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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 大意了啊

  “糟了!”

  李昪大聲驚呼,“錢镠這是瘋了!要對‘四大家族’下手,想要借‘四大家族’人頭一用啊!”

  “老板,還不到這個地步。不過,‘四大家族’在南海只要收縮勢力,這多出來的市場,朝中的相公們…呵,有幾家能忍住不垂涎的?錢局長常年不在中央活動,在外執掌船團巡弋征稅,他已是部堂高官,差的,就是最后的入閣。”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公館內只要有資格旁聽的,都是明白了馮令頵的言外之意。

  “諸多重臣,其背后家族為了‘四大家族’在南海的業務,也會推動錢镠入閣,因為成或者不成,都在錢镠掌控之下。”

  韓熙載如是說罷,也是相當的感慨,“錢镠好生了得,就算要對‘四大家族’下手,且不說膽量如何,只這前期摸底排查,沒有二三十年,不太可能。這若非是了如指掌,怎能將‘四大家族’迅速逼迫到這般地步!”

  這一刻,李昪整個人都是懵了,他自忖也是個了得的人物,能力也是不差,可是現在錢镠展現出來的操作、能量,直接擊潰了他的信心。

  差距太大了,大到讓人絕望。

  “四大家族”他尚且要仰望,且自認有生之年沒有機會趕上“四大家族”,但是這樣的龐然大物,嶺南省、南海宣慰使府說一不二的巨頭,居然扛不住錢镠的三下五除二,那他自己要是被錢镠盯上,李公館上上下下,豈不是都跟待宰羔羊一般無力?

  “可是叔言,現在‘三法司’已經介入,證據只要落在‘三法司’手中,那么掌握主動權的,豈不是‘三法司’?馮家、冼家,完全可以咬牙甩開錢镠,跟‘三法司’直接談條件?”

  馮延巳雖然看穿了是錢家的手筆,因為背后的利害關系,就是如此。

  但是,馮延巳對眼下的事件動態,卻沒有很清醒的認識,在他看來,錢镠這也是在賭博,馮家、冼家只要鐵了心硬抗,“三法司”介入,那錢镠最多就是個檢舉有功。

  剩下的,都是“三法司”的功勞。

  “如果是以前,仲杰之言,并不是沒有道理。但是,現在不說朝堂上如何,民間的輿情越來越難以控制,廣州、杭州去年的失業人口暴增,‘天涯洲’、海南省采礦業受挫之后,影響的方方面面,已經牽連到了東南沿海。”

  提到了一個不相干的事情,但內在聯系,一聽就懂,“如今海賊鬧得這么激烈,‘三法司’要是想仗著中央權威,就能甩開錢镠吃大頭,那么‘三法司’不管是誰,刑部也好,中央檢察院也罷,還是說中央法院,部堂南下,錢镠也敢殺。橫豎,不過是海賊猖狂而已…”

  韓熙載最后幽幽地來了這么一句,直接聽得人毛骨悚然。

  實際上也就是錢家對做海賊不感興趣,否則,在東海征稅船團的照顧下,滅誰都是眼皮子一夾的事情。

  做海賊是為了做賬、撈錢、走私,說到底就是求財。

  那錢家大大方方就能斂財無數,又何必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尋死買賣?

  這幾十年中的大海賊,搶一輩子也搶不了一個大戶,錢镠只要愿意,查一個江東省的土豪老鄉,就頂大海賊干十年的。

  只是,錢家不做,不代表沒有能力做,恰恰相反,錢家要是玩黑的,江東省能夠跟錢家過招的,沒幾個。

  “這是吃定了中央啊。”

  “老總說的是,錢镠現在就是要入閣,錢家能不能繼續輝煌,就看他能不能入閣。入閣了,那么錢镠能夠提拔的心腹,最少有一兩個是部堂,錢家只要再出幾個中人之姿的,再續幾十年豪門風范,問題不大。”

  韓熙載聽得李昪那感慨的語氣,便知道李昪是受了刺激,但受刺激也只能如此,錢家的積累,那不是一代人兩代人,那是十代人的積累,而且十代錢家家主,就沒有平庸的,沒有錢家這個豪門為后盾,只憑本身能力,扔到江湖上,早晚也是個“忠”字頭的大龍頭。

  更何況,錢家厲害的,又何止是家主,還有各個分支,以及聯姻的各路豪強。

  從中央到地方,人們常說“南海四大家族”,堪稱“國中之國”;也有人說交通部堪稱“國中之國”;也有人說“長孫百子”在西部地區已經是“國中之國”…

  但是,跟錢家能量比起來,這些都差了一點意思,缺少閉合度,缺少完整性。

  想要滲透進入錢家是很難的,除非錢家內部出問題,但這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嗎?

  會稽錢氏,在韓熙載看來,就是鐵板一塊,水潑不進啊。

  “叔言,如你所見,當下我們李公館,應該怎么做?”

