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南岸 近一萬五千鐵甲軍列陣以待,他們站在平原上,看起來就好像一整塊鐵。面無表情的戰士,最犀利冷酷的殺人機器。這樣一支軍隊,是任何一個領兵之人都夢寐以求的。在刀槍劍戟的時代,似乎沒有什么能夠阻止他們前進的步伐。
后面的隋軍也已經準備完畢,一個一個方陣看起來好像豆腐塊切出來的一樣,若是能從天空往下看的話,就能完全感受到十幾萬大軍的磅礴壯闊。
隋軍對面,羅將軍也已經列陣完畢。
晴空萬里,沒有云沒有風。
真是一個殺人的好天氣。
葉近南看了一眼騎著黑色戰馬的羅屠,心里有些微微發疼。今天這場戰爭還沒開始其實就已經注定了結局,已經列陣完畢的這些戰士們,都是被拋棄的棋子。羅屠已經決定退往通古書院,但如果不打一場就退,也沒辦法和通古書院里那些人交待。
所以,注定有很多人會死去。
可他們自己,不知道。
“王爺…”
葉近南叫了一聲,后面的話卻說不出口。
羅屠瞇著眼睛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要說什么,軍中諸將,你最溫厚老成,你舍不得這些人馬,但你應該明白…我又何嘗舍得?你也清楚,如果沒有一場像樣的敗仗,咱們想要往后退也難。通古書院召集的幾十萬人馬就在咱們身后頂著,那些王八蛋早就算計好了,咱們的人不死絕,他們絕對不會迎上來。”
“可是…”
葉近南道:“如果咱們退回去,難道通古書院的人還會帶兵攔截?拼個你死我活,也不是他們想看到的局面。”
“沒錯,他們不會真的跟我刀兵相向,通古書院現在能調集的兵力撐死了不過三十萬之數,他們還要留著兵力控制江都,一旦長安拿不下來,江都就是新的都城…所以,那些老家伙不會真的和我拼死,可我現在不想和他們鬧翻。”
羅屠道:“所以即便是做做樣子,也要表現的恭順些。我要退到后面去,讓那些老家伙和朝廷的人馬去拼。這世界上從來沒有完美的事,我若是不自己丟棄一些東西,那些人也不放心我在他們身邊呆著。”
“王爺”
葉近南勸道:“何必要仰人鼻息?以咱們現在的兵力,讓開朝廷的人馬沒必要非得往南退,可以往東,可以往西,東邊只有楊順會兩衛戰兵,拿咱們沒有辦法。西邊方解的黑旗軍立足未穩,未必打不出一片局面,何必和通古書院的人糾纏在一起?”
“你可知道,為什么朝廷的人馬只盯著江南?”
羅屠問。
葉近南愣了一下,搖了搖頭:“不知道。”
“天佑皇帝楊易帶兵御駕親征西北的時候,江南還太平著,但是他在西北兵敗自己跑回長安之后,局面就亂了。自此之后,朝廷人馬一直盯著江南。西北金世雄,高開泰,王一渠,尤其是后兩個人,麾下兵馬二十萬,距離京畿道最近,為什么朝廷的人馬不先打他們?”
“那個方解在西南折騰的翻天覆地,雖然還打著朝廷的旗號,可誰看不出來他的野心一樣不小?據我所知,就連貨通天下行的吳一道都和他纏在一起,這樣兩個人聯手,對朝廷的危害有多大?可朝廷還是沒有先對付他!”
羅屠說道:“為什么?”
葉近南想了好一會兒后搖了搖頭:“想不明白。”
羅屠嘆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正在往知道的那條路上走。通古書院里肯定還有什么秘密,不然當初演武院老院長萬星辰為什么會先下江南再去找義父?當初義父陳兵京畿道,換做是誰也要先殺義父再下江南。可萬星辰反其道而行,先把通古書院里明面上那些老家伙掃了一遍,知道自己已經油盡燈枯才趕回江北,最終還是沒能走回去。”
“如果沒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萬星辰何必這樣?所以我斷定,通古書院里一定有什么讓朝廷忌諱的東西。還有件事你不知道,那鐵甲將軍是誰…歷青楓已經告訴我了。連義父都不確定,為什么通古書院的人先知道?”
“是誰?”
葉近南連忙問道。
羅屠湊近葉近南耳邊弟弟說了兩個字,葉近南的臉色立刻大變:“這…怎么可能?!”
“本來我也覺得不可能,但事實如此。”
羅屠道:“通古書院里的秘密,我一定要弄清楚。我總覺得那里有什么玄機,有天大的秘密!”
葉近南沉默,他想說為了一個猜測就要葬送數萬人馬嗎?
可他沒有問出來,因為他越發的懼怕羅屠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有一種原始的令人心悸的東西越來越明顯,就好像以前葉近南不敢質疑羅耀任何決定一樣,他總覺得羅屠正在發生著一種讓人不安的變化。
“段邊豹”
羅屠大聲喊道:“你不是要報仇嗎?今天我就把頭陣交給你。就算對面是一塊鐵,也要給我啃掉一角!咱們羅家軍從沒畏懼過任何敵人,義父在的時候不會,今天不會,以后也不會!”
“喏!”
