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頭羊 屋子里很暖和,已經到了這個時節屋子里卻還點著炭火。這是一個水爐,所以屋子里并不覺得很干。只是因為劍氣的傷勢讓方解太過虛弱而已,下面人忙活起來倒是無微不至。方解只穿了一件單衣,還是覺得稍稍有些憋悶。
他看著崔中振在笑。
崔中振在瞪他。
“說好了不打臉的…”
崔中振身上的繃帶很多,以至于看起來像是剛剛從某個大墳里跳出來的東西。他是被人推進來的,一條腿在輪椅上吊著,模樣看起來比方解要凄涼的多。不過他這些都是皮肉傷,休養兩個月也就完好如初。
方解的劍傷,至少要恢復半年時間。
不過也好,這半年的時間陪著家人度過算是偷來的別樣溫馨。
“打人不打臉,還叫打人?”
方解笑著說。
崔中振嘆息了一聲,有些艱難的活動了一下脖子:“聽說陳孝儒一口氣抓了一千六百多人,這還不算那些人的家眷。實在想不到控天會在長安城里的實力已經根深蒂固到了這種地步,朝廷,各部,各衙門,各司職幾乎被抓了六成以上…有點駭人聽聞。”
方解嗯了一聲,緩步過去遞給崔中振一杯茶,然后看了看坐在另一邊笑而不語的獨孤文秀。
“你看,他笑的比我燦爛。”
方解指著獨孤文秀說道。
獨孤文秀連忙垂:“臣…只是…憋不住啊。崔將軍現在這個模樣,確實太…太…臣還是不說了。”
崔中振瞪著他:“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為什么你就能全身而退?”
獨孤文秀認真道:“分工不同,犧牲不同。”
崔中振哼了一聲,伸出自己還能動的左手朝方解晃了晃:“臣需要一大筆銀子買藥吃。”
“要銀子?”
方解坐下來笑道:“你太不了解我了吧,你要是跟我要個正二品的大都護,這個可以有。跟我要個國公,這個可以有。跟我要銀子?你想的還真是太多了。”
“國公?”
崔中振眼前一亮,然后坐在輪椅上低頭算是拜了拜:“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方解沒理他,過了一會兒后說道:“這次動的太深,整個朝廷幾乎都廢了。所以接下來獨孤你的事要比以往重的多,本來散金候已經跟我提過三四次了,他打算從朝廷里從黑旗軍里退出來,把貨通天下行也交給朝廷。但是最近的事多到一天當三天用都忙不完,所以我否了,再等一陣子吧,他想休息還沒到時候呢。”
“新選朝臣的事,獨孤你和散金候商議著辦。至于清算…讓魏西亭去干就是了。”
獨孤文秀現在終于理解,方解說調魏西亭回來有重要的事做是什么。魏西亭這個人性格很冷硬,做事幾乎不留余地。清算控天會余孽的事,交給他來干最合適不過。看樣子方解不懼怕把事情搞大,借著刺殺方解這件事來處理一些其他事,也算是師出有名。
魏西亭是個激進派,在這些方面比獨孤文秀要強。獨孤文秀是個溫和的人,連當年欺負他們母子的人,他都能原諒,這般謙和溫遜的性子顯然不適合搞清算。魏西亭沒有背景,沒有家族,他無所畏懼。
至于魏西亭能掀起多大的風浪,方解都不在乎。
現在,他沒什么在乎的。
“臣明白,臣覺得,從西南諸道調過來一些文吏最合適不過。這些人在西南已經做了好幾年事,可以重用的人不在少數。其中自然有些人當初是帶著目的來的,不過到了這會兒什么目的他們早就都忘了,不敢想起來。而且西南諸道最穩固,就算調過來大批人手也不會出現什么亂子。”
“嗯,允了。”
方解點了點頭:“西南可以多調一些人,另外…再等上一兩年,待大局穩定之后,你就要著手江南諸道的事。現在還不能大規模的動人,等等魏西亭吧…等魏西亭把長安城的事弄利落了,我就讓他去江南,他負責把局面弄亂,你負責去收拾局面。”
“倒是難為魏西亭了。”
獨孤文秀道。
方解笑了笑:“你們兩個不一樣,你立志安邦定國,而他的心思是青史留名。這種事交給他,比你做的漂亮。他的心腸足夠冷硬,殺人也好,抓人也好,他都下得去手。江南那邊不會少死人,一旦魏西亭把百姓鼓動起來,到時候誰都擋不住。”
話題到了這,獨孤文秀不得不提出自己的擔心:“臣覺著…規模太大的話,對國體影響甚巨。”
“我知道。”
方解點了點頭:“一旦百姓開始失去畏懼,他們就會變得暴戾,變得不可控。我不可能將所有阻力都鏟除,但百姓可以。我需要這個力量…你們擔心的事我都考慮到了,所以我已經畫了個圈子,告訴魏西亭不能出這個圈子。”
“一旦失控的話…”
獨孤文秀看向方解,欲言又止。
“不會禍及你們的。”
方解道:“我還沒糊涂。”
“現在才是真真正正的百廢待興。”
吳一道微微前傾著身子說道:“這次清算下來的話,朝臣基本上就要換一茬了。外界盛傳主公您動了真怒,要殺些人是誰也勸不住擋不住的。所以那些被觸及了利益的人,暫時不敢造次。不過隨著魏西亭的差事辦的越來越狠,估摸著反彈很快就會到了。”
