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一如既往的平靜 這座大城不管是否有過戰爭的經歷,好像都難以打破它這種形成已久的氣氛。如果這座大城有自己靈魂的話,那應該也是一個很沉悶的靈魂。大街上的行人越發的多了起來,中原的戰事差不多結束,所以不管是長安城還是其他道治,正在逐漸恢復秩序。
當第一批行商走進長安城大門的時候,守在道路兩側迎接他們的百姓爆發出一陣歡呼。這把那些行商嚇了一跳,他們還以為自己身后跟著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可是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才確定被迎接的是自己。
這樣的禮遇,對于地位低下的行商來說是絕無僅有的。
也許,到他們老去的時候,也不會忘記這一天自己的遭遇。
那些長安城里的百姓們,終于讓這座大城有了一些活力。
獨孤文秀從朝廷里回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了。再過不到半個時辰,長安城的主要大街上就要明燈。這是長安城自稱為大隋帝都之后就定下的時辰,雷打不動。即便是在長安城被圍困的物資最匱乏的時候,大街上的明燈也沒有完全熄滅。
不知道為什么,獨孤文秀沒有選擇乘坐馬車。
他步行回家。
走在大街上,看著還沒有關門的鋪子里散發出來的柔和光芒,獨孤文秀笑了笑,心里的苦楚和壓抑也減輕了一些。在以前,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能攀爬到現在的高度。這座象征著權力中心的大城,如今在他的掌控之中。
這些百姓,得益于他在維持著朝廷的穩定。
城里百姓吃的糧食,用的布匹,來自于大量涌入長安城的商人。而這些商人,是他下令各州府組織起來的。他需要這座大城盡快回復生機,需要城里的百姓盡快穩定下來。
他走在大街上,感受著自己的成就。
幾十個護衛,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緊不慢跟在后邊。雖然長安城的街景看起來千篇一律,但是偏偏就是這樣的千篇一律讓無數人想征服這里控制這里。走在這樣的大街上,總是讓人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成就感。
獨孤文秀走的很慢,他好像要把每一個細節都看進眼里。
特別分派在他身邊的驍騎校千戶易沖。
這個在長安城里裝扮成賣小吃的已經連他自己都不記得多少年的男人,此時已經完全從過往的經歷中抽離了出來。此時他身上的錦衣在告訴別人,他是這座大城中最有權勢的衙門…驍騎校的當權者之一。
“大人,還是加快一些吧。”
易沖走到獨孤文秀身邊壓低聲音提醒道:“驍騎校得到了消息,最近長安城里不太平。”
“好”
獨孤文秀沒有固執,沒有擺架子,而是點了點頭:“那咱們就上車。”
馬車很快就來了,獨孤文秀上了馬車之后讓易沖也跟上來。
“驍騎校里最近在查什么?”
獨孤文秀問。
易沖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卑職也不知道,卑職已經很久沒有回到衙門里了。自從主公分派我過來保護大人的安全,其他事卑職都不再參與。卑職只是接到了驍騎校衙門專門派人送來的提醒,告訴我說最近長安城里有不少來歷不明的人。”
“哦”
這或許是獨孤文秀預想之中的答案,所以他沒有什么感情的哦了一聲,沒有失望,也沒有不滿。
“我聽說,你在進驍騎校之前,曾經在長安城里賣了很多年小吃?”
“是”
“手藝如何?”
“還好吧,最起碼沒有食客拍桌子罵過娘。”
易沖的回答讓獨孤文秀笑起來,心情好像更輕松了一些。但是易沖看得出來,獨孤文秀有心事,很沉重很沉重的心事。而且這種心事還屬于誰也不能告訴的類型,只能憋在獨孤文秀心里。
雖然易沖很想知道這些心事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問。
“回去之后,給我煮一碗熱湯面吧。”
獨孤文秀說。
到現在為止,獨孤文秀還沒有娶妻。以他現在的身份,不管是想取那一家名門望族的女兒,只怕都不是什么難事。甚至,從他進長安城開始,就有數不清的人想把自己最出色的女人許配給他。
因為,他是黑旗軍文官之首。
現在,他是朝廷里權勢最重的那個人。
雖然在方解離開長安城的時候那些安排有些讓人難以琢磨,但是方解沒有動獨孤文秀的位置就說明他依然被信任著。方解臨走之前強調軍政分開,崔中振領兵不能干預朝政,而獨孤文秀主理朝事卻沒有兵權。
曾經,一度有人認為獨孤文秀要失勢了。
但是這樣的懷疑,隨著獨孤文秀依然坐穩朝堂之后逐漸消失。
“是”
易沖點了點頭。
他知道,獨孤文秀讓自己上了馬車,肯定不只是想讓自己為他做一碗熱湯面。
“大人是不是還有什么吩咐?”
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易沖選擇直接問。他不能問獨孤文秀有什么心事,但可以問他有什么要求。
“沒有”
獨孤文秀搖了搖頭:“沒有什么需要你做的,只是每天往來,這馬車里從來都是我自己,回到家里之后也只是我的自己,所以偶爾會覺得有些太冷清了…你坐在我對面,什么都不用說,只是坐在那兒就夠了。”
易沖一怔,實在想不透這位權傾朝野的大人物到底承受著多大的壓力,這種壓力是從哪兒來的?誰給他的?
