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大廳里顯得有些冷清,雖然人不少但氣氛如此。兩位大隋帝國的封疆大吏親自登門,怎么說也是一件大事,可在這里,他們的身份就是普普通通的客人。下人們很客氣的上茶,態度很尊敬,可這兩位封疆大吏卻看得出來,這里的人對他們沒有絲毫的敬畏。
坐在帥位上的那個年輕男子臉上也帶著溫和的笑意,而且說話很客氣,但他們也看得出來,這個年輕人對他們同樣沒有一絲一毫的敬畏。
或許因為這隱藏在客氣下卻暴露無遺的冷淡,讓遲浩年和鐘辛心里都有些不舒服。他們兩個互相看了看,都不知道怎么開口。他們這個地位的人,到了哪兒不是前呼后擁?即便是在大隋國力最雄厚的時候,他們進京述職,大隋的皇帝陛下也會對他們噓寒問暖。
所以有那么一瞬,鐘辛甚至想拂袖而去。
可他們這樣的人,自然不會真的這樣做。
“一路上走過來,方將軍果然治軍有方。”
遲浩年為了緩解尷尬,笑了笑說道:“兵雄將廣,訓練有素。觀兵而知將,只這一點就說明方將軍乃是不世出的人杰。當初方將軍帶著圣命赴雍州的時候,我本想前去拜訪,奈何公務纏身一直不得空,心里好生的遺憾。今日終于見到方將軍,也算了了心中一樁憾事。”
方解笑了笑道:“卑職也早聞大人賢名,只是一直奔走四方所以也沒機會求見。今日兩位大人同來,我黑旗軍大營蓬蓽生輝,自我而下都極開心。”
說了幾句客套話,遲浩年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切入點來談正事,他看了一眼坐在對面垂著頭品茶的吳一道,忽然找到了一個路徑。
“上次與散金候相見,還是六年前我赴長安面圣的時候。六年不見,散金候風采依舊。沒想到在方將軍的大營里還能見到故人,心里更是開心啊。”
吳一道笑了笑道:“上次大人匆匆而別,也沒說上幾句話。今日到了朱雀山可不能再急著離開了,大將軍已經吩咐人備下酒席,今日當不醉不休。”
“好”
遲浩年笑了笑,對方解抱了抱拳道:“有勞大將軍款待了。”
他很自然的將之前對方解的稱呼從方將軍變為大將軍,既然到了人家地盤就要順著人家的心思,這是最基本的道理。不管這大將軍是不是名正言順,在現在這個世道已經不重要了。以方解現在手里的兵力,莫說自稱是大將軍,就算是自立為王誰能管的著?
鐘辛本以為方解在梁城外面的黑旗軍大營,后來又以為方解在惠安城外的黑旗軍中。現在才知道,原來這位大隋的后起之秀一直就在朱雀山大營里。這樣一來,鐘辛心里其實很不舒服。有一種被人輕視的感覺,自己如臨大敵寢食難安,而人家卻始終在家里好像什么事都沒有似的。
最讓他心里別扭的,還是即便自己已經足夠重視,還是上了方解的當。
方解在梁城,惠安,吳興這三地擺出來大兵壓境的架勢,還派了一個寸步不讓的孫開道和他們認認真真的談判,可一轉眼,黑旗軍的一部騎兵已經在北徽道里繞著圈子可著勁的作亂。那支騎兵不是為了攻城略地甚至不是為了搶錢奪糧,只是為了抓人惡心他。方解現在也算的上是一方豪杰,可竟然派一支精銳騎兵干出這樣土匪才會干的事,他怎么都有些看不起。
但看不起歸看不起,這手段確實讓他頭疼。
遲浩年對吳一道說道:“當日在京城你我相會的時候,我就曾感慨,大隋什么都不缺,唯獨缺幾個讓人從心里信服的年輕才俊。那個時候大隋尚且安穩,可年青一代里也確實沒什么驚采絕艷之人。誰想到我那話才說完,大將軍的名字就開始被人所熟知。算來算去,年輕人中,當以大將軍為翹楚。”
吳一道笑了笑:“我記得當日我便對大人說過,大隋其實從不缺年輕有為之人,只是時勢如此大部分人都被埋沒了。但他們和我家大將軍相比,終究還是差的太多。”
遲浩年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打開話題的缺口,自然不能放過:“是啊…前陣子南疆禍亂,我派人往江南求援,那幾個領兵的年輕將領說什么沒有皇命不敢擅離職守,其實第一是沒有為國御敵的勇氣精神,其二怕損了他們自身的實力,這樣的人,到最后也不會有什么大成大就…”
話題到了這,似乎已經明朗起來了。
鐘辛笑了笑道:“大將軍兵強馬壯,為朝廷在黃陽道清理匪寇,短短一年不到,就將整個黃陽道的匪患肅清。他們那些人,又怎么能和大將軍相比。”
雖然他心里不舒服,但話里不能不讓別人舒服。
方解裝作愕然:“兩位大人剛才說的什么?南疆禍亂?”
他抿了一口茶后問道:“南疆出了什么事?”
“原來大將軍還不知道!”