  馮令頵看著韓熙載,神情極為嚴肅地問道。

  “馮叔,老總,在我看來,以錢镠的行事風格,如果不是有極大的把握,他是不會出手的。他過去幾十年的斗爭來看,但凡出手,必有所中。因此,這一次嶺南省的動蕩,恐怕大概率是錢镠勝出。”

  “也就是說,我們站錢镠?!”

  聽了韓熙載所言,馮延巳有些驚詫,“萬一錯了…”

  “不,錢镠勝出,不代表我們就要站到他那邊。‘五姓湯鍋’同氣連枝,在韶州本地,也是維持地方穩定的重要力量。畢竟,朝廷現在對當年的‘獠蠻’之后,基本都是安撫為主,我們‘五姓湯鍋’,朝廷的備份,乃是‘油鍋’,這是瑤人的編制。所以,不管是誰,在韶州這里,‘五姓湯鍋’是保境安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否則,瑤人一旦鬧事,嶺南省上上下下,誰能擔得了這么的干系?”

  說罷,韓熙載更是自信地說道,“不僅僅是嶺南省要保著‘五姓湯鍋’安安穩穩,就是湖南省、江西省,兩邊都是如此的。”

  “我們不站錢镠,難道就這么干看著?”

  “仲杰,如果你是‘四大家族’,這時候,除了甩掉那些累贅之外,還想做什么?”

  “還想做什么?當然是干掉錢镠啊!”

  “不錯,報復是肯定要的,但是,錢镠那么容易干掉嗎?干不掉,那就只能找別人,派人去江東省?還是說派人去北蒼省?甚至更遠一點,去獅駝嶺?”

  “你是說…王角?”

  反應過來之后,馮延巳頓時連連點頭,“錢家嫡系清理不掉,殺一條雜魚,還是沒問題的。叔言有什么想法?”

  “拿住王角,就進退有據。‘四大家族’如果反撲得瘋狂,要把韶州掀個底朝天,那就把王角扔出去;錢镠如果火力更猛,那我們李公館維護他后輩子弟有功,這份交情,總不能是忘了的,傳揚出去,錢镠也只能念我們李公館的情分。”

  “對!對對對!”

  李昪連連贊嘆,“說得對,我現在就派人去州立醫院,將他保護起來!”

  “老板且慢!”

  馮令頵開口打斷,“老板,切記,不可動粗,一定要以禮相待。老板,別忘了這次火車站爆炸案,王角這種人,如果真的失了勢,扔出去也就扔出去了;可萬一,他有驚無險過了關,那我們李公館,就算是結了仇啊。老板,想想看,他的正妻蕭氏,小小年紀,就有這般算計,他本人,又怎么會差到哪里去?我現在回想起他在爆炸現場時候的瘋狂,還是心有余悸啊老板。”

  倒是沒人說馮令頵人老不中用,越活越回去,反倒是如此提了個醒,讓李昪也冷靜了下來,然后沉聲道:“老馮你說得對,是我沖動了。這樣,你安排一下,不動聲色,讓人暗中盯梢。但有風吹草動,也能便宜行事。然后知會一下曲江縣…算了,我親自去一趟縣府。”

  江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欺老不欺少,一貫如此,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如此。

  李昪現在當然有辦法直接做掉王角,甚至拿王角的狗命去跟“四大家族”討個交情,但這毫無意義,一應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所有的舉動都是等同冒險。

  討好“四大家族”還是討好錢家,沒有區別;得罪“四大家族”還是得罪錢家,也同樣沒有區別。

  也正因為如此,世人守住底線這個在普通人看來不過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反而變得難能可貴。

  凡事牽扯到了生死存亡,或者只是一般的利害得失,普通也就變得不普通。

  等李昪帶著人離開李公館之后,馮延巳也是忙著去聯絡“五姓湯鍋”的人,此刻,也準備去做事的韓熙載,被留在李公館的馮令頵喊住了。

  “叔言。”

  “嗯?”韓熙載一愣,他剛剛出門,人還沒有上車,就聽到臺階上的馮令頵在喊他,于是愣道,“馮叔,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情?”

  “你跟劉德光是中學同學,他表妹蕭氏嫁給了王角為妻。如果到時候李公館當真要對王角下手,你最好置身事外,不要牽扯其中。”

  “是,多謝馮叔提醒。”

  韓熙載并沒有忘了這件事情,但是,給老板提意見還是要提的,人情關系毀不毀都是這么干。

  吃誰的飯,當誰的心,這是韓熙載的行為準則。

  “那就好,你放心,你的功勞,老板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將來‘五姓湯鍋’,終究還是你們年輕人來掌管,能不能跳出‘五姓湯鍋’,在朝廷中大顯身手,就看機遇了。”

  說到這里,馮令頵一臉的擔憂,“世道真是越來越難,今年江東省關了一千多家廠,幾十萬人失業,又碰上難得一見的太湖倒灌,要是江東省的糧食產量暴跌,只怕要出大亂子。”

