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四章最得意的事 晴空萬里,就好像水洗過的一樣,初春的空氣中透著一股子清涼,似乎隱隱約約還有一點從東邊帶來的海腥味。或許這只是錯覺,但這風確實清爽。所以方解略微有些遺憾,到了大海邊上卻沒能去看看。
不過初春時節還下不去海,海水太冷,就算是海邊生活的人也不會去冒險,一旦在水里抽筋的話就是喪命之災。
馬車的窗子撩了起來,窗外景色盡收眼底。
“還有多遠到勝芳亭古鎮?”
沫凝脂問。
方解算計了一下路程后回答:“照這個速度的話,最遲明兒晚上就能到勝芳亭了。“
“哦”
沫凝脂哦了一聲,似乎有些失落。
“怎么了?”
方解問。
沫凝脂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味道讓方解很迷惑,這是沫凝脂從來沒有過的眼神,似乎很熟悉,可方解偏偏就是想不起來怎么熟悉。在長安城的時候,沫凝脂用魅惑的眼神看過他,后來相遇的時候,沫凝脂用冷冽的眼神看過他。這種眼神是第一次出現在她眸子里,如果方解在男女之事上夠聰明早就已經看懂,可他偏偏在這種事上一直有些迷糊。
“沒什么”
沫凝脂吸了一口氣,然后恢復了平靜:“我只是在想,現在你身邊的人都不在,只有你我單獨相處,這么好的機會我是殺你還是不殺你?殺你是理所當然的事,不殺你…我暫時還想不到理由。”
方解一怔,然后訕訕的笑了笑:“那就慢慢想,最好一輩子都想不到才好。”
“你說什么?”
沫凝脂的眼神忽然一亮,而方解依然沒有感受到她情緒上的變化。
“讓你慢慢想啊。”
他說。
“后面。”
沫凝脂說道。
“想一輩子?”
方解回憶了一下自己的話后說道。
也不知道怎么,沫凝脂的臉忽然紅了紅,別過頭不去看方解。這瞬間的表情變化方解雖然看的清楚,可卻不清楚她到底怎么想的。所以方解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心說女人的心思果然是這世上最難猜的事。
他現在已經是大隋這片江山中名聲顯赫的大人物,這個世間的勾心斗角幾乎都再也瞞不住他,他已經從當初那個在山下行走的少年,成為站在半山腰的一方諸侯。他可以輕易看穿所有對手的陰謀詭計,卻看不穿女人的心意。
“我乏了”
沫凝脂淡淡的說了三個字,然后閉上眼靠在車廂上休息。方解沉默了一會兒,伸手將馬車的簾子放下來,然后把錦被扯過來輕輕的為她蓋在身上。方解知道她沒有這么快睡著,但她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睜開眼。
方解揉了揉鼻子,轉身坐在一邊看書。
沫凝脂小心翼翼的把錦被往上拽了拽擋住自己的臉,被角下,那一張貌若天仙的臉上悄然浮起一朵桃花,嘴角上偷偷勾勒出的笑意帶著一點點羞澀。如果方解看到她此時的表情或許就會明白她的想法,但她同樣驕傲,所以即便心里有些小滿足也不愿意暴露出來。
這兩個人,好累好累。
隊伍行進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前面的斥候已經在一個叫做姚安的小村子里打點好了住宿的事,找了一個看起來還算殷實的人家,付了足夠的銀子,把這戶人家的整個后院都租了下來。雖然只住一晚,但因為銀子給的夠足,所以那家人特別的殷勤,忙東忙西的幫著驍騎校的人打掃后面的院子。
“這位官爺,看你們身上的衣服不像是本地官府的,你們從哪兒來?”
做生意發了些小財之后就回到村子里買了一大塊地養老的家主是個五十幾歲的男人,雖然已經過了幾年一世無憂的日子,但臉上還有著當初跑生活時候的那種艱辛痕跡,這種拼爭,就好像刀刻斧鑿一樣留在男人的臉上,越是蒼老越是明顯。
“中原”
領隊的驍騎校百戶淡淡的回答了兩個字,沒有多說什么。那老人見對方不愿透露什么,索性不再問。他曾經經商,所以知道好奇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被褥家里還存著幾床新的,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就抱過來。”
他試探著問了一句。
“不必”
那百戶搖了搖頭:“所有東西都用我們自己的,不勞你惦記了。如果沒什么事你就回去歇著,這院子我們自己打掃出來就是了。”
老人連忙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老頭子,那是些什么人?”
膽子要小很多的老婦把他拽過去壓低聲音問:“就為了那些銀子,就敢把他們帶進門,誰知道住進來的都是些什么人?萬一是什么江洋大盜我看你怎么辦!”
“你還不信我的眼力?”
老人自豪的笑了笑:“當初我可是做過大生意的人,看人最準。這些人身上帶著一股子冷冽之氣,一看就知道是軍武里的人。而且還不是什么普通軍隊,必然是一支身經百戰的雄兵。他們身上的錦衣,看樣子倒是有些像長安城里大內侍衛處的款式,只是當年見過,已經模糊了…所以你就放心吧,絕不會是強盜,而是公門里的人。如果運氣好,咱們招待了一位大人物,將來兒子的前程就有著落了。”
他嘆了口氣道:“我當初因為實在沒有法子才去做行商,雖然后來富裕了,可回到村子里之后還不是被人瞧不起?就算家境殷實又怎么樣,難道我能讓兒子也去跑生活?雖然現在大隋亂著,可東疆還太平不是。咱家兒子機靈懂事,回頭那大人物來了,你讓他去后院轉一圈,萬一討了好,說不得運氣就來了。”
“就你想的多。”
老婦連忙回頭,看了一眼坐在院子讀書的兒子:“定北,你過來,聽你爹給你交代些事!”
