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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 玩伴、玩命

  “車?”

  “哇!汽車!”

  “是大汽車啊!”

  貨車開進去只是拐了個彎兒,雨天在溝渠中撈魚的村中孩童,頓時赤著腳跑了過來圍觀。

  南海縣雖然是南都治下,然而鄉野之間,并非人人都是大開眼界。

  一般而言,如果不是趕集或者有什么大型活動,鄉民鮮有將孩子帶出去的。

  這年月,拐賣人口的并不在少數。

  鄉間有鄉黨鄉親守望,孩子反而更加安全一些。

  “嗯?車?”

  “像是拉煤的大車啊。”

  “去看一下啦。”

  “走啊。”

  一處果園內,正在修枝的幾個青年,也是卷著褲腿打著赤腳,斗笠就這樣掛在了背上,然后繞過了河床石壘砌的圍墻,到外頭看去。

  剛一出去,就見車上下來幾個人,直接將祠堂旁邊看守倉庫的“民團”給綁了。

  “喂!你們…阿肥?!”

  “是肥哥啊!”

  “堅毅哥?!”

  “不是說…”

  “過去看看!”

  賴天佑隨便扯了點兒布頭,就將幾個“民團”的嘴給塞住了。

  “堅毅,真的沒問題?”

  “放心。”

  點了點頭,賴堅毅整個人有點兒累,但還是打起精神來,朝著幾個青年走了過去。

  “大家都在村里?”

  “八叔他們帶人去了‘赤岸’,肥哥,你…怎么?”

  “阿肥,你不是躲起來了嗎?怎么敢露面的?”

  “是啊堅毅哥,現在到處都在抓人,八叔他們都是帶著憑證,才能去‘赤岸’做工,這幾天聽說到處死人。”

  所謂“赤岸”,指的是“赤岸戍”,正常來說,賴家村的人,是不會去“赤岸戍”做事的,因為離得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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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常而言,鄉里鄉親也會安排賴家村的人去近一點的戍堡上工,上工能抵消稅賦,這也是基本操作。

  和大多數相對富裕的村寨一樣,賴家村的經濟作物收入,占到了大頭。

  水果和水果罐頭,就是賴家村的招牌。

  只是罐頭他們自己是不做的,要拿去增城縣,那邊有個“泉山罐頭廠”,是個百年老廠,廣州本地甚至是循州潮州的果農,也會將水果賣給“泉山罐頭廠”,主要是價格多多少少,會抬高那么一點點。

  “先說幾個事情,說完我就走。”

  賴堅毅做了個深呼吸,“我之前去了看守所,騙了幾十個人出來,愿意留下來跟我走的,連我在內七個。”

  “什么?!”

  “哇!肥哥!怎么不叫我們啊!”

  “不是吧阿肥?!你…”

  “是不是真的啊堅毅哥!”

  賴堅毅鄭重地點了點頭,“那邊那個,賴天佑,你們都知道的,不過我信不過他,你們也要裝不熟。”

  “好!”

  “好!”

  “肥哥放心!”

  “嗯。”

  別說賴天佑只是個長輩,就算是賴天佑是親叔叔,賴堅毅現在也是不信。

  “那個小的,是虎家的少爺,還那個精瘦的,是龍家的…”

  快速地介紹了一遍,賴堅毅這才接著道,“現在的行情不好,馮家的大老板,可能真的要全面開打,廣州城現在已經封了,廣州都督府半點消息也沒有。想要保命,手上必須有人有銃,我準備離開廣州,先去循州!”

  “什么?!”

  “阿肥!你不要沖動啊!”

  “肥哥,我跟你走!”

  “閉嘴!阿肥發瘋你也跟著發瘋?”

  “堅毅哥,你現在搶了‘民團’的倉庫,這是不留退路了啊。”

  “對!肥哥已經沒退路啦!我跟肥哥走!”

  “閉嘴,聽阿肥怎么說。”

  年長的青年看著賴堅毅,“阿肥,你把話說清楚,如果沒問題…我也走。”

  賴堅毅回頭看了看賴天佑他們,然后壓低了聲音道:“我準備坐船順著增江走,不用到增城。然后走內河到羅浮山,也不用到博羅縣,就南下去循江。到了循江,就等于一只腳進了循州。”

  “三哥,這條路好走嗎?”