  “以前幾十年才會折騰一下,馮叔,往后十年一折騰,都沒個準的。”

  韓熙載這次從外面回來,其實準備著手寫一份報告給李昪,南海海賊的數量暴增,導致了貿易受挫,原材料的成本翻了幾倍,廣州的中間商已經賺得盆滿缽滿,但因為省府現在根本沒辦法解決海賊問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原材料價格失控。

  現如今,已經不是江東省的問題,而是東南沿海都遭受著空前的壓力。

  甚至韓熙載很想告訴馮令頵,像最近的爆炸案,如此規模的,在交州已經有了好幾起,而且都是去年的事情。

  去年還發生了海賊登陸北蒼省行署駐地殺龍港這件事,但韓熙載從各種傳言和官報中分析,覺得去年發生的,可能不是海賊,而是亂黨。

  亂黨的勢力在擴大,實力在增加,內戰的苗頭,現在已經有了,就差一把火。

  “最近鬧事的越來越多了,京城的學生,還說要讓皇帝搬出洛陽宮,皇家內帑要受到內閣監管,洛陽宮的宮監,也出來放風,說是要準備皇帝出巡。最近,千萬不要去京城,一旦大開殺戒,控制不住的。”

  “是,馮叔放心,就最近的動靜,我也不可能亂躥了,打算現在寫點文章,或者寫幾首歌。”

  “那就好,那就好啊…”

  馮令頵連連點頭,韓熙載這樣的人才,是“五姓湯鍋”未來的希望,有這樣的人幫忙,“五姓湯鍋”努努力,整合成一體,有個十年消化,也就真的成了地頭蛇,不用再靠耍橫來跟“始興縣伯”這樣的門庭斗法。

  等韓熙載離開之后,馮令頵頓時覺得有些疲憊,打算休息一會兒,豈料很快外邊回來一輛車子,車上下來一人,急急忙忙地到了馮令頵跟前喊道:“經理!出事了!那個小王相公的隨員,全都不見了!”

  “小王相公呢?”

  “還在州立醫院,可是,就剩下了他一個人,其余的保鏢,都不見了!”

  “什么?!”

  馮令頵頓時驚叫起來,“老板呢?”

  “李總現在人就在州立醫院對面,是讓我過來喊經理過去的!”

  “走!”

  “是!”

  上了車,馮令頵感覺頭皮都要爆了,這種事情怎么會這么突然?!

  說不是有備而來,他都不信。

  大意了啊,萬萬沒想到,這王角居然這么雞賊!

  “好膽色。”

  不爽歸不爽,但馮令頵還是稱贊了王角,能夠只身留下,這魄力,還真是不一般。

  明面上來看,整個韶關的本地人,除了“始興縣伯”“南康縣男”這兩家,王角根本沒得罪誰。

  他還救了李公館的鐘太章之女呢,這可是情分。

  可現在廣州已經戒嚴,什么事兒都是嘴皮子一噠啵的事情,是黑是白,王角這個外地人,根本沒轍。

  然而面對這種狀況,王角卻更顯大膽,大喇喇地在那里,只身一人,好生瀟灑。

  韶州州立醫院的斜對過,是一處賓館,主要都是病人家屬住著,此刻,急得滿頭大汗的李昪,終于等來了馮令頵,見馮令頵到了,他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去開了車門,“老馮,這下麻煩了,只剩下那小子一個人,剩下的,全不見了!”

  “之前不是有人盯著嗎?”

  “連車站那邊的那個小妾,也不見了,昨天還在,今天白天就沒了蹤影。”

  馮令頵瞠目結舌,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這么多大活人,突然沒了蹤影,這說明王角這一行人,有人暗中護持啊。

  莫非是“獅駝嶺錢三郎”的人?

  不敢深入想的馮令頵,連忙道:“老板,先不要慌,我們什么都沒做,沒必要自己嚇自己。”

  “話是這么說,可我現在怕這小子反過來要對我們做什么啊!”

  李昪提醒了一下馮令頵,“要是這小子直接跟唐烎搭上了線呢?這小子的妻舅家里,劉億這個姑父,可是跟北蒼省行署專員沙贊莫逆之交!沙贊當年就是在冠南省、冠北省做事,唐烎的‘八號金礦’,想要安安穩穩開下去,跟沙贊打好關系,絕對沒錯!”

  此時此刻,李昪頭疼的就是萬一王角跟唐烎合作,會不會直接配合廣州那邊搞個大新聞?

  這種事情很難說的,“五姓湯鍋”說到底還是偏黑一些,不算正行,“武陵蠻”還是“曲江義從”,找個借口殺良冒功,韶州州長唐烎原本沒動機,可要是錢家給承諾呢?

  輔助有功,那明年的這個時侯,唐州長說不定直接就是唐高官。

  入閣的錢镠,提拔一個副部堂級別以下的地方官員,算什么事兒?

  想到這里,李昪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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