遲浩年站起來,一臉憤怒的將慕容恥和紇王聯合進犯平商道的事說了一遍,他話語激烈表情憤慨,若是只看他現在,怎么都不會有人懷疑他不是大隋忠臣。那義憤填膺的口氣表情,讓人覺得他恨不得將慕容恥咬死似的。
方解聽完啪的一聲拍著桌子怒道:“豈有此理!慕容恥果然是個無恥小人!若不是我大隋皇帝陛下仁慈,南燕彈丸之地早就是大隋第二十五道江山!還有那些卑賤的紇人,難不成還想恢復他們在商國時候地位?!”
遲浩年會演戲,卻不知道坐在帥位上那個家伙從小就在公園里和一群老頭唱白門樓,論心思論演技,又怎么會差?
雍州南三百里梅竹鎮 曾經繁華的小鎮已經被紇人徹底摧毀,一片殘垣斷壁,屋頂上的火焰還在升騰,角落里還有女子凄涼的哀嚎和紇族男人的獰笑。一個著身子的女子哭著跑出來,卻被幾個紇族男人追上一頓拳打腳踢后拉回了陰暗處,哀求已經沒了任何意義。
能從圍著的人群縫隙里看到兩條白花花的大腿被人強行分開,不停的踢打卻無濟于事。
鎮子口一群紇人狂笑著將耕牛宰殺然后肢解,掛在火堆上烤著,很快就有肉香飄了出來。紇族的男人們一邊唱著曲調很奇怪的歌謠一邊圍著烤牛跳舞,充滿了歡快。
一個站在屋頂上的紇族男人忽然發現街角柴堆里有些動靜,他隨即朝著那邊一邊指一邊喊,立刻有十幾個紇族男人跑過去,有人想將柴堆扒開卻被阻止,他們嘰嘰喳喳的議論之后,隨即有人將柴堆點燃。
當火焰升騰起來的時候,能看到一個小女孩想往外鉆,卻被紇族男人用棍子捅回去,直到火焰熄滅。有人用木棍將柴灰扒開,里面露出兩具緊緊抱在一起的已經燒焦了的尸骸,但依稀還能分辨出,這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懷里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
紇族男人們哈哈大笑,有人解開褲子朝著尸骸撒尿。
整個鎮子里充斥著的都是這樣的暴戾,讓人不寒而栗。
一個土司模樣的紇族男人被人簇擁著走進鎮子,在村口空地上并排跪著十幾個女子,被人捆的結結實實,嘴里也塞了破布。她們驚恐的看著這些穿著獸皮衣服的紇族人,連掙扎都不敢。
土司在這十幾個女子面前走了一圈,看起來很隨意的指了指其中兩個模樣最清秀的少女,然后轉身而去。立刻有人上來,架著那兩個少女跟在土司后面往村子里走。當土司離開之后,那些紇族男人們歡呼了一聲,上百人沖上去哄搶剩下的女子。很快,她們身上的衣服就被撕碎,頭發被抓掉,白皙的身子上一道一道的都是傷痕。
一個身穿白色長袍的男人靜靜的站在遠處看著這一切,就好像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他的臉色很平靜,眼神里沒有一絲感情,沒有悲傷沒有喜悅。
“教主,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
在他身后站著幾十個身穿麻衣長袍的男人,手里拎著的不是紇族人管用的長矛而是大隋的制式橫刀。他們稱呼那個穿白色長袍的男人為教主,語氣很尊敬。
“不好?”
被稱為教主的男人搖了搖頭淡然道:“這世界上沒有好與不好,也沒有善與惡,只有成功還是失敗。這些紇族人已經被壓迫了百年,不讓他們將心里的怨恨發泄出來,他們怎么可能為我所用?我要的從來就不是什么宗門,而是恢復我大商帝國的榮耀。南燕慕容恥那個賤人當初從我手里騙走了一切,而隋人則毀掉了我的國家…我要拿回來,原原本本的拿回來。”
“讓他們去發泄吧,一百多年前他們本來有著很尊貴的地位,是我大商國的好朋友。但是隋人來了之后,他們就成了奴隸。換做是你們的話,這百多年的恥辱也會有爆發的時候。讓他們得到好處,他們才會聽話。”
“可…”
有個人搖了搖頭:“可弟子不懂,這些人應該是我們的親人,不對嗎?”
被稱為教主的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緩步走過去攬著問話那人的肩膀:“你的先祖是大商國正三品驃騎將軍,在與隋人的決戰中力戰而亡,為了大商國他流盡了最后一滴血,最終也沒低頭…我實在想不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太讓我失望了。”
他用刀柄一下一下的戳著那個漢子的心口:“為了重建大商,我們尚且可以犧牲,這些已經對隋稱臣的百姓自然也要犧牲。以后我不想再聽到這樣的話,我只要你們記住我的命令和你們的使命。”
他松開手,那個漢子痛苦的蹲了下去。
教主看向北方張開雙臂:“雍州…大商的國都,我就要回來了。”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再多說什么。
鎮子里的火還在燒,紇族男人們還在獰笑,可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了。一具渾身是傷還沾滿了泥土的年輕嬌美的尸體被人從角落里拖出來,然后丟進火堆里。她仰著頭睜著眼,就好像狠狠的瞪著那個穿白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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