看起來那十六七歲的少年郎痛快的答應了一聲,面對父母的時候眼神里都是燦爛的笑意,這少年郎雖然相貌并不出眾,但勝在一個干凈。干凈的臉,干凈的眼神,干凈的笑。
老人把兒子叫過去,低聲交待了好久,老婦坐在一邊拾掇針線活兒,看著人到中年才生下的獨子,眼神里都是慈愛。
“讓你去私塾念書,你說私塾先生太過古板。讓你去縣學讀書,你說縣學的教授太過生硬。”
老人似乎是有些不滿的語氣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眼神里的疼愛早就出賣了他的內心。
“你沒有身份,就不能參加鄉試,所以想要討個功名太難了。我本想把積蓄都拿出來,去縣城里給你捐個官,可你也知道有多少比咱們家富裕的人也都盯著那幾個空位子,縣令大人是看錢不看人,萬一咱們家能拿出來沒有別人多,你也進不去的。”
少年郎笑了笑道:“父親放心就是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你打算什么?”
老人問。
“現在東疆太平,可中原大亂。”
說到這些,少年郎的眼神逐漸明亮起來:“鄉試就算出頭,也不過有個不怎么光彩的身份而已,有了那身份萬一不能中舉,連地都種不了還不要餓死?所以我不想入縣學,也不想去鄉試。我想好了的…沐府早晚都會出兵中原,過陣子我就去報名參軍,我身子骨雖然不算結實,但我的字足夠漂亮。到時候沐府若是征兵,會需要很多書記之類的文員,我有信心能選上。”
他抬起頭,看著天空中翱翔的那只雄鷹:“我雖然不懂武藝,不能修行,但我要做一個大將軍,就如大隋太宗年間的儒將李嘯一樣,創立不世之功!”
“你這孩子,整日胡思亂想!”
老人瞪了他一眼:“參軍?九死一生啊!我告訴你,就算沐府真征兵也不許你去,實在不行,你就去收拾起我的老本行,去經商。我當初做生意的時候,和中原登平城里貨通天下行的掌柜私交不錯,到時候就帶你去投奔,在貨通天下行里最起碼一世無憂,遠比你那個什么儒將要來的實在!”
“父親,你不能這樣見識短淺。”
少年郎低聲辯駁了一句。
“我見識短淺?”
老人抬手要打,可最終還是舍不得:“我告訴你,你老子當初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你讀書多管什么用,你見過侯爵那么大的官嗎?當初我在登平城里,見過貨通天下行的散金候!那可是聞名天下的大人物,現在我還能記得他相貌呢。”
“侯爵不是官位,是爵位…”
少年郎低低的說了一句,然后笑著避開他父親第二次要打的手。
“做生意也沒什么。”
坐在一邊的老婦笑了笑道:“若不是你爹會做生意,咱家的日子會如現在這般好?雖然人家都說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最卑賤,可咱們頓頓有肉吃,年年有新衣,這就足夠了不是嗎?”
“我做生意怎么敢說好?”
老人道:“貨通天下行的散金候那才是…散金候?”
他的話驟然頓住,嘴巴一瞬間張開的那么大,可以輕而易舉的塞進去一顆雞蛋。他的眼睛看著門外,臉上的表情都是不可思議。
門外,一頭小毛驢不情不愿的停了下來,一個身穿布衣的中年男子偏腿從毛驢背上跳下來,朝著老人抱了抱拳一臉和善的說道:“這位老哥,我路過此處實在累了,能不能借住一晚?我可以付你銀子。”
老人使勁揉了揉眼,喃喃道:“真像…但肯定不是,散金候怎么可能騎著個破毛驢出現在我家門口,他老人家那排場,我現在還記得呢…”
一個農夫推著一輛獨輪小車停了下來,車上坐著一個眉目俊美的少婦,這農夫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指了指村子里面說道:“娘子,要不今晚就住這兒?”
少婦媚眼如絲的看了農夫一眼,有些羞澀道:“你是一家之主,你來拿主意就是了。休息一下也好,你這不知憐惜人的家伙,之前在林子里折騰的我好難受,現在兩條腿還酸軟的沒力氣。”
農夫自豪的笑了笑,壓低聲音道:“咱就這個強!”
少婦白了他一眼,眼神里一汪春水。
看起來,這對夫妻再平常不過,就好像丈夫送妻子回娘家一樣。這獨輪小車也最是普通,村子里家家戶戶都有。
“咦”
農夫忽然看到村子另一邊有一個騎毛驢的人進了村子,忍不住笑了笑:“咱們今晚只能住村外了,幸好帶了些厚衣裳。侯爺進了村子,咱們就在外面守著,有什么事里外都有照應。”
那少婦嗯了一聲,臉色逐漸凝重下來。
“看來不會好應付,侯爺也到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后搖了搖頭:“老土,你告訴我,你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是什么?”
“娶了你!”
叫老土的老土農夫使勁點了點頭:“所以,無論今天晚上的事有多不好應付,我也是死在你前面。別怕,我會倒在你腳下,你再倒下就不會摔疼。”
“白癡,死了還知道疼?”
“那我也不許你摔著!”
少婦笑了,眼神明媚:“老土,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是什么嗎?”
“什么?”
“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