將軍府 崔中振放下手里的書冊,揉了揉發酸的眉角。
他似乎無事可做,除了每日例行去大營里巡查之后,便整日呆在書房里看書。當初他本就是個書呆子,和方解一同進長安城的時候,他也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自己會達到現在的地位。
隴右崔家,因為出了他這樣一個大人物,地位也越發的高了起來。他的父親,曾經對他格外失望的父親,現在每每提起自己的兒子,嘴角上和眼神里的驕傲是那么顯而易見。崔家在隴右都算不得什么大家族,但是現在,崔家的一舉一動都能夠影響隴右其他家族的動向。
這就是一個人的成就,這就是地位帶來的好處。
“最近長安城里,好像不太平?”
他像是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
回答他的人,站在他身后。
窗子開著,說話的人剛剛進來。
這扇窗子在自從方解離開長安城之后就再也沒有關上過,沒有人知道這扇窗子打開的目的,其實只是一個通道。但是,這個通道太重要了。
“確實不太平,從外面來了很多人,這些江湖客都是新面孔。當初主公辦武林大會的時候,表面上看起來是想讓道宗整合起來,是想獲得江湖勢力的支持。但是主公的目的,其實是想讓那些藏著的人現身。這樣一個武林大會,是多好的一個機會?那些人應該不會放棄,只要他們派人參加,就能打入黑旗軍內部…可惜,這些人遠沒有那么簡單,他們放棄了。”
回答崔中振的人,從黑暗中走出來。
正是陳孝儒。
“堂堂驍騎校的都統,現在居然不能走在光明中。”
崔中振搖了搖頭:“其實又有多少人走在光明中,卻心懷黑暗?”
“這是怎么了?”
陳孝儒坐下來:“是不是真的有了怨氣?”
崔中振白了他一眼:“我比你了解主公。”
陳孝儒笑起來,想到了最早跟著主公進長安的兩個人。一個是崔中振,后來經歷坎坷,但最終成為黑旗軍權力集團的核心之一。一個是項青牛,道尊的地位不在于權勢,而在于他和主公的關系。
“似乎,真的坐不住了。”
陳孝儒道:“他們一直在忍耐著,一直在等待著。”
“他們需要一個時機,還有一個合適的人。”
崔中振說。
陳孝儒點了點頭,拿起崔中振的茶杯喝水,崔中振微微皺眉:“你不怕我有病?”
陳孝儒喝完之后,把杯子擦干凈之后放進袖口里。
崔中振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的第一步棋不在長安城。雖然他們找到了時機也找到了合適的人,但他們需要先把隱患清理掉。你不要以為他們第一步是殺你,雖然你格外重要。”
陳孝儒起身,準備離開:“第一個面對危險的,是魏西亭。”
崔中振微微一怔,然后點頭:“獨孤…不希望魏西亭回來。”
陳孝儒嗯了一聲,想說什么,卻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喊吧”
陳孝儒從窗口掠了出去。
“來人!”
崔中振大聲喊了一句,隨即有幾個驍騎校從外面沖進來,一分鐘之后,府里的幾個護院也沖了過來。
“我丟了一只杯子。”
崔中振暴怒道:“我的書房里居然少了一只杯子!這說明有人可以輕而易舉的進入府里,輕而易舉的進入書房,如果來的人要殺我呢?你們整天告訴我說府里戒備森嚴,那么誰來告訴我,杯子是自己飛走的嗎?”
府里的驍騎校和護衛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說話。
“不行”
崔中振怒道:“你們幾個回驍騎校,告訴現在管事的人,我府里丟了一個杯子!”
“喏!”
最先進來的驍騎校隨即點了點頭:“將軍放心,我們這就回去稟告千戶大人,大人會立刻調派精銳人手增補過來,這件事,驍騎校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去!快去!”
崔中振暴怒,額頭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
陳孝儒把手里的被子隨手丟在一邊,看了看越發平淡下來的馬麗蓮。
這是大學士府 很冷清的大學士府。
“我需要一個理由,不然不能隨意在崔中振身邊加派護衛。那些人要想動手,第一件事是殺主公從云南道調回來的魏西亭,第二個就是崔中振。他們懼怕魏西亭是回來接替獨孤文秀的,也不想兵權始終在崔中振手里。”
“所以你偷了一個杯子?”
馬麗蓮笑了笑:“這借口好爛。”
陳孝儒也笑起來:“借口雖然爛,但那些人卻會慌。他們肯定在懷疑,誰會閑的沒事從崔中振的書房里偷一個杯子?要是你,你會怎么以為?”
“淺顯來想,是崔中振故弄玄虛。”
馬麗蓮道:“深一些去想,他們會以為有人想提醒崔中振什么。所以會懷疑,自己人之中出了內鬼。”
陳孝儒笑的越發暢快起來:“只需要一個杯子。”<!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