  “走是好走,不過去了循州,又能如何呢?阿肥,聽我勸,還是躲起來,隨便找座山,不怕的啊。”

  “我們一起去山里,做山大王!”

  “閉嘴!”

  “噢…”

  年長的青年看著賴堅毅,“阿肥,你去循州又能如何?就算把賴家村的人全部叫上,能拿竹竿的也就兩百幾十個,去循州,怎么搞?”

  “人要是少,就去羅浮山躲起來,能活就行,等風頭過去了,再下山。”

  “人要是多呢?”

  “人多…”

  賴堅毅念叨了一聲,然后眼神銳利起來,“人多!就沿著循江鬧起來,替天行道,天公地道!”

  “我叼!”

  幾個青年,別說是本就穩重年長的,哪怕是跳脫年幼的,這會兒也是一臉懵,萬萬沒想到賴堅毅會突然這樣說。

  年長的青年吞咽了口水之后,小聲道:“萬一…我是說萬一!阿肥,萬一之后太平無事,你這樣做,死罪啊!”

  “現在跟死罪也差不多。”

  賴堅毅眼皮抬起來,瞄了一眼對方,然后眼神看了看四周,“今年你們的生意,別想做了。就算有余錢,你還指望能夠用以前的價錢,賣到吃的?我為什么過來找你們,一是信得過你們,還有一個,這么多張嘴,不可能全部有飯吃的,必須有人出去討生活!”

  直插死穴,實際上這不是賴家村一家的事情,軍管戒嚴之后連一旬的時間都不到,物價就是往常的三四五倍,有些精加工的,甚至漲得更兇。

  廣州原本是糧食產量很高的州不假,但也是相對而言,尤其是跟總人口一比,糧食自給率是有限的,需要外部輸入大量糧食。

  于是海洋運輸和鐵路運輸,就成了重中之重,尤其是海上的運糧船,什么船都會停,就是運糧船不會停。

  不僅僅是有潮州、漳州、交州的糧食,甚至偶爾福州有糧食富余的時候,也會順道壓艙到廣州,然后在廣州的江南洲直接交易。

  但是現在,“東海征稅船團”占據了大量的泊位,而“武廣線”,竟然斷了。

  更離譜的是,因為局勢的突然急轉直下,根本沒辦法安排整修,盡管有小道消息說韶州那邊已經將鐵路修通,可火車沒人發動沒人開,等于就是廢話。

  達官貴人吃得多,也吃不了多少,可底層的城市居民,就是直接坐蠟,控制一下,還是能夠維持一段日子的,再加上普遍也有一些積蓄,糧價高一點,有得賣就行。

  問題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情況完全沒有好轉的樣子,整個南都,只要是城市底層,直接跌入到了最艱難的生活狀態中。

  反而是鄉村因為遠離動蕩,反而還能稍微顯得悠哉一些。

  賴家村的溝渠之中,那些小屁孩還能撈泥鰍抓田蟹吃個滋味,城中的普通居民,只怕也就是涼拌墻角青苔的份。

  可賴家村這種的,糧食也是不夠的,這時候賴家村的人還愿意去“赤岸戍”上工,跟什么稅賦完全不搭界,就是“赤岸戍”能夠管飯。

  在“赤岸戍”吃一頓,家里就能少一頓,就這么簡單。

  賴堅毅正是明白這一點,明白賴家村不是最傳統的那種村社,所以才找來這里。

  除了大家都是姓賴,多少有點血脈香火情之外,那就是賴家村的人,也得有一部分出來混口飯吃。

  這不是太平時候的混口飯吃,而是要正兒八經地開吃刀口舔血的江湖飯。

  不是以往車馬過渡的那種打個照面,隨時可能要玩命。

  就像是現在,賴堅毅進了賴家村,就把祠堂旁邊的外來“民團”給綁了。

  如果有必要,為了不暴露行蹤,直接做掉他們,也就是做到了。

  沒得選。

  “阿肥…堅毅,官府,官府還是會…”

  “別想了。”

  看對方已經話都說不明白,賴堅毅知道,村里的情況,應該已經不算好。

  這和他之前給馮家人做事,到處打探情報時看到的見聞也差不多,類似賴家村這種糧食自給率不高的鄉村,十幾天的時間,也該出現焦慮了。

  反應就算不如城里強烈,但只是念了幾年書的,都看得出來現在的行情,很是不妙。

  “還有,就算到了循江,我也不是沒有準備的。”

  賴堅毅說著,看著賴家村的曾經玩伴、伙伴,“如果我準備鬧事,哪怕放一把火,我都要打著馮大老板的旗號。老天爺要是不開眼,要是塌了,馮家總歸比我先頂上。”

  又是一聲吞咽口水的聲響,幾個賴家村的青年少年,沖動的,已經眼睛放著光;穩重的,則是在那里再三權衡著。

  “肥哥!我跟你走!鳥銃我也會啊!”

