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縣城的規模并不小,作為雍州南邊的門戶,城防修建的格外堅固,青山縣也是紇人之亂中沒有被攻破的縣城之一,當初的縣令雖然棄城逃走,但因為城池堅固高大,再加上城內百姓齊心協力,竟是守住了十余日,紇人損失不小,圖渾多別又急于攻打雍州,也就放棄了這里。
縣令魏西亭是黑旗軍帶來的文官之一,曾是孫開道一手提拔起來的。雖然在黑旗軍中職位不高,但名氣頗不小。此人極有才學,出口成章,難得的是雖然跟著孫開道,但并沒有貪墨的陋習。
方解進城的時候,魏西亭并沒有來迎接。此時他還在縣衙里自省,雖沒有關入牢獄卻在驍騎校看管之下。
站在城門口的陳孝儒對方解壓低聲音說了幾句,方解點了點頭隨即入城。進了城門,才發現大街上兩側已經密密麻麻站滿了百姓。不過這些百姓還保持著理智,沒有擁堵到大街上。因為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場面,陳孝儒帶來的人手也不多,所以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從今兒一早就聚集在大街上了。”
陳孝儒似乎有些微怒:“我派人來回喊了幾次,他們就是不肯散去。應該是縣衙里露出來的消息,不然百姓們不會知道是大將軍您到了這。”
方解忍不住微微搖頭,這些百姓顯然不只是來歡迎他的。陳孝儒摘了魏西亭的官帽,這件事縣衙的人肯定宣揚出來了,看百姓們的臉色就知道,魏西亭在青山縣的官聲不錯。顯然他們對魏西亭被罷官這件事有不滿,可是因為方解的名聲在,他們也不好鬧起來,所以準備用這種方式抗議。
他們對方解本就心存敬意,也就只有方解這樣的人,敢在大隋西南冒著得罪所有世家富戶的風險,推行分田到戶。百姓們得了好處,對方解自然敬仰。有的人對方解畏之如虎豹,可大部分百姓對方解有畏但更有敬。
方解注意到,大街兩側的人群中,竟有不少紇族裝扮的百姓,他們有這份勇氣來這里,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要知道方解在紇人中的名聲更響,兇名!
“大將軍,您是要殺魏大人嗎?!”
一個老漢在人群最前排忽然高聲喊了一句,看起來他年紀已經不小了,兩鬢斑白。他呼喊的口氣也不是質問,而是帶著哀求的腔調。
“誰說我要殺他了?”
方解反問。
“是卑職等的錯!”
一群人分開百姓從里面走了出來,然后呼啦啦在方解面前跪下一片。看他們身上的衣服竟然都是縣衙的差役。從文吏到衙役都有,每個人臉上都有些懼意,但每個人都沒有退縮。
“上次驍騎校的大人們到縣城,直接下了魏大人的官袍收了官印…”
那文吏一邊磕頭一邊說道:“這都是卑職的主意,卑職知道驍騎校有查訪吏治之權,大將軍曾經說過,六品以下官員,驍騎校無需上報可以直接定罪處斬。五品以上官員,驍騎校可以先抓人再上報…卑職怕了,怕魏大人被下獄怕青山縣失去一個好官,所以才將魏大人被罷官的消息放了出來,百姓們才會在這里等著大將軍。”
“裹挾民意威脅大將軍,你好大的膽子!”
陳孝儒臉色一沉,指了指那文吏等人道:“先把他們身上的衣服都扒了,全都綁了帶回去!”
一群如狼似虎的驍騎校就要上去抓人,方解擺了擺手道:“等下。”
方解轉過身,朝著四周的百姓抱了抱拳道:“我雖然才到青山縣,但對魏西亭的事也已經了解透徹。鄉親們愛戴魏西亭,對我來說這是一件好事,我手下有一個被百姓愛戴的官員,豈不是百姓隊伍黑旗軍的認可?你們今日聚在這里,雖心里不痛快卻能井然有序,僅僅是這一點,就足以說明青山縣的百姓,無論漢人還是紇人,都是善良的人。”
百姓們靜靜的聽著方解說話,沒有一個人打擾他。
因為百姓們從心里都覺得黑旗軍是一支真正保護他們的軍隊,黑旗軍的領袖方解是一個真正為百姓做事的人。
“你們放心,魏西亭沒有大的過錯,但首先,驍騎校做事也沒有錯。”
方解朗聲道:“驍騎校職責便是監督官員,他們也是為了讓所有官員都按照黑旗軍制定的規矩做事。驍騎校的人之所以暫時拿了魏西亭,是因為他有件事確實做錯了。我看到你們中有不少紇人,此事正是因你們而起。但我知道,你們不是惡人,你們和在平商道燒殺搶掠的紇人不是一路人。我還知道,當初守城的時候,你們也出過力流過血。”
這些話,讓那些紇人鼻子發酸。
“驍騎校要糾察官員失職,魏西亭的錯就在于,他不信任我。他覺得他把土地也分給紇人,我不會贊同。這是魏西亭的過錯,也是我的過錯,我沒有讓手下人信任,這是我失敗之處。所以魏西亭的過錯,我要承擔一半。”
“我既然信任魏西亭,讓他做青山縣縣令,是因為了解這個人,知道他會為大家多做一些事。很多人提到我方解的時候,前面都要加上屠夫兩個字。因為我在雍州城里殺了不少人,在城外殺的更多!但是我殺的,都是對百姓有害無利之人!對百姓有益之人,我可殺過一個?”
