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在河邊和楊堅交談的時候,其他地方發生著很多很多事。<
東疆在廝殺,海岸線上一片血。
長安在廝殺,城墻下面一片血。
白衣男子緩步而行,邁步間人已消失不見。再見時,已是很遠以外。只是,再見的時候早已經不是之前見到他的人見到他。
從中原到草原,他竟是沒走多久。
太陽升起的時候,他走到了駝城。太陽落山的時候,他走到了王庭。太陽再升起的時候,他已經在大雪山腳下。
也不知道他已經多久沒有睡覺,或許他早已經不需要睡覺。但他的臉上都是疲憊,即便如他這樣的人,不眠不休這么多天似乎也不是一件毫無影響的事。他只是有些心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在一直改變著這個世界。
如果,他發現了真相,那么一千多年前修為開始出現,可解。
這個世界上,或許沒有人比他更迫切的想知道這真相。他已經走到了那樣那樣高的地方,他看到的遠不是普通人看到的東西。他活的越久,越覺得這世間有什么東西在左右著人的方向。
他這些年來做過很多事,每一件事都只是為了一個目標。
找到這個左右人間的東西,看看他到底是什么。
當他知道大自在從西方而來的時候,他忽然間想到了一些事,明白了一些事。于是他來了,不得不來。他走的很急,心更急。這一路上總是有一個念頭從他心里冒出來,即便他不想去想也壓制不住。
他覺得自己或許要死了。
他一直在追尋真相,可是他忽然想到,如果真相到來的時候,是不是自己就要死去?
走到大雪山腳下的時候,他抬起頭看向半山腰那座巍峨的建筑。
大輪寺 白衣男子問自己,你怕不怕死?如果怕死的話,現在轉身就走應該還來得及。如果不怕死,那就不要猶豫走上那座山。然后他有些驚訝的發現,原來自己還是怕死的。所以…他邁步走上石階。
原來,怕死也不代表后退。
似乎是知道他來了,大輪寺里響起了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敲響的鐘聲。終年不化的雪山上,似乎只有這鐘聲想起來的時候才顯得有些人氣。白衣男子一邊走一邊聽著鐘聲,就好像那其中有什么晦澀難明的東西似的。
不管是冬夏春秋,大雪山半山腰以上從來都只有白這一種顏色。以前大輪寺香火鼎盛的時候,點綴在這白色上的是黃色的僧衣紅色的袈裟。蒙元黃金家族滅佛之后,大輪寺雖然還沒有倒下去,但這里似乎被戰爭帶走了本就為數不多的生氣。
大輪寺修建于山石上,不管是遠觀開始近看,這寺廟建造的都可以稱之為鬼斧神工,好像只有天神才能做出這樣的藝術品…從遠處看,整座寺廟就好像是雕刻出來的,不帶一點人間氣。
白衣男子這次沒有如之前那樣瞬息間走出去很遠,而是一步一步的往上攀爬。到了這,他不想再浪費一絲一毫的內勁。這是一個很奇妙也很詭異的地方,這地方有著一千年至高無上的地位。
普通人走在上山的路上,都會有一種跪伏下來叩頭的沖動。
但白衣男子忽然間特別想拆了這里,拆的干干凈凈徹徹底底。然后他想到了楊奇,那個和他相比很年輕卻似乎比他看到更清楚的男人。白衣男子忽然間想到,是不是楊奇比自己更早的看破了什么,以至于他那樣偏執的想要殺掉大輪明王,想要毀掉這座廟宇。
不管是不是。
白衣男子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條和楊奇一樣的路。
山門開處 數百名僧人緩步而出,走路的時候也雙手合什。他們出來之后默默的分開站在兩邊,似乎是以最隆重的禮節歡迎白衣男子的到來。可是從他們的臉上卻看不到一點表情,沒有喜悅,也沒有厭惡。
什么都沒有。
白衣男子知道,這些僧人,被人稱為金身僧兵,號稱不死不滅。
“這樣沒用”
白衣男子喃喃的說了一句,然后抬手往前一灑,動作那么自然那么平常。就好像種田的農夫灑下去種子,就好像喂雞的農婦灑下去雞食。可明明這樣簡單這樣普通的舉動,又讓人覺得猶如神靈在施法,隨手灑出去的不是種子也不是雞食,而是神輝。
他伸手往前一灑。
那數百個金身僧兵就死了。
如此輕易。
金身僧兵本來就不是活人,他們或許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死去了,但他們的身體卻沒有得到安寧,而是被制作成了佛宗最兇悍的兵器之一。這次,他們沒是真的死了,死的徹徹底底。
隨著白衣男子手灑的動作,距離他最近的兩個金身僧兵的頭顱隨即爆開,這只是一個開始,如多米諾骨牌一樣,人頭有順序的由近到遠的爆開,一直爆到大輪寺門口。如果可以忽略掉爆開的是人頭這樣的事實,也可以把這場面想象成為了歡迎而燃放的爆竹。
只是這爆竹,造價有些昂貴。
被稱為不死不滅的金身僧兵,數百個。就這樣全部死了…這幾百個金身僧兵是蒙元滅佛之戰后殘存的,大部分都在那場戰爭中被毀滅。要知道當初為了鏟除這些金身僧兵,蒙元大汗闊克臺蒙哥糾集了多少修行者。而今天,在白衣男子看來,那些金身僧兵就好像看起來很漂亮的瓷器一樣,一打就碎。
這些金身僧兵看起來也不漂亮。
丑陋的瓷器。
白衣男子踩著一地的殘骸走到大輪寺門口,腳上卻沒有沾染一點污物。門是開著的,沒有人阻擋。
他走進去。
于是看到了一個大自在。
大自在不是在中原嗎?不是在大隋開國皇帝楊堅身邊嗎?
