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山,在舊有的講習所東南坡下,新的廠房已經有了雛形,穿著青花棉襖的“工頭兒”在現場檢查著很長的一根軸,神情非常的嚴肅。
“悠著點兒啊,‘天軸’咱們要從武漢買,要是有形變,就虧大了。”
“有幾個機位?”
“帶個五六臺車床就差不多了,但是最近木工廠任務緊,先上鋸床吧。”
“反正鐵餅也得買,先緊著木工就木工吧。”
現場的“工頭兒”忙了一會兒,這才到了王角跟前說道,“委員長,長沙的爐子,其實可以復產,咱們只要自己鋼材能上量,鋼管自己就能解決。至少手銃…手槍是肯定能出產量,南昌過來的都是裝配熟練工。”
“你們這里是蒸汽動力帶‘天軸’?”
王角還沒有說話,旁邊幾個穿著不考究但是面料考究的,便是扶著眼鏡腿開口問道。
“對。”
“20、36、40都有,南昌拆過來的。”
“那就能加工凸緣。”
“那肯定的,管退炮的配件我們去年就能生產,粗加工然后鉗工精修,產量還是可以的。”
“那以后多多合作,我是做水力旋流器的,目前主攻砂石。”
“50以上還不能做。”
“20的就夠了,做陣列,二階段粉碎。”
“這就沒問題了,我知道武漢有大型車床,還有專用銑床,但能操作的人其實也不多,等于封存。目前這些土機子雖然落后,但也沒有落后到哪里去。”
“能造出來,能用,就是先進的。”
“對!”
你們在聊個雞兒?!
一臉懵逼的王角跟個二傻子似的,他又不好意思直接問什么20、40的,萬一這是嫖資呢?
不過倒也無所謂,反正他不懂也沒關系,有人懂就行,然后就是預算報一下、擠一擠,能運轉就行。
什么調質鋼、勻質鋼…什么低碳鋼、中碳鋼…都特么啥玩意兒啊。
兩邊“工頭兒”一溝通,就算是成了兄弟單位。
研發是不可能研發的,只能找老單位擼圖紙改改抄抄的樣子,但是造出來就是有成就感啊。
老單位現在就是屁。
王委員長這里超快樂的。
能不快樂嗎?
咬牙也要擠出三份津貼出來,除了老派習氣需要約束,其余工程狗的待遇堪稱完美,包吃包住還不用擔心被人整死。
再一個,好些個“工頭兒”,居然都是劉澈的同學。
劉哥雖不在江湖,但是江湖又怎么可能忘了劉哥。
處處是傳說。
話又說回來,王角最近發現,湘東這里的拳頭產品,除了糧食,大概就是手槍和擲彈筒最暢銷,還有手榴彈。
脆皮手榴彈外面包裹不知道是生鐵塊還是啥玩意兒的東西,殺傷力非常強。
炮就是雜亂了一些,但已經可以生產,而且還能上鋼炮,當然了,前提武漢能出材料和鏜刀。
當然成本太貴,現在的戰爭強度,也用不上這玩意兒,最劃算的就是隨便鑄炮就行,上產量武裝到五百人營級單位,對付地主武裝和小軍閥就是碾壓,根本不用擔心什么狗屁“還鄉團”。
也是因為在湖南內部的壓倒性硬實力,許多原先跑路的長沙本地工程師,一尋思去岳州也就是混個饑飽,那在哪兒不是混?
