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籌謀東暖閣 陛下的旨意在二月初一這天終于在朝堂上正式宣讀,定于二月十二大軍開拔奔赴西北戰場。日子和之前傳言的二月初八稍有偏差,但領兵的大將軍卻沒有出乎人們的預料,正是左武衛大將軍虞滿樓。
虞滿樓以儒將著稱,在十六衛大將軍中算是資歷比較老的一個。按年紀說,除了右領軍衛大將軍于正東和左前衛大將軍羅耀之外,便是他最大了。虞滿樓領兵出征,這是長安城里的大事。大隋立國自太宗年間之后,就鮮有駐守長安城的軍隊出征的例子。由此可見皇帝陛下對西北戰事之信心,也能看出皇帝對西北戰事之憂心。
七十萬大軍云集西北,順利拿下滿都旗。皇帝在這個時候增兵本來無可厚非,可不從地方調兵而從京畿道調兵,這其中的深意就值得人思索一番了。關于怡親王想去西北領兵的傳聞越來越清晰,陛下在朝堂上倒是只字未提。可這番派虞滿樓增兵西北,就是一個明確之極的信號。
他對西北現在主持軍務的旭郡王楊開態度不明,可對李遠山等幾個大將軍顯然不滿。還有一個意思則是,怡親王楊想去西北主持軍務…免談!
旨意下來之后,朝臣們各有心思。和怡親王交好的人紛紛派人暗中去請示,接下來該如何應對。對怡親王多有敵視的人則暗中歡喜,心中總算踏實了一些。這些反對怡親王領兵的人,多是對大隋忠心耿耿之輩。他們可不愿意看到一位親王手握重兵,對于陛下對于江山社稷來說這絕不是一件好事。
陛下的旨意既然已經下來了,那么怡親王自然也該死心。
下了早朝之后,左武衛大將軍虞滿樓,兵部侍郎宗良虎,禮部尚書懷秋公,黃門侍郎裴衍等人被皇帝留下,讓他們到東暖閣議事。這四個人中只有懷秋公和怡親王平日里走的頗親近,但也只是游玩垂釣。在大是大非上,沒有幾個人比懷秋公看得更真切。皇帝似乎對這位三朝元老也沒有什么疑心,一如往常推心置腹。
四個人先是到朝房里用了些飯菜,然后在太監的引領下到了東暖閣。皇帝對朝臣歷來寬仁,所以特意吩咐讓他們先吃了早飯再進來議事。四個人進了東暖閣的時候,皇帝正在一邊吃著東西一邊翻閱新送上來的奏折。
皇帝的食欲似乎不好,面前只放著一碗粳米粥和幾樣素食小菜。
走在最前面的懷秋公微微皺眉,忍不住俯身道:“陛下,雖然國事繁忙,但還是龍體為重。只吃這些東西,怎么能…”
皇帝笑著擺了擺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或許是這兩日上了火,胃口不好。吃些清淡的還能下去順暢些,等過幾日就好了…太醫院開了清肺順氣下火的方子,倒是有些小題大做。朕本想不吃,奈何在這些事上也身不由己。”
懷秋公笑了笑,垂首站在一邊。黃門侍郎的官職雖然不高,但職權很大。雖然走在最后進來,但大將軍虞滿樓和兵部侍郎宗良虎都特意留了位置,讓他站在懷秋公身側。朝臣們對這個平時低調的有些離譜的黃門侍郎都有些忌憚,提到他的時候往往會有這樣四個字的評語。
深不可測。
“你們先坐,朕吃完了東西再和你們說些事情。”
皇帝指了指土炕對面的胡凳,然后繼續喝他的那碗粥。翻看了幾眼奏折,皇帝的眉頭隨即微微皺了起來。
啪的一聲,他將奏折合上隨手丟在一邊。
“這個袁崇武越來越放肆了…他兒子死在長安城,朕派人安撫,厚厚賞賜,還追封袁成師為縣侯…還給了他半個月的假處理后事。他卻給朕上來這么一份折子,說什么悲傷不止無法處理公務,請準再休假一個月…朕知道他心里凄苦悲傷,可西北的戰事正酣,他此時跟朕說這些存的什么心思!”
“好啊…既然他想休息,那就好好的休息下去吧。裴衍…擬旨,朕聞卿之悲傷,亦心中沉痛。允卿之所奏,好好休養,待心神平復再為國效力。另外,再擬旨…刑部侍郎獨孤秀調任山東道總督,二月十二與大軍一同離京赴西北上任。至于誰補獨孤秀的實缺,讓吏部的人擬一個名單上來!”
“陛下…”
懷秋公心里一緊,上前一步垂首道:“此事還是從長計議的好…袁崇武喪子心痛情有可原。若是就此罷任,臣恐有些流言…”
“朕從來就不怕什么流言,朕對朝臣也從來不是只會賞賜!”
皇帝微怒道:“別以為朕看不出他鬧這事背后存的什么心思,若朕下旨言辭懇切的挽留他,用不了幾日彈劾謀良弼和楊開的折子只怕就要雪片一樣飛進來。朕若是不直接斷了這些人的心思,指不定他們還會做出什么齷齪事。”
這兩件事被皇帝牽扯在一起,讓東暖閣里的四位重臣心里都不由得一震。皇帝這些日子雖然沒有提及過怡親王的事,但顯然他的耐心已經快被消磨光了。袁崇武在這個時候不開眼的想試探皇帝,被奪了官職也只能說自作自受。
只是一位二品的封疆大吏,說免就免了,牽扯何其之巨,皇帝以前可沒這么暴躁。
懷秋公見陛下的心意已決,也不好再說什么。
裴衍俯身應了一聲,上前接過蘇不畏遞上來的筆開始擬定旨意。
皇帝的胃口似乎更不好了,擺了擺手讓小太監木三將吃食撤下去:“換一碗銀耳蓮子羹來,朕心里火氣怎么就這么大。”
木三連忙應了,收拾好了之后躬身退了出去。
他走出東暖閣的時候,隱隱聽到皇帝提到了怡親王的名字。所以他故意走慢了些,側耳聽了聽。
“老六想為國立功的心思朕知道,但他太心急了些!現在滿朝文武有一半人跳出來為他說話,哈…這是逼朕嗎!”