  “堅毅哥,我也跟你走!”

  “三哥,不要想啦,叫上人,帶上家伙,跟阿堅走嘍!”

  “對,整個賴家,只有阿堅考上嶺南大學,三哥,天公不如秀才公啊!”

  三哥一咬牙,攥著拳頭狠狠地錘了一下大腿,“北面社屋還有兩個人在睡覺,我去帶人綁了!”

  “好!”

  “我也去!”

  不多時,這幾個人頓時散了去,只有一個少年還興奮地在賴堅毅旁邊,看著因為緊張過度,終于松下來的賴堅毅腿一軟,竟是要坐到地上去。

  “肥哥!”

  把賴堅毅攙住,少年很是緊張地問道,“肥哥,沒問題?”

  “沒問題,就是松了口氣,腿軟。”

  盡管跟這些玩伴、伙伴的關系很好,但是玩命這種事情,不代表玩伴、伙伴也會欣然同意。

  只是,現實在逼著這些曾經的玩伴、伙伴,與其相信縹緲的“太平時候”重新到來,倒不如跟著賴堅毅一起出去拼一把。

  反正也不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出去就是馮家人,不是賴家人。

  至于說賴堅毅說去循州還是潮州,哪怕是去交州,都一樣。

  南海縣當年出海的海寇茫茫多,誰管何處是家鄉啊。

  “蛋仔,你聽好了,之后就跟在我身邊,幫我盯著跟我一起來的人。你年紀小,就跟虎家的少爺混在一起。”

  “為什么啊肥哥?”

  “這些人是我從看守所騙出來的,我不放心。三哥他們只要安頓好,我就先帶人把看守所給炸了。”

  “啊?!”

  蛋仔一聲驚呼,“剛才肥哥你…你不是說去循江嗎?!”

  “先炸了看守所,然后再去循江。”

  蛋仔整個人都是惶恐起來,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不過賴堅毅想得并不少,直接跑路,光靠他們兩條腿嗎?

  去看守所,鬧一通,把幾百號關押起來的都放了,有人跟著最好,沒人跟著,這些人到處亂竄,總能掩人耳目。

  賴堅毅甚至想好了,到時候馮大老板的名頭,就得在這里炸響,他不會去循州再鬧出動靜來的。

  先干上一票,到時候去了循州,跟山里的蟊賊搶基業也好,跟循州的地頭蛇講數也罷,一句話:南海看守所…我炸的!

  就這么簡單。

  這一招,賴堅毅也是依葫蘆畫瓢,王角怎么“扯虎皮唱大戲”,弄了《花季雨季》,他就怎么弄。

  甚至借馮大老板名頭一用,學的也是阿才。

  想當初,他們九年級畢業季的時候,阿才教訓學弟們,頂的名頭就是“大角哥”。

  角哥有多威,才哥就有多勁!

  曾經的玩伴去得快,來得也快,又綁了兩個人過來之后,三哥他們已經各自背上背著鳥銃,帶上了包裹行囊,直接過來問道:“阿堅,要不要把他們浸豬籠?”

  “唔!唔!唔!!!!!”

  被綁著的兩個“民團”也是人到中年,被調過來看守賴家村,也就是混口飯吃。

  上頭的命令,就是盯著鄉野之間,是不是有“賊寇”。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現在局勢這么糟糕,混“民團”就是有口飯吃。

  他們跟賴家村的人又沒有生死大仇,何必鬧得那么不愉快?

  只是萬萬沒想到啊,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啊!

  “不用,都綁了,帶走。”

  聽賴堅毅這么一說,不僅僅是被綁了塞抹布的“民團”松了口氣,就是三哥他們,也是稍稍地放松了一下。

  動手殺人,終究還是心里的一道關。

  只是,一旁的蛋仔眨著眼睛,猶豫著是不是該跟三哥他們說,他們接下來,可能就是要去炸了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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