就是充當長官的營生勞力,什么物流、船幫、倉庫、安保、押運…長官往往就是勞動中介,抽成大概三成,大頭兵到手四成,還有三成,就是各種打點費用。
如此一來,一個軍長喝兵血一般一年也有十七八萬。
再加上公款報銷,以及各種軍用物資倒賣,膽子大一點,有些軍械庫就是一把火燒了的事情。
不過“武貞軍”的軍長馬景的靠山不夠硬,所以倒賣物資方面,做的比較收斂。
整個湖南最狂的,就是第四十一軍軍長高從誨,不過高從誨也的確有這個資本,而且長期在巴陵縣貓著,油水自然也要比另外四個軍長多。
也就是朝廷的方面大將都沒辦法世襲,也干不了五年,否則,高從誨這樣的,基本上給個一省之長當當也不樂意。
地方軍訓練也就是走走樣子,隨便放兩輪大銃聽個響就完事兒了。
這一點,馬景跟高從誨倒是一樣的。
如今“湘義軍”磨刀霍霍,宣傳隊伍已經越來越深入朗州、澧州的基層,馬景身為“武貞軍”的軍長,畢竟是守土有責,哪怕看得清形勢,也是無可奈何。
前頭聽說朗州地面上一群王八蛋還打算跟“勞人黨”硬碰硬,看看誰的脖子才是鐵打的,馬景差點氣得吐血。
都這么個時候了,還不知道收斂,這不是找死,什么是找死?!
馬景自個兒也是急出了燎泡兒,嘴巴一圈跟得了臟病似的,急得上火,可又沒有招兒,只能干瞪眼。
他尋思著要是“湘義軍”打過來,怎么地也得在白馬湖放幾聲炮才能跑,一路轉進澧州,也應該夠了吧?
到時候,再來一個“不是我軍不給力,奈何亂匪太狡猾”,大概也能糊弄過去。
就是這個糊弄吧,搞不好這幾年好不容易撈的油水,都得吐出去。
這么一想,更是渾身難受,背上都長了瘡,當真是夜不能寐。
作為老江湖,馬景對王角還是有些研究的,在攻打一個地方之前,正式的勸降書是有一份的,還有一份給當地人民的通告,然后就是開打。
現在還沒有勸降書,那說明還有些日子,能拖幾天是幾天。
只是不等馬景自個兒擺爛呢,底下幾個團長也是火急火燎地找到他,問接下來的事情咋辦。
“武貞軍”不是沒有師長,師長都是鍍金的,有這么個人,花名冊上也的確有名有姓,升遷轉任的檔案手續也是齊整的,但人并不在“武貞軍”這里,那都是教育部、兵部的大佬,專門給家里親戚小孩兒刷履歷用的。
地方軍么,又是兩三千號人的基地,沒什么講究。
只要沒人深究,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情。
就現在兵部的頭面人物,有些管后勤的,履歷上說在哪兒當過團長、師長,一路升遷簡直就是小人物的奮斗史。
可實際上別說連級單位的情況,就是團部駐地在哪兒,他們都是不知道的。
不過這年頭,當大爺的誰管那許多。
管后勤,那從來都不是眼睛往基層看,統統都是盯著上頭。
各方面能打點好,能在凌煙閣說上話,甚至能夠讓“中央進奏院”批準新的軍事預算,再撥款多少多少在某些子項上,這…才是人才,頂級的后勤專家。
其余的,什么理念、方法、經驗,那都不好使。
所以,鍍金歸鍍金,但某些地方軍的一把手,對此不但不排斥,反而很歡迎,多少還是有些福利便利的。
這光景沒有師長到場,只有團長,馬景也不會覺得寒酸。
“鈞座,現在情況不妙啊。慈利縣招兵買馬,跟武陵縣這邊聯手,準備干上一場啊。鈞座,弟兄們就是圖點家財傳宗接代,可沒想交待在湖南這地界啊。”
“慈利縣也在招兵買馬?”
馬景有點懵,這哪來的膽子?!
“可不是么,鈞座。湘西、湘南不少大戶,那都是拖家帶口借道黔中,然后再搭火車到慈利縣、石門縣,這些大戶,吃飯的家伙那都是不缺的。甘正我那個王八蛋,在湘南大殺特殺,這幫人跟‘勞人黨’有著血海深仇,都憋著一口氣呢。”
越聽越嚇人,馬景趕緊道,“你們可別沾上啊!”
“鈞座!我們是那樣的人嗎?”
“鈞座,這次過來,就是指著鈞座想想辦法,是不是可以讓咱們‘武貞軍’撤了,再不然,跟岳州那邊換防…那也挺好的。”
“是啊鈞座,您在東京不是還有門路么,這要是使使力,沒準兒就穩了呢。”
幾個敢來找他的團長,也都是攢了不少家底的,這時候不使喚金銀財寶,指不定就沒那一天了。
總不能都跟黃世安一樣,直接嗝屁吧。
黃世安那實力,可比馬景強多了。
頭大無比的馬景眉頭緊鎖,恨不得咬手指頭,他急得滿頭大汗,原本還想著能拖幾天,結果有群王八蛋還挺俺囂張的?!
跟“勞人黨”硬拼,這幫土包子有那個實力么?!
“他媽的…”
罵罵咧咧的馬景感覺自己這一回絕對是栽了,腦子里想著是不是直接隱姓埋名跑路,可這世道,他跑路還有個什么戲唱?!
單槍匹馬能成什么大事。
他又不是尉遲恭,也不是秦叔寶,他沒那么大的能耐!
正左右為難呢,忽然聽到外面有傳令兵過來通報,說是有人拜訪,而且是坐著汽車過來的。
“好家伙,難道是朗州州府的人?”
“鈞座,我們要不要避一避?”
