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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 鴻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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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閣緊急會議,與會之人,都是凌煙閣的閣臣,除了俗稱的“閣老”之外,在凌煙閣辦公的秘書,也是參與其中。

  似張濬這樣的“閣老”,他的職務并非是“閣老”,而是凌煙閣秘書處首席,中央進奏院辦公廳主任。

  這兩個職務,才是他能夠被稱為“閣老”的原因。

  當然,按照貞觀一百六十八年的慣例,“入閣”是需要蓋玉璽的,流程還是要向皇帝陛下宣誓,要將大唐建設成為人間樂土、萬世不竭…

  “東川,嶺南的事情,我看,還是要鎮壓下去。”

  中央宣政院院長鄭延昌,手指夾著一根煙,始終沒有去抽,他今年已經八十二,醫生讓他少抽煙,只是開會的時候,還是情不自禁燒上一支。

  鄭延昌主抓羈縻地區的開發,又因為身負中央宣政院院長一職,所以每年的官商、官民溝通政策,都是要他來拍板的。

  宣政,就是我宣布,你聽從,如是而已。

  盡管皇唐天朝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這種規模性的暴動,尤其是在相當發達的地區出現,但是鄭延昌曾經是大唐林業開發總社社長,又曾是河套省行署專員,應對這種突發的暴亂、輿情,經驗還是相當的豐富。

  最重要的一點,他是大唐歷史上第三位臨時戰爭大臣。

  當他發了煙,會議廳中的記錄秘書們都是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手中的筆,鄭閣老的話,不緊不慢,但是卻殺氣騰騰。

  在他們這些年輕人看來,這時候的情況,難道不是應該坐下來談判嗎?

  先安撫好京城的工人、學生,再將嶺南省的亂象擺平,這么做,不是最完美的嗎?

  只是,他們哪里曉得,鄭延昌看到的,是有人借機挑戰中央權威,更有人想要渾水摸魚。

  是不是馮家,對鄭延昌而言,并不重要。

  世家大族,哪家祖上沒有起起伏伏?

  這一百年大敗虧書,下一百年再賺回來,就是了。

  “鎮壓是一定的,只是嶺南省的情況,現在不好說啊。如果亂黨趁機起事,地方駐軍,未必能夠反應過來。”

  預算的刀子,原本就是要砍向兵部和教育部的,兵部改組,甚至是教育部改組,都是有計劃的。

  錢,就那么多,地方上的二線、三線部隊,早就只剩下一個空殼子,這一點,會議廳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是心知肚明。

  張濬的話已經相當的委婉,他說地方部隊未必能夠反應過來,實際上想表達的,無非是地方部隊基本靠不住。

  尤其是現在這種突發狀況,跨省的影響,不是某個省的駐軍,能夠解決的。

  盡管嶺南省有廣州都督府統籌調動駐軍,但是直到現在,廣州都督府都督,南都最高軍事長官路克明,根本半點消息都沒有。

  張濬已經默認這位路都督起了壞心思,又或者,他遇害了、被控制了。

  但不管是哪一種,在張濬這里,這位路都督,已經是個死人。

  “所以我們要有心理準備,如果情勢發生重大變化,比如說,多個省份,都發生叛亂…”

  閣老楊復光攥著個黑木煙斗,整個人看上去“苦大仇深”,話說一半,停頓了一下,這才接著道,“必要時候,需要調動多省駐軍,聽從同一個作戰司令部的指揮。廣州都督府,眼下,指望不上了。”

  “授權必須先保密,不可泄露。”

  “還有一點需要補充。”

  楊復光依然皺著眉頭,手中的黑木煙斗點了點,道,“這個總指揮、總司令,必須靠得住。”

  記錄秘書們聽得這些話,哪怕強自鎮定,但是一個個記錄的時候,還是手指情不自禁地打顫。

  從閣老們的討論來看,預料的情況,已經往內戰方向去推演,甚至連怎么打內戰,都想好了。

  “我再補充一點。”