段邊豹大聲答應了一聲,眼睛里都是仇恨。
他又怎么會知道,自己也是被放棄的棋子之一,只不過,是比較大的一顆罷了。
方解坐在高坡草地上,看著面前遠處那座大城好像有些發呆。昨夜里平安無事,虞嘯沒有帶人殺出來,這倒是讓方解有些意外,不過他卻并不沮喪。因為他很明白,虞嘯那樣的人不會放棄機會。
虞嘯看的很清楚,黑旗軍奪封平志在必得,他就算拼盡全力幫著朱撐天守住了封平,那個時候封平城里千瘡百孔,兵力損失慘重,他要了還有什么用?更何況,他也沒有信心能守住。
他不會為朱撐天陪葬就必要要走,既然要走,那么他必然要殺朱撐天。昨夜里沒有動靜不是方解預計錯了,而是虞嘯肯定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后面的事還沒有展開,所以方解并不是很急。
他在等陳孝儒的消息,比虞嘯要重要的多了。
虞嘯只是他偶然發現的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陳孝儒那邊才是他布置好的殺招。
“在想什么?”
桑颯颯在方解身邊坐下來,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那座大城。
“什么也沒想,正因為這些日子想的太多了些,所以才會跑出來偷懶。”
方解伸了個懶腰后說道。
“累嗎?”
桑颯颯將頭靠在方解肩膀上問。
“這種累,不算累。”
方解語氣平和的說道:“男人開始走上這條路之后,就注定會這樣。為了得到而付出,再辛苦其實也不辛苦。如果付出了卻得不到,那才是辛苦。而且…有些事,在付出之后會讓人心里滿足。”
“成就感?”
桑颯颯又問。
“嗯”
方解沒有隱瞞:“無可替代的成就感。”
桑颯颯蹭了蹭方解的肩膀,就好像一只溫順的小貓:“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白獅子渾沌是不祥的象征,哪里有兵禍它就出現在哪兒的事嗎?其實…這個傳聞是反了的,不是白獅子到哪兒哪兒就有戰爭,而是能讓白獅子順從的人在哪兒,戰爭就在哪兒。”
“當初,桑亂就是這樣。”
方解忽然明白她的意思,柔亂了她的頭發:“不用擔心,我不是桑亂,不會迷失在自己的里。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若是因為得到這些而失去另外更重要的東西,我不會去做。”
桑颯颯點了點頭,嘴角上終于浮出些笑意。
當初,桑亂開創了一個時代。用他的修為,他的軍隊征服了整個西方。但是,桑亂失去了太多東西。所以她擔心,和桑亂有一樣體質也一樣能讓白獅子順從的方解,會不會也走上桑亂的老路?
“放心吧”
方解站起來,看著遠處:“權利是男人的游戲,只是這游戲太大了些,大到可以讓山河變色。被迷失了的本性的人都是按照游戲規則在走的,他們看到的是這游戲中的誘惑。成功的人,永遠都不是按照規則走的,而是去破壞規則,再自己制定。”
這話,桑颯颯不太懂。
就在這時候,遠處有個親兵快步跑過來,離著還遠就急切的說道:“主公,陳孝儒那邊來消息了!”
封平城城主府 朱撐天將最后一口米飯吃下去,然后滿足的微微呻吟了一聲。到了他這個年紀,已經很少有什么特別的嗜好了。雖然他身子骨還硬朗,可許多年輕男人癡迷的事他都已經失去了興趣。
以他的地位,這么多年來什么沒有品嘗過?
如果讓他自己來想一生至此占有過多少女人,他一定會很頭疼。如果讓他去想一生至此獲得過多少財富,他也不清楚。
現在,他的滿足來的特別簡單。
一餐順口的飯菜,把米飯一粒不剩的吃掉就是一種成就。
也許很多人都沒有發現一個細節,自古以來的成功者,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性,那就是對待食物的態度。
“虞嘯怎么樣了?”
余明理回答:“自從昨日城外戰敗之后,回了自己家里就沒再出來過。據說書房里的燈亮了一夜,應該心里不舒服吧。不過,屬下也沒有想到那個方解居然修為這么高,確實出乎預料。”
“演武院九門優異,你以為那么容易?”
朱撐天道:“上一個是李嘯,大隋的半個天下是他打下來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去派個人把虞嘯叫來,我有話對他說。”
“爺,這種人不值得您多在意。讓他自己在家里縮著吧,敗了一次就沒有了勇氣的人,成不了大氣候!”
朱撐天嘆道:“畢竟他為封平做了不少事,他對隋軍也了解,守城還用得上。”
“是”
余明理應了一聲,派人去辦。
虞嘯靠坐在椅子上一直在擦拭他的長刀,不時轉頭看看外面。他沒有在昨夜去見朱撐天,因為他覺得不夠穩妥。他在等,如果朱撐天不派人來找他,那么就是對他真的起了疑心,要借機削掉他的兵權。如果朱撐天派人來了,那么才是真正的好機會。
“將軍,城主請您過去!”
外面有人提高聲音說道,虞嘯的眼神立刻一亮。
他笑了笑,有些得意。推開窗往外看了看,風和日麗,真是一個殺人的好天氣。
長江南岸 楊堅麾下大將摩薩一把將段邊豹拎起來,一手攥著他的脖子一手攥著一條腿,兩只手往兩側一拽,噗的一聲,段邊豹就被活生生拽成兩段。
羅家軍敗了,血流成河。<!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