然后又發現居然還能搞點自我價值的實現,當時就給老同學派了電報。
也不是說一定要裝逼,但是快樂嘛,肯定是要分享的。
“勞人黨”對貞觀三百零三年的規劃,是非常具體的,首先是擴大思想陣營,將“為民請命”這個概念,傳播的更加深遠,不僅僅是要在落后地區,更要在大中城市中,爭取中低層市民的認可。
其次就是影響范圍內盡可能做到直接管理,如此才能進一步高效動員思想活躍且進步的擁護群眾。
最后就是湘贛一體,發揮好現有的兩省水陸交通,盡可能互相依靠,擴大生存空間,防備可能發生的反撲。
王角并沒有想著一定要復刻“農村包圍城市”,而是雙管齊下,他在殺龍港殺魚的時候就知道,整個皇唐天朝的某些大城市,城市人口的數量非常龐大,而這樣的大城市,農村往往并非是他以為的“田園牧歌”,更像是官僚資本集團進行的定點劃分。
如茶陵縣,就是湖南本地大戶聯合起來,專門用以供應高產量茶葉的作業區,這里的農民也的確是農民,但卻是茶農。
于是這里的農民,并沒有像傳統的小農,而是更像雇工。
而南昌、豫章兩個縣的動蕩,去年一整年產生的沖擊,就徹底讓王角知曉,帝國大城市的底層、甚至中層城市人口,都是可以團結的。
不但可以團結,甚至可以武裝。
一旦武裝起來,就能很輕易地奪取類似攸縣、豫章縣這樣的地方政權。
只是王角有意識地降低烈度,并沒有選擇一挑五,時機不對,他即便沒有紀天霞、錢鏢那樣的敏銳眼光,但也能感覺到,這個皇唐天朝正處于搖搖欲墜的崩潰前夕,然而前夕依然是前夕,舊有勢力的力量依然是強的可怕。
一個馮復,就已經用盡了王角的一切資源。
前來投奔的人,一個個都是覺得王委員長神通廣大、游刃有余,甚至那張“面癱臉”,也給人一種“運籌帷幄”“成竹在胸”的淡然自若。
只有王角自己心中清楚,他豁出去是一回事,他豁出去還能剛贏那些東南西北的王八蛋,是另外一回事。
他唯一能堅定的,就是讓“勞人黨”、“湘義軍”、“五槍隊”還有幾十萬幾百萬不明真相的群眾,跟著他一起堅定。
能做的不多,讓水力旋流器的專家相信他這里有搞頭,也就夠了。
倘若再多一點這樣那樣的專家,相信他這里有搞頭,那就更加可以。
“委員長,柳主席去了東市,說是晚一點見面也沒有關系。”
彭顏料過來知會了一聲,打破了王角片刻的出神,愣了一下,王角點了點頭,“也行,你先去通知一下食堂。等等,先把專家宿舍收拾出來,招待所標準。”
“是!”
跟安裝“天軸”的人聊得興起,然而耳朵里聽到王角的話,這群新到的水力旋流器專家們,胸膛也挺起了不少。
老話怎么說來著?
良禽擇木而棲。
什么叫待遇?
什么叫體面?
只是出了安裝現場給他們派煙的“工頭兒”卻是說道,“有空可以多轉轉,咱們這兒,風氣還是不一樣的。我剛來那會兒,也是奔著‘人上人’去的,現在我他媽就一個念頭…”
啵滋啵滋…
“嘶…”
吸了一口煙,“工頭兒”才繼續說道:“前線需要什么,我就生產什么,皺一下眉頭我是這個。”
嘴里叼著煙,“工頭兒”雙手交疊,手指伸開,然后左右抖了抖,比劃了一只烏龜王八的模樣,讓水力旋流器的專家,直接看傻了眼。
“沒別的意思。”
彈了彈煙灰,“總之,先轉轉。”
王角看到這一幕,也沒有說什么,扭轉思想這種事情,光靠嘴皮子說是無用的。
穿越前經歷過見識過各種精致利己主義者,王角深知這一點,所以,只要沒有到拖后腿殘害普通群眾的地步,王角都能容忍。
團結從來不是只團結投自己所好的,更不是只團結和善可親的良人,有些時候,一些利己主義者、精英主義者甚至是各種意義上的大惡人,都要團結。
誰不想眼睛里一顆沙子都不能有呢?
但是整個“勞人黨”誰都可以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這個智力不超絕、能力不超凡的反賊頭子,偏偏是不行的。
有些惡心人的活兒,就只能他來做;有些黑鍋,也只能他來背。
因為這一切,是他領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