  張濬手指交叉,然后環視四周,“如果這一次的騷亂,原本就是有預謀的,是有陰謀家早就做好了預演,以待時機的,那么,就要考慮到,波及的省份,未必只有嶺南、廣西、安南。很有可能福建、茶北、茶南,都有潛藏的暴亂分子。”

  聽得張閣老如是說,與會眾人,都是點了點頭。

  因為張濬所描述的地區,基本上就是將大量的三不管地帶,都囊括了進去,以嶺南省為核心,向外輻射,規模非常龐大,如果早有預謀,一旦真出現“流寇式”的叛軍,那就是真的防不勝防。

  茶北省、茶南省,得名于“茶馬道”,北部地區,囊括了一部分的吐蕃故地,一部分的“諸爨”及劍南道羈縻州,整個茶北省,雨林、高原、山區、河谷,非常不適合人類生存。

  實際上,大量的暴力犯罪份子,一旦跑路,都是選擇往這里,不是沒有緣由的。

  一,自然是因為容易藏身,鉆進崇山峻嶺,只要不出來,老死在里面都沒人抓得住。

  二,盡管非常偏僻、原始,但是剛剛好卡在一條貿易線上,接觸文明還是容易的,生存物資可以從嚴重匱乏,一夜之間,就變得無比豐富,全看實力。甚至可以這么說,這里就是文明社會的陰影,該有的,都可以有。

  三,亡命之徒聚集,武裝力量林立,朝廷兩百多年來,并沒有真的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基本上都是按照“開發一片,改造一片”的傳統來運行。那么只要本地的武裝力量沒有建國稱王,小小軍閥的存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更何況,類似巴蜀金氏這種地方土豪,在這里還有金礦,而金礦的產出,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拿來疏通關系,屬于典型的“平安符”。

  張濬現在提及多個省份,不是沒有緣由的。

  以往“太平無事”的時候,憑借中央政府的權威,不需要浪費多少精力,也還能從這些地區拿來一些特殊的收益,當然財政投入肯定還是無比巨大的。

  但其中的區別,無非就是收益是家族的,投入是國家的。

  潛規則的運行,也是需要明規則的震懾。

  而一旦明規則不起作用,哪怕只是短期內的失效,有個一年半載的動蕩,就足夠讓潛規則完蛋。

  這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而一旦發生,那么損失就是不可避免。

  盡管閣老們并不在意這些收益還是說損失,但是,他們不在意,不代表他們背后的力量不在意。

  沒人喜歡損失。

  “東川,以你的判斷…情況,最壞,會壞到什么程度?”

  “不好說。”

  張濬將半截煙屁股摁熄在了煙灰缸中,鼻腔中噴出了兩道濃煙之后,他看著眾人道,“各地國營報社的記者站,收集的情報…不理想。”

  “如果亂黨早就滲透這些地區,那么,準備好讓海軍疲于奔命吧。”

  張濬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有了一種預想,一旦多地同時發動,哪怕海軍再能打,哪怕把中央稅務總局的武裝力量都用上,沒人是三頭六臂,沒辦法一個人當十個人用,也沒辦法一條船當兩條船用。

  短期內如果出現地方割據,最后會發展成什么怪模樣,張濬不知道。

  現在外面學生工人鬧事,跟最惡劣的情勢比起來,那都是小事。

  “那么,主持多省防務的最高長官人選,你們覺得,應該委派何人?”

  “廣州都督府現在一定有問題,那么,可以從荊州、益州、揚州來考慮。畢竟,客兵下手,總要果決一些。”

  “還有地方上的訴求呢?‘嚴懲兇手’這個訴求,總是要回應的。”

  “動手的,應該是稅警團的人。”

  “就算是真的,這個罪,也論不到他們。”

  “檢察院…怎么說?”

