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聽到崔中振這個名字的時候心里忽然有一種傷感,腦子里一瞬間就回想起崔略商在離開長安的時候那蕭索的背影。因為一張肯定不會是真的試題答案,他提前完成了自己的長安之行。
雖然即便沒有那張答案,他或許也考不進演武院。
但這種傷感,方解感同身受。
中振,重新振作起來。這名字里的傷感和意志,更讓人觸動。
方解立刻換了衣服快步出門,崔中振已經在客廳等他了。方解進門的時候情不自禁的怔了一下,因為眼前這個臉色黝黑身體壯實的男人,和自己印象里那個笑談風月的文雅書生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你這是…”
方解腳步一頓,下面的話不知道該怎么說出來。
“卑職崔中振,見過欽差大人!”
崔中振鄭重的行禮,一絲不茍。
方解連忙上前將他扶起來:“崔兄,你這是從哪兒來?”
崔中振看了看方解身邊的人,方解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他轉身對黑小子等人道:“我和崔兄乃是舊交,你們先出去吧。”
陳孝儒等人告退,方解拉著崔中振的手在椅子上坐下來:“這才多久沒見,你怎么跟變了個人似的。”
他能感受的出來,現在面前的這個人比自己印象中的那個崔略商要強大的多。不只是身體變得強壯起來,臉上的那種堅毅不是能裝出來的。只有經歷過風風雨雨的人,才會有這種質的變化。
“我從長安回去之后心灰意冷,本想就此讀書寫字找個地方做個教書匠了卻余生。但被家父狠狠的罵了一頓,這一頓好罵如醍醐灌頂一樣將我驚醒。見我從頹廢中走出來,家父便托人在戶籍上改了我的名字,然后往西北李遠山的軍中送了上萬兩銀子,把我塞進去做了一名校尉。”
聽到這句話,方解的臉色驟然一變。
崔中振知道他誤會了,連忙解釋道:“結果到了西北沒多久,還沒等著立下什么戰功李遠山就反了。我和李孝宗帶著人馬從右驍衛殺出去,又救下了旭郡王和兵部尚書謀大人,然后一路輾轉逃到了狼乳山上。再之后召集殘部,一直在與蒙元韃子和叛軍廝殺。最近我們已經整頓了數萬人馬,接連出擊將叛軍后方攪的一塌糊涂…但畢竟兵力有限,所以旭郡王便派我來了雍州,哪想到竟然會在這里見到你!”
方解聽到李孝宗這個名字的時候心里還是有些不快,聽起來這個人并沒有跟著李遠山造反而是成了現在旭郡王手下一員悍將。以李孝宗的實力和在兵法上的造詣,出頭并不難。方解只說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會選擇站在李遠山的對立面。
崔中振見方解臉色緩和下來繼續說道:“王爺已經派人往帝都報信,只要朝廷平叛大軍一到,我們的人就會和大軍里應外合,平叛指日可待。但王爺也知道朝廷調集人馬不是一時之間的事,前陣子李遠山又調派了重兵試圖圍剿我們,所以王爺讓我來雍州求援。這里距離西北比到帝都還要近些,若是能求得羅大將軍發兵,哪怕只是陳兵在黃陽道就能緩解我們的壓力。”
“你已經去了見羅耀?”
方解問道。
“還沒有”
崔中振笑了笑道:“我還沒進城的時候就聽說朝廷派了一位欽差來雍州,進城之后一打聽才知道是你!我讓手下人找地方安頓,然后便急急忙忙跑來找你。”
方解知道崔中振是真的拿自己當朋友的,所以心里也很激動:“我怎么也沒有想到你竟然會跑去西北參軍,更沒用想到能在雍州見到你。你也別找落腳的地方了,就住在這里,等安頓下來之后,我和你一道去見羅耀…”
說到這里方解忽然心里一緊:“你們進城羅耀知道了嗎?”
“我來之前,派人先去了解一下羅大將軍的住所和其他的事。畢竟冒昧的登門顯得有些失禮,所以我打算先從他府里的管事下手。這會我的人應該還在采買禮物,尋找客棧落腳。”
“先不要讓羅耀知道。”
方解急切的說了一句,看了看外面拉著崔中振起來:“咱們去里面說話。”
等到了里面內堂,崔中振問道:“怎么了?”
方解為崔中振倒了一杯茶后坐下來,將這次自己來雍州的事簡略的說了一遍:“陛下擔心的是羅耀不肯動兵北上,而羅耀也還在裝作不知道西北兵敗的事。如果他愿意出兵,早就上一道折子要求帶兵平叛了。你這樣貿然找上去,我怕他會…”
“殺人滅口?”