怎么會在大輪寺里?難道他竟是比白衣男子的速度還要快很多?后發而先至?如果是這樣,那大自在有多可怕?
白衣男子沒覺得有什么可怕,只是釋然的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這里果然有一個。”
他說。
這是一個穿著白色僧衣一塵不染的大自在,和在楊堅身邊那個換上了一身紫色錦衣的大自在一摸一樣。有著比絕色女子還要完美的一張臉,有著一種蓮花般純潔無暇的氣質。當然,還有令人震撼的修為。
這個大自在對面走來的不是方解,不是項青牛,也不是楊堅,而是白衣男子。
通古中,那么多變態的人物彼此互相不服氣,之所以能讓這樣一群人聚集起來且安分的商議一些事,是因為他們都懼怕這個白衣男子,雖然通古里的那些人幾乎都沒有見過他。
“有人讓我告訴你,你不該來。”
大自在雙手合什,微微頷首對白衣男子施了一禮后說道。
“有人?”
白衣男子笑了笑,笑意里透著些不屑:“真的是人?”
大自在也笑了笑,看起來似乎被白衣男子的反問逗笑了:“那么…你是人嗎?”
白衣男子居然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我是人”
大自在很認真的搖了搖頭:“你不是人…人不可能活上一千年,在普通人的眼里,哪怕你只是施展出十分之一的修為,他們也會跪下來摯誠的叩首,將你視為神。你明明已經是神了,為什么還要說自己是人?”
白衣男子回答:“因為人好,神不好。”
這樣的對話顯得有些沒意義,就好像兩個小孩子在討論一件事,一個說好一個說不好,都固執的認為自己是對的,但是誰也無法講出道理來。你說人好,他說神好,為什么好?管他呢,反正就是自己認為的對。
“如果是別人說人好神不好,那我一定說他是個白癡。”
大自在道:“但說這話的是你,所以我不能說你是個白癡。不是因為你有著超乎尋常的智慧,也不是因為你活的年紀比大輪明王還要大,是因為我打不過你。”
“大自在和大自在一樣嗎?”
白衣男子忽然問。
大自在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搖了搖頭:“有人告訴我,這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就算表面上看起來一摸一樣,但若是仔細看的也會發現脈絡上有些不同。葉子和葉子不一樣,所以,大自在和大自在也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白衣男子再問。
大自在想了想之后回答:“我比較聰明。”
白衣男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還真是一個可愛的大自在。”
大自在問:“所以你不殺我對吧?”
“錯了啊。”
白衣男子搖了搖頭:“怎么可能不殺你呢?大輪寺門口那幾百個金身僧兵我殺了,是因為你說的那個所謂的神想告訴我,沒有的也可以有。金身僧兵本來就是不該出現的東西,他卻弄了出來。然后我殺了那些金身僧兵,是想告訴他…沒有的,有了也可以沒有。”
他指了指大自在:“你也是不該有的東西,所以也可以沒有。”
大自在臉色變了變,想要后退。
但是他沒能后退,因為他的反應和修為比起白衣男子來說差的太遠太遠,他還沒有來得及動一動腳,他的頭顱也爆了。就好像寺門外的那些金身僧兵一樣,爆開的時候就好像在西瓜里插進去一個爆竹,然后點燃。
大自在繼續往前走,轉過一個小門走過一條兩邊都是高墻的小路,然后就到了那懸空大殿下面,從這里走上那些鑲嵌在峭壁上的石階,就能進入大輪寺真正代表著地位的地方,明王殿。
就在這懸空石階下面。
白衣男子又看到了一個大自在。
又一個。
所以白衣男子皺了皺眉,低聲說了兩個字:“好煩。”
他抬手,站在對面的大自在連忙擺了擺手:“我還有一個問題,問完之后你再殺我好不好?”
白衣男子沉默了一會兒后說道:“我覺得你問出來的一定不會是個好問題…但我給你這個機會,問吧。”
“你剛才說…”
大自在道:“就是在剛才對我說,外面那些金身僧兵是有人想告訴你,不該存在的也可以存在。你殺我的時候說,不該存在的即便存在了也可以變回不存在…那么我想問問你,你自己…是該存在的嗎?”
白衣男子的表情明顯有些僵硬。
他的眼睛里有一種很迷茫的東西逐漸鉆出來,鋪滿了他的眼睛。這句話就好像觸動了白衣男子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一擊命中。
“我…該存在嗎?”
白衣男子隨手揮了揮,面前的大自在隨即被爆開了頭顱。
“所以,我需要上去問問。”
白衣男子邁過大自在的尸體,緩步登上懸空石階。
明王殿 就在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