  會議的氣氛,在這一刻,讓諸多自以為老油條的記錄秘書,都感覺到了一種詭異,他們這些能夠在凌煙閣行走的“年輕俊杰”,二十多三十多四十多的“后起之秀”,有了全新的領悟。

  而與此同時,就在“明達慘案”引爆的多省多地游行示威之后的第五天,安南省省府交州,交州大學的大禮堂前,新生們原本是要參加迎新會的。

  學長們的“意氣風發”,很是讓新生們羨慕,跟交州大學同一條街的,還有“景仁學堂”,時不時地,也有這所學校的學生,來交州大學流竄玩耍。

  每每迎新會,總是要熱鬧的多,青年男女們的熱情洋溢,總是要快活得多。

  此刻,外面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諸多老生都在那里商量、鼓動著,準備去省府大街游行、抗議。

  因為《南海日報》的號外特刊,那一張滿是焦尸的照片,簡直是觸目驚心,學生們傳閱之后,滿腔的怒火,恨不得要全部發泄出來。

  “這次迎新會,一定要好好地抗議!‘明達慘案’的劊子手,必須法辦!必須嚴懲!必須給民眾一個交代!”

  “對!我們也要去抗議,去游行,去示威。學生會只要組織好,聲勢浩大起來,大家都會知道這件事情。一定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世上,還有如此腐朽、惡劣、殘暴的事情!絕對要讓真相,傳遍世界,讓每一個人都知道!”

  “阿才,你怎么一點都不激動啊?那些都是我們的同胞!一千三百個同胞!你怎么反應這么平淡?”

  “學生會要是組織游行,我一定去。”

  阿才說話的時候,并沒有看著一個宿舍的同學,而是看著大禮堂的高臺上,看著那個將臺,此時,還沒有看到學校的領導,實際上,他來到這里之后,就發現,學生會的人,情緒跟周圍的學生,完全不一樣。

  見識過大屠殺的阿才,此時有一種預感,他覺得,學生會未必會跟大家想的那樣,會計劃著去游行示威什么的,很有可能是勸說大家不要去,當然,這些話,會非常非常的委婉。

  他在殺龍港,跟著角哥賣雜志的時候就發現了,今天說明天,明天說后天,官話套話張嘴就來,讓人完全沒脾氣。

  “大佬應該不在廣州吧,應該離開嶺南省了。”

  阿才這么說著,情緒依然不高,瞥了一眼同學手中的報紙,那一片的焦尸,看著很是恐怖,然而,阿才竟然沒有覺得多少憤怒。

  就好像,這一份憤怒,被關閉了起來。

  “阿才,你是不是生病了?我看你今天一直‘悶悶不樂’的樣子。”

  “沒有,就是不知道為什么,打不起精神來,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沒睡好。”

  阿才如是答道。

  “怎么可能睡好?!誰能睡得好?!那些劊子手!昨天可以殺一千三百個工人,今天就能殺一千三百個學生!誰能睡得好?!誰給他們的權力?!這樣的屠殺,竟然出現在了南都,那是女皇巡視過的地方,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誰還能睡好?!誰都別想睡好!!!!!”

  有個亢奮的學生更是攥著拳頭吼道:“就應該將兇手碎尸萬段!不!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兇手也應該被活活燒死!死無葬身之地!!!!!”

  “啊!學生會的人來了!”

  “是李會長!”

  “杜副會長也到了。”

  不多時,人群出現了一點點騷動,來了一行人,同樣穿著交州大學的校服,只是胸口別著胸章,手臂上戴著紅袖套。

  交州大學的校服非常簡練,身材修長的人穿了之后,更是顯得風度翩翩、干練精神。

  此刻,一個神采飛揚的青年,在眾人的拱衛下,一邊揮著手,一邊笑著往前走。

  “李會長!一定要去省府抗議!兇手必須嚴懲!必須給受害者一個交代!”

  “學長!我們都愿意聽學長的安排!”

  “對!李學長!我們都聽安排,絕對不能讓兇手逍遙法外!”

  交州大學的學生會長,聽到這些激動的言語,頓時也安撫起來:“大家的訴求,我已經聽到了。學生會的宗旨,就是聆聽廣大校友的心聲,請大家放心!”

  “好!不愧是李學長!”

  “好!!!”

  然而,看著風采過人的學生會長,原本還墊著腳伸著脖子的阿才,很是失望地站在了遠處,周圍的同學,一個個都還是翹首以盼。

  唯有阿才,失望之后,雙手緊緊地攥成了堅實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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