崔中振臉色一變。
“我也說不好。”
方解搖了搖頭。
崔中振明白方解的意思,如果羅耀真的沒有出兵的打算,那么自己貿然找去,為了掩蓋自己的心思羅耀難保不會殺人滅口。到時候即便朝廷大勝,旭郡王回到長安再問起來,羅耀只需一句沒見過自己就能搪塞過去。而若是羅耀承認見過自己,朝廷自然要追究他不肯出兵的事。
想到這里,崔中振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若不是你提醒,我明兒一早或許就會登門拜訪他了。”
方解想了想說道:“旭郡王在長安對我不薄,謀大人對我也有知遇之恩。而且我既然領了這差事,自然不會什么都不做。你和你的人先在我這里住下來,有人問起我就說你們是從長安來找我的伙計,我在長安城里有個鋪子,也能掩飾。等我先試探了羅耀的口風,你再決定見不見他。”
“如果他不肯出兵呢?”
崔中振問道。
方解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如果他不肯出兵,我就以欽差的身份召集左前衛將領和平商道官員,當面問他。他若是鐵了心的要反…”
崔中振道:“你我都會死!”
方解嘆了口氣:“還是不要心急,我明日就去拜訪羅耀。你就先在我這住下來,等我明天探聽來什么消息再說。”
他頓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李孝宗是李遠山的內侄,怎么沒跟著李遠山一道而是追隨在旭郡王身邊?”
崔中振道:“我到了西北右驍衛,就是給李孝宗做親兵校尉。后來李遠山謀逆,引蒙元騎兵從被偷突襲朝廷大軍的時候,我本來是想自己逃走的,沒想到李孝宗卻找到我,和我商議了一下之后帶著他的親信隨從一塊殺了出來,還燒了李遠山的輜重營。我們一路向西逃,半路上遇到被圍攻的旭郡王和謀大人,李孝宗讓人在馬尾上綁上樹枝虛張聲勢驚走了蒙元人,將旭郡王救了出來。”
“或許…他只是覺著李遠山造反不會成功吧。”
崔中振看了方解一眼后忍不住問道:“你怎么會問起他?”
方解冷冷笑了笑道:“這個人和李遠山他們兩個身上背著三千條人命債,我早晚是要討回來的。雖然你現在和他相熟,但我并不打算瞞著你。朝廷已經查明,當初樊固邊軍八百多人和兩千多百姓都是李遠山和他帶兵屠殺的,對朝廷上報卻說是蒙元人殺的。”
“這…”
崔中振驚訝道:“這是為什么!”
方解將李遠山為了殺吳陪勝設計屠城的事說了一遍,崔中振的臉色已經變得如紙一樣難看:“你是說,李孝宗很早之前就已經知道李遠山要謀反?”
方解點了點頭。
崔中振眼神里猛的閃過一絲驚恐:“如果他早就知道李遠山要反,為什么非要等到李遠山造反已成事實的時候才離開?他若真的只是為了自保,那提前揭發李遠山遠比后來冒著被殺的危險逃走要穩妥。如果他提前對旭郡王和謀大人說起這件事,那征西七十萬大軍就有可能不會全軍覆沒!”
方解明白崔中振的意思了。
“不行。”
崔中振站起來急切道:“如果按你所說,那李孝宗跟在旭郡王身邊難保不是安了什么齷齪心思。等著旭郡王將征西的殘兵都聚攏起來之后,他再勾連李遠山出兵…如果真是這樣,旭郡王和謀大人就危險了。我得立刻派人回去,我來之前,旭郡王正商議著進攻李遠山的后方重地。”
“好,你先派人回去。”
方解起身,拍了拍崔中振的肩膀道:“你也不用太心急,李孝宗一年多沒有勾結李遠山害旭郡王,也許是我猜錯了。”
“無論如何,這都是個隱患。”
崔中振說了一句后,急匆匆的告辭走了。方解看著他的背影喃喃道:“李孝宗…若你真的是和李遠山勾結好了,等到旭郡王將殘兵收攏的差不多的時候再動手,那你造下的孽就比屠殺樊固百姓還要大,如何能容你繼續活著?”
崔中振走了之后,方解的心里也難以平靜。他寫好了密信之后,派人秘密送到聚寶齋鋪子里,讓聚寶齋的人盡快送往長安城。他自己的事還沒有理清頭緒,崔中振就來了,這讓方解的心里越來越急躁起來。
等著手下回來說聚寶齋的人已經將密信送出,他舒了一口氣。他知道必須改變策略了,如果還像以往那樣裝作在雍州混日子,西北的戰事只怕變故更大。可來的時候皇帝沒有讓他催促羅耀出兵,他若是貿然這樣去做…羅耀出兵不出兵放在一邊,皇帝也會因為他自作主張而惱火。
這個看起來本應該輕松的差事,越來越艱難了。
現在遇到的問題,已經讓方解最初抱著旅游的打算過幾個月的念頭徹底成空。
“西北的事,管還是不管?”
方解問自己。
如果他真的穿著欽差官服召集平商道和左前衛所有官員將領當著他們的面質問羅耀,那自己還有退路嗎?
他陷入沉思,眉頭糾結成了兩道山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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