“所以,魏西亭不會被殺,他罪不至死。但他錯了就是錯了,作對了做好了的事,我要獎賞。做錯了的事,自然要責罰。你們不攔在這里說魏西亭的好話,我不會因此而減少對他的嘉獎。你們攔在這里替魏西亭說好話,我也不會因此而免了對他的責罰。人無信不立,規矩既然定了就要按規矩辦事。”
“我在這里可以用最大的聲音說,黑旗軍永遠不會侵犯百姓!黑旗軍自我而下,無論官員還是士兵,誰觸犯了百姓都不行!魏西亭的事,我會仔細過問,但他還是會留在青山縣。他在哪兒做錯了事,就留在哪兒把事情給我做好!”
“大將軍!”
之前問話那老漢顫巍巍的抱了抱拳說道:“有您這話,我們心里就踏實了!老朽斗膽再問一句,黑旗軍會開走嗎?如果你們走了,誰來保護我們?”
“我活著,我就來保護你們。黑旗軍十幾萬熱血兒郎,為什么而戰?為天下太平!”
方解指了指南邊說道:“這次,我正是要南征燕國。圖渾多別殺我百姓,我就殺了圖渾多別。慕容恥殺我百姓,我就殺慕容恥。犯我百姓者,縱逃離千百里,照殺不誤!”
“大將軍威武!”
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句,緊跟著所有百姓都跟著振臂高呼:“大將軍威武!”
“大將軍威武!”
“大將軍萬歲!”
其中夾雜這樣的呼喊,但這顯然不對。
“我不會萬歲,我也不想萬歲。”
方解搖了搖頭,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你們心里有我方解,我做什么都值了!”
長安城 一萬五千鐵甲軍浩浩蕩蕩的從長安城出來,行進中的隊伍依然保持著整齊的隊列。從遠處看過去,隊伍就好像一條渾然一體的巨大怪獸一樣。單獨看其中一個士兵都讓人心里發寒,一萬五千人在一起,看起來就如同數不清的鐵甲兇獸組成的隊伍一樣。那種冷冰冰的氣勢,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支軍隊可以相提并論。
這支人馬,是楊堅手里最銳利的武器。
如他的長槊一樣,無堅不摧。
“韋木!”
楊堅叫了一聲。
那個身材魁梧健碩,穿了一身銹跡斑斑的鏈甲壯漢快步到了楊堅身前俯身道:“末將在!”
“長安城…交給你了。”
韋木抱拳道:“末將定不負大將軍信任!”
楊堅點了點頭道:“楊家的后人都會隨軍而行,公主楊沁顏留在暢春園里不許離開,也不許任何人進出暢春園。她要什么給什么,唯獨不能讓她死。朝廷里那些官員,無需去問他們該如何做什么,直接吩咐就是。亂世重典…這重典在何處?”
韋木立刻道:“在您手中!”
“嗯”
楊堅滿意的點了點頭:“亂局中,只有狠戾才能鎮服人心。長安城里雖然只留你和五千精銳,但那些人心里已經怕了。你只管記住,百里長安雖大,人數再多,也無需忌憚什么。誰敢違抗,殺了就是。只有公主一人,必須保她在我回來之前不許死,記住了嗎?!”
“末將謹記!”
“此番出征,待我蕩平江南之后才會回來。自大隋立國至今,長安城不可破這句話就沒有人可以懷疑。我把長安城交給你,你要替我守住這句話。有人問及皇帝,就說他病有好轉,隨我親征了。有人問及公主,就說公主在暢春園休養不許打擾。至于其他事,問什么你都無需回答。”
“喏!”
韋木抱了抱拳道。
“我最信任的兩個人,第一是撲虎,第二便是你…”
楊堅語氣悵然道:“大隋是我一手所創,現在大隋亂了,我就要親手再把這亂子收拾好。誰想毀我楊家的江山,我就滅他九族。長安城里亦然,誰有反心,那就直接滅族。”
他轉身看向南方:“撲虎在南邊等我…當初我們兄弟三人能打下如此大的一片江山,現在我們兄弟二人也能守好這江山。無論是誰,休想將大隋從我手里搶走。朕當初能從別人手里搶來,就不會再由別人來搶。誰來,誰死就是了。”
韋木大聲道:“沒有人是您的對手,大隋立國之時如此,現在亦如此。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您手指向哪里,末將就殺向哪里。您讓末將守長安,那末將在長安城,等候您凱旋而回。”
“去吧”
楊堅點了點頭道:“當年我提馬北上,從三千勁卒到十萬雄兵,殺出來大隋二百年天下。今日我揮軍南伐,麾下有一萬五千虎狼,更要殺一個萬載萬里…江山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