木三心里一顫,連忙快步離去。
皇帝喝了小半碗的銀耳蓮子羹就又沒了胃口,擺手讓木三把碗筷撤下去。
“最近西北的戰報一日一封的傳進來,你們都看看。”
他指了指桌子厚厚的一沓紙張,蘇不畏連忙上去將戰報都拿起來遞給為首的懷秋公。皇帝揉了揉發皺的眉頭,看起來心情有些陰郁:“蒙元王庭的援兵超過三十萬人馬已經到了克沁旗,克沁旗旗主克沁勒朗的六萬騎兵也已經集結…但蒙元隊伍卻似乎不急著將丟了的土地搶回來,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一點動靜,這不尋常。”
他看向虞滿樓說道:“你到了西北之后,傳朕的旨意。旭郡王楊開領兵征伐強敵,戰績卓著,兢兢業業,朕心甚慰。楊開的俸祿從即日起按親王例制的兩倍發下去,楊開的次子封縣侯,食邑所在交由吏部商議再做定奪。賞楊開金甲金刀,嚴肅軍律。改封為征西諸軍都元帥,節制西北四道。有臨機專斷之權,戰事之內,西北四品以下官員可不請示視情處置。告訴他…放開手腳打這一戰,朕信得過他。”
“還有…”
皇帝頓了一下說道:“大軍后勤皆由謀良弼執掌,最近屢有奏折參他貪瀆妄為,讓他自己寫一份辯罪折子上來,若是真如參奏他的折子里說的那樣,朕也不會姑息。大軍出關之后,據說冬衣戰靴一個月都沒有分發齊整,這是他的過失。降一級,罰一年俸祿…另外,你見了謀良弼之后告訴他,他的奏折朕已經看過,心里有數。聽聞他在西北染了風寒,朕特意讓太醫配了些湯藥,你一并帶給他。私下里給,不要讓人知道。”
虞滿樓心里一動,很快就明白了陛下這旨意里面的真正含義。
他連忙俯身道:“臣遵旨,會將陛下的話如實告訴謀大人。”
皇帝嗯了一聲,看著面前的奏折有些失神。
懷秋公和裴衍對視了一眼,從眸子里看到了對方的心思。皇帝重賞旭郡王楊開,這是在告訴那些支持怡親王楊的人,別再亂動心思。楊開的帥位穩固如山,陛下就是信任他,你們誰也不要再犯傻了。旭郡王的長子將來是要繼承王位的,所以陛下加封了他次子為縣侯,這樣的厚賜足夠讓楊開感恩戴德。
金甲金刀,嚴肅軍律。這是皇帝給李遠山等幾人的態度。雖然皇帝遠在長安城,但對西北的事不是一無所知。那金甲的意思是旭郡王乃是代替皇帝親征,金刀的意思是他手執皇命。至于那四品以下楊開可以隨意處置的旨意,更是將楊開的權利增大到了極致。再進一步,就要能直接處置三品的大將軍了!
而將謀良弼降一級,罰俸祿一年。這是在平衡那些參奏謀良弼之人的不滿,也是為了安定西北的人心。賞一個罰一個,皇帝這一手平衡之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但卻無懈可擊。既敲打了那些不安分的人,又不會讓他們覺著太難堪。
而皇帝讓虞滿樓暗中給謀良弼送藥,只這一件事就能讓謀良弼感激涕零!
“陛下,對軍務還有什么吩咐?”
虞滿樓俯身問道。
“也沒什么,你是久經戰陣的大將軍,對領兵來說你比朕在行。朕若是胡亂指揮,仗反而會越打越糟。記住一點就是,你是西北大軍的副帥,凡事多和楊開商議,以戰局為根本,其他事一概不要去管,也無需去顧忌什么。朕既然選了你,就是信任你。”
“臣定當竭盡全力。”
皇帝嗯了一聲,看向宗良虎說道:“兵部的差事都壓在你一個人肩膀上,這些日子也辛苦了你。朕已經下旨,讓你的長子入禮部做事,有懷老提點,早晚必成朕之肱骨。”
宗良虎一怔,連忙撩袍跪倒謝恩。
皇帝擺了擺手道:“誰做事盡心,朕都知道。誰想渾水摸魚,朕也知道。今日叫你們進來,就是想告訴你們踏踏實實的做事,不能放不開手腳。”
他頓了一下說道:“就是這些事了,你們若有什么想法便對朕說。”
“陛下…”
懷秋公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是不是讓刑部派個人,隨軍往西北?”
皇帝怔了一下,點了點頭道:“若不是懷老提醒,朕倒是忘了。讓刑部刑司郎霍耿帶人去吧,既然是要堵嘴,就要堵的嚴實些。裴衍…你來擬旨就是了,回頭把霍耿找來,你見見就是了。”
裴衍垂首道:“臣遵旨。”
皇帝蹬上靴子從土炕上下來,走到巨大的地圖下看了看。那張標注著大隋所有城池的地圖上,西北角用紅線勾勒出來一個狹長的三角形區域。那里曾經是蒙元的領地,但是現在屬于大隋了…那是滿都旗,有長兩千里寬數百里的草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