方解嗯了一聲,看了一眼外面湛藍湛藍的天空:“從東疆回來的時候,你就跟我提過這件事。當時你擔心的是,一旦將清算的主動權從官員手里放在百姓手里,那么規模就大的乎想象。而且一旦形成浪潮,誰也控制不住。”
吳一道略微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臣直言,主公到時候,怕也控制不住。”
“先放任著吧。”
方解喝了一口茶后說道:“要想真正的清算,靠官員是不行的。哪怕都是我任命的官員也不行,因為官員沒有那個勇氣去觸及根本。但是百姓們不一樣,他們大部分人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多么強大的力量。比如一個縣有十萬百姓,其中有幾十個人是他們最恨的,這幾十個人如果讓官員來動,官員就不敢,怕地方不穩。但是百姓們沒什么不敢的,說句不太好聽的話…因為他們無知。”
“我所說的無知,不是說他們在學問上無知,而是在這種階級之間的戰爭上無知。他們甚至在初期不會想到自己要推翻什么,只是在簡簡單單的泄著心中的怨氣和不滿。一旦形成浪潮,才會出現讓人擔憂的局面。因為一旦形成浪潮,最前面的那些人就成了領袖。所謂的意見領袖…這些人出身草根平民,他們靠著浪潮成為人人矚目的存在,所以他們會變得自大起來。”
“我不需要這些領袖,因為領袖只能有一個。”
方解指了指自己:“我”
“可是…一旦這些人成為了意見領袖,再除掉就不好辦了。”
吳一道擔心的說道。
方解笑著搖頭:“好辦,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做一個寬仁的人。還記得當初魏西亭怎么對我說的嗎?他說,如果我想把這件事做的徹底,那么就只能做一個暴君。沒錯…我不需要考慮任何事,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這就是暴君。”
吳一道沉默了一會兒,心里覺得有些寒冷。
方解要做的,是一件很殘酷的事。
他要動百姓,靠百姓們自己來推翻那些世家豪門。只有這樣,世家的力量才會被無限度的削弱。如果是黑旗軍來做這件事,遇到的抵觸就會極大。以黑旗軍之強大,也也未見得在這場戰爭中毫無損。可是,這世間最強大的本就是百姓的力量。當百姓們被動起來,他們怕什么?
他們會變得瘋狂,徹底的瘋狂。
在一定的時期內,他們會不受控制的去打碎去推翻一切他們認為壓迫了自己的東西。
這個想法,太瘋狂了。
吳一道無法想象,方解當初是怎么想到這樣的決絕的方式。獨孤文秀的擔心沒錯,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有著同樣的擔心。他們擔心當這股浪潮在到達一定強度之后,會朝著黑旗軍的人席卷。
那些失去了理智的百姓,不再去想誰曾經做過什么。那些曾經戰功赫赫的保護著他們的將領,都會成為他們沖擊的目標。
所以,方解說:“我不需要所謂的百姓領袖。”
“出現一個,殺一個。”
如此的陰狠。
方解站在窗口,看著外面的廣闊的世界:“我需要百姓的力量,因為只有這種力量的是無敵的。只有這種力量可以清除一切的阻礙,我現在把這種力量放出來,讓他去肆虐…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一個無秩序的天下,這個秩序就是我。”
“可怎么樣才能遏制住那些必然會冒出來的領袖呢?”
吳一道皺著眉:“這種領袖,根本就阻止不住他們出現。”
“所以我先替他們塑造出來一個領袖。”
方解說。
吳一道忽然反應過來:“魏西亭?”
方解點了點頭:“我要讓魏西亭成為百姓們心目中的英雄,讓他們覺得魏西亭可以帶著他們反抗所有的不公。但是這還不夠,我需要一個龐然大物來始終控制著方向,有人稍稍偏離就要除掉。”
“驍騎校?”
吳一道又問。
方解再次點了點頭。
“五年吧。”
他沉默了一會兒后說道:“我把這個時間定為五年,五年之后我就會終止下來。”
“如果…臣是說…萬一不能終止呢?”
方解笑了笑:“你錯了,你忽略了百姓的一個特性。那就是盲從…就好像羊群一樣,后面的羊都低著頭跟著頭羊走,頭羊走什么路他們就走什么路。他們根本不會去思考路對不對,路怎么走。”
吳一道點了點頭:“所以,魏西亭這個人要密切的關注著。”
“不”
方解笑道:“你又錯了,魏西亭不是頭羊…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