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秦素突然截斷的話頭,薛允衍似是毫無所覺。
“吾亦有此問。”他淡聲說道,面無表情,“然,調令已然下發,吏部那邊的動作非常快。據我所知,此事杜家似是使了力。”
杜驍騎?
原來是他。
秦素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她果然沒料錯,左思曠的確就是杜驍騎安插在江陽郡的一條狗。前世漢安鄉侯倒臺的時候,其黨羽皆跟著倒霉,唯有左思曠一步高升。
“早在兩三年前,左氏與漢安鄉侯一力交好。此際想來,左思曠其人…不簡單。”薛允衍涼靜的語聲傳來,幾乎點明了秦素心中所思。
“的確如此。”秦素點頭表示了贊同,“左思曠前…此前的種種行徑,怕是在用間。”
這就是一個反間計。
前世漢安鄉侯滿門被滅,左思曠定然立了不小的功勞,否則他不會崛起得如此之快。
好在這一世時,這件大功勞被薛允衍、江仆射二人給瓜分了,左思曠沒撈著半點好處,如今他來到大都,也不過就是平調而已,令曹侍御史與郡中尉同為六品,而在上一世,他卻是成了四品大員,可謂魚躍龍門。
這般想著,秦素便轉向了李玄度,低語道:“李郎可否替我盯一盯左思曠,此人行事詭異,我總覺得他有古怪。”說到這里,她又放緩了語氣道:“此事難為,也只有李郎能幫得上我了。”
言下之意,薛氏卻是不宜于在此事上露頭的。
李玄度聞言,風帽下的唇便往上勾了勾,柔聲道:“我自是助著你的,此事交予我便是。”
秦素甜甜一笑,道:“李郎最好了。”說著便抓著他的衣袖晃了晃,眉眼間盡是歡愉。
薛允衍的視線掃過他二人,復又轉向窗外。
遠處的皇城燈火通明,幾乎映亮了半邊天空,一陣陣歡呼聲傳了過來,儺儀想必已經開始了。
“時辰不早了,殿下還是盡早回宮罷。”他淡淡地提醒了一聲,自窗邊踱了回來。
秦素也知道她出來有好一會了,聞言便點了點頭:“好,我這便回去。”語罷停了停,又蹙了眉道:“那個紀侍衛和林文信…”
“南宮門。”薛允衍似一早就知道她要說什么,簡短地說道,語罷,他又看了李玄度一眼,語聲越發淡然,“九皇子此時入宮,只怕不宜。”
“不勞薛中丞費心。”李玄度的語聲比他還要淡然。
說完了這句話,他便轉向了秦素,柔聲道:“我送你回去罷。”
秦素立時搖頭:“這可不行。我還要先在德勝門逛逛呢,我們逛完了這條街再回去罷。”她伸著脖子往窗外看了看,一臉艷羨,“德勝門的夜市我從來沒逛過,這回你定要好生陪陪我才是。”
半是撒嬌、半是耍賴的語聲,甜軟嬌嫩,每個字里仿佛都能掐下一把甜水來。
李玄度隱在風帽下的眸子微微一恍,再開口時,語氣是在他極少有的寵溺:“好,我陪你。”
秦素歡然一笑,轉向薛允衍道:“我們先去了,愿薛郎來年諸事順遂,平安喜樂。”
她口中說著吉祥話兒,一面已是拉著李玄度推開了屋門,兩個人的足音一輕一重,踢踢踏踏地在門外響著,語聲與笑聲嵌在足音中,漸行漸遠,漸至無聲。
薛允衍臨窗而視,卻見步出東風樓的兩道身影皆是一身的玄色大氅,二人的面上也都戴上了儺儀面具,那男子高高的身形微低著,牽著女子的手,大雪在他們的周身紛飛,一雙儷影飄飄灑灑,很快便消失在了熱鬧的街市中。
那一刻,薛允衍的心底再度覺出了一種不是滋味的滋味。
東風有意,落花無情。
他家二弟的一腔心思,注定付諸流水,得不到半點回應。
真是他的傻二弟啊。
薛允衍感慨地搖了搖頭,一撣衣袖,轉身步出了雅間。
不說薛允衍接下來的一番布置,卻說秦素與李玄度,此時,他們正走在喧囂的人群中。
秦素的身前身后,到處都是人,笑著的、說著話的、呼朋喚友的,讓她似是置身于歡喜的海,每一朵浪花都會翻起一蓬喜悅。
她的手被李玄度緊緊地握著,身子也與他挨得極近,從他身上傳來的熱度,正透過厚重的衣衫,暖在她的肌膚上。
這溫煦的感覺讓她有片刻的眩暈,仿佛正午的太陽曬上了身,那種明亮與歡愉,會讓人覺得眼前一的切都不真實。
秦素彎了彎唇,將李玄度的手拉緊了些。
在這熱鬧的大街上,沒有人會來指摘他們的禮儀,歲暮之夜,青年男女相攜而游也算尋常,就算有點出格的舉動,也不算什么大事,在民風豪放的京城大都,這樣相伴出游的男女,大街上并不鮮見。
秦素的眉彎著,眼也彎著,隱在儺儀面具之后的臉上,滿是喜意。
她拉著李玄度這里瞧瞧、那里看看,眼睛都有些不夠用,一路走來雖什么也不曾買,但心里卻是滿滿的,仿佛漲滿了的風帆。
“你可要買些什么?我給你買。”耳畔傳來了李玄度低柔的語聲,縱然隔著面具,他呼吸間的松針味道,依舊清淺好聞。
秦素便搖了搖頭:“買了也拿不回去的。”
她一會還要回宮,這些東西在宮門口肯定就要被侍衛收走了,方才那盞小兔兒燈籠,她在出門的時候就還給了李隼。
不過就是逗逗薛大郎而已,又或者只是羨慕著薛家的小娘子們,有一個這樣出色的長兄寵著、愛著,像是泡在蜜水中一般地長大。
她或許是有些自傷的,又或者她也并不在乎,秦素其實也說不準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覺。
她只知道,在此時、此刻、此際,有一個妖孽般的李玄度正在她的身邊,那可是遠比比一千盞、一萬盞小兔兒燈籠還叫她歡喜的事兒。
秦素自顧自地開心著,卻不知,聽了她的話,李玄度的心竟有些揪痛起來。
將那只軟嫩的小手在掌心團緊了些,他柔聲道:“無礙的,我替你收著便是。”語畢停了停,又微微用力將她拉到了身畔,低笑道:“你也是我的,也由我收著。”說著便又握緊了她的手,弦音低緩,仿佛在她的耳邊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