“避一避?!我們這是跟鈞座匯報工作,商量如何布防湘西北,嚴防亂匪襲擾!職責所在,需要避嫌?!別給鈞座添亂!”
幾個團長也都是人才,趕緊把軍裝收拾好,然后手捧軍帽,站的筆直,乍一看還是挺有精兵強將感覺的。
只不過也就是看上去還行,這幾個草包也是知道,現在就是抱大腿為上,他們比馬景還要沒門路,也就只能抱團了。
“把人帶過來吧。”
“是!”
馬景也是心中忐忑,這事兒,真是越來越詭異。
很快,來了幾個人,都是春風滿面的模樣,一開口就是過來勞軍,武陵縣愛國擁軍百姓趕著豬羊來犒勞犒勞帝國的衛士們。
一臉懵的馬景尋思著這又是哪一出?
他跟武陵人不熟啊。
他又不是本地人。
他連湖南人都不是。
“馬司令!”
“可不敢當司令稱呼啊,不敢當,不敢當…”
連連擺手,馬景頭都大了,按照地方軍的制度,突然引發的暴亂,地方軍可以通過戰時管理條例,充任地方守備部隊,以第四十四軍的歷史來看,直接成立守備司令部輕輕松松。
實際上這個守備司令部也的確有,但沒有大肆宣傳,馬景也不敢頂著這么個官帽子到處浪,他又不是岳州的高從誨,家族實力強橫,隨便浪都不怕。
“好,那就…馬軍長?”
“不知幾位怎么想到…勞軍的?”
“噯…”
武陵人笑著搖頭,“馬軍長,剛才說過了,是武陵縣愛國擁軍百姓前來勞軍。我們,不過是‘為民請命’,代為幫忙罷了。”
“‘為民請命’?!”
炸了毛一樣的馬景直接嗓音都變了,這么一驚一乍的,搞得氣氛相當尷尬。
“哈哈哈哈哈哈…馬軍長,百姓擁戴,也不用如此激動吧?”
“高興!高興!我這是高興,哈哈,哈哈,哈哈哈…”
馬景趕緊掏出手絹擦著額頭上的汗,瞄了一眼這幾個武陵人,瞧著面善,像是在州府出入見過的,不能夠啊,這些人怎么可能是“勞人黨”的人?
眼線?耳目?臥底?
不能夠啊。
喉頭聳動,馬景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然后小聲道,“兄弟這次過來,不純粹是勞軍吧?”
“哎呀!馬軍長不愧是軍中奇才,一眼便看出在下的一點小心思。”
這武陵人也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然后也小聲地說道,“馬軍長,我呢,在東京有個門路,那邊有個電影公司,是蕭大老板開的。蕭大老板是個神通廣大的人,咱們湖南這里,只要想要弄個東京宅子的,都能找她幫忙。安仁縣那邊黃氏兄弟,好些個長輩,現如今,都是去了東京養老呢。”
“馬軍長,在下這次過來呢,主要也是想要跟馬軍長談一筆生意。這只要馬軍長好說話,咱們豁出去,也能在東京好說話。”
“什么生意!”
馬景臉皮一抖,呼吸有些急促,他感覺這是有救命稻草飄過來啊。
“軍火生意…”
雙目圓睜,馬景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猛地盯著對面的武陵人,馬景沉聲道:“我馬某人可沒膽子干這事兒。”
“馬軍長,生意都是談出來的。有條件,可以提嘛。正所謂,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這年頭,爹親娘親,都不如開元通寶親。‘安仁軍’上上下下死了多少人?那都是不愿意談的…”
喉結上感覺趴著一只帶毛的蜘蛛,難受的馬景嗓子發癢。
他琢磨出來了,這武陵人…是個說客啊。
深吸一口氣,馬景沉聲道:“兄弟,這事兒大庭廣眾之下…不太方便聊吧?”
“馬軍長,這幾位都是您的心腹手下。老百姓住鄉下,還得指望著鄉里鄉親幫襯呢。您去了東京安家,就沒想過有事兒還能喊著左鄰右舍?”
這是一條生路啊。
只要談好了,就能去東京。
怎么全身而退,不是馬景所要考慮的,對方既然敢說,那自然就敢安排。
至于蕭大老板是誰?
這重要嗎?
“敞亮一點,要我馬某人怎樣?”
“白馬湖的軍械庫…失火。”
“那可是四千多條大銃!”
“可不止四千多條大銃,還有‘飛鷹銃’、二十斤炮呢。炮彈也有上千發,各口徑子彈也有十幾萬發吧。”
馬景直接無語,白馬湖的那點家當,別人居然這么清楚?
“還有慈利縣的團部倉庫,幾輛運輸車,都可以開走。”
“兵部要是查出來,那是肯定要上軍事法庭的!”
“馬軍長,都這年頭了,還什么軍事法庭不法庭的?只要馬軍長深明大義,東京的房子你只管住,除非有人打到東京去,否則,誰能把你怎樣?”
“我怎么知道真假?”
“馬軍長派個電報去東京,問問看‘安仁軍’有沒有人在那里養老…不就完事兒了嗎?”
一切都來得太快,馬景的腦子也有點不夠用。
可是,他也清楚,自己被拿捏住了,自己盼著什么…這武陵人就給什么。
底細沒必要深究,馬景也不想知道的太多。
等到武陵人離開之后,馬景自己是惆悵無比,一晚上沒睡好。
而忙活完的武陵人,則是跟自己人開了個會。
“這個馬景,就是個豬腦袋,現在還想著去東京安家,那能太平幾天?”
“他能想到去東京,就不錯啦。”
“明天就回益陽談判,馬景的手書,也已經到手了。只要約定好時間,就可以準備迎接‘湘義軍’進朗州。”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