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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蒼涼意

  “嗡——”一聲清越的風鐸聲傳入耳中,許氏立時自魂游天外的狀態中回過了神,轉首往車窗處看了看。

  那車前懸掛的燈籠晃動著,一陣明滅不定,車外傳來了仆役的聲音:“夫人的馬車回來了。”旋即又是一陣腳步雜沓聲。

  許氏掀起車簾向外看去,松了口氣。

  原來是到家了。

  最近她思慮過甚,整日提心吊膽的,方才乍一聞車外動靜,她還以為是出了何事,一時間只覺得心驚膽顫,掀簾的手都在抖著,此際看來,她卻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許氏眉宇漸舒,心也放平了下來。

  說起來,他們蕭家也曾悄悄派了人去大都打探情況。只是,茲事體大,他們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派去的人也不敢多打聽,傳回來的消息也極為零星。

  萬般無奈之下,許氏才想到了程家。

  程家不比蕭家,程家祖上曾經出過高官,如今雖已勢微,那底子倒還在,他家里在大都開了兩間綢緞鋪子,到現在都還撐著未倒。

  由他家鋪子里傳來的消息,卻是比蕭家人打聽的要翔實許多。

  許氏一手撩著車簾,一手垂于袖邊,怔怔地望著眼前的情景。

  這熟悉的玄漆大門與灰磚高墻、這熟悉的著褐衣的仆役,還有馬車行過時那熟悉的一草一木、一院一景,皆讓她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的眼角,漸漸地有些濕潤起來。這短短數月,她有了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馬車一直行至內宅的花墻邊方才停下,許氏扶著使女的手步下了馬車。

  “夫人是回房,還是去老夫人那里?”使女輕聲問道。

  傳話的小廝已經先一步回來了,此刻想必已將消息遞至了蕭公望那邊,許氏顰眉凝思片刻,輕聲吩咐:“還是去君姑那里罷。”

  使女應了一聲,細細地看了看她的面色,便體貼地喚人抬過來了一張兜子。

  許氏也確實是手足酸軟,并不宜于步行。此時便坐上了兜子,一行人不緊不慢地穿廊繞柱,不一時便來到了蕭府內宅的正房。

  那是一幢七房連排的朗闊建筑,左右梢間的兩側又衍生出了兩間飛檐斗拱的屋舍。其中西面的那一間為涼廈,東面的那間便是暖閣。

  此時天寒,蕭老夫人通常是歇在暖閣里的,故許氏步上回廊后,并未往明間去,而是直接去了一旁的暖閣。

  此刻的蕭老夫人,正在做著這三個月來一直做著的事——手持念珠、閉目誦經。

  許氏立在簾外聽了一會。

  那輕而低的誦經聲帶著幾許滄桑,散入滿院的風中。

  許氏微闔雙目,腦海中浮現出的是一串光華盡斂的念珠,那念珠在一只蒼老的手中緩緩移動,一顆又一顆,周而復始,一如她此刻的心境,一起復又一落。

  她抬手止住了欲通傳的小鬟,悄立門邊,靜聽經文。

  暖閣中,端坐于蒲團上的蕭老夫人,此際的神情卻是平靜而淡然的。

  她閉著眼睛,專注地誦讀著經文,蒼涼而又低沉的吟唱,含著某種奇特韻律,回蕩在這間暖意融融的房間里。

  很快地,一遍經文便念到了頭,她手中的念珠,悄然往下滑動了一顆。

  “夫人來了。”便在這短暫的停歇中,簾外傳來了使女的通報聲。

  蕭老夫人的動作微微一頓,卻并未答話,摩挲著手中渾圓的珠子,繼續低聲誦唱起經文來。

  許氏立在簾邊,垂首聽著那房中透出來的隱約聲音。那平緩而毫無起伏的經文聲,讓她不知不覺間便放松了心神,便連眼角邊些微的水意,亦漸漸被夜風吹干。

  良久后,那低沉而平和的誦經聲方才停了下來,蕭老夫人的聲音亦隨即響起:“進來罷。”

  許氏應聲掀簾而入,那屋中侍立的其余人等,亦在這一刻如潮水般退了下去,不一時,整個暖閣里便只剩下了這婆媳兩人。

  “坐下罷。”蕭老夫人將念珠放于案上,向著一旁的軟榻指了指。

  許氏姿態優雅地跽坐了下去,輕聲稟道:“消息確實了,圣上如今正耽于美色,那件事…乃是虛驚一場。”說罷此言,她的面上便露出一副松了口氣的表情,自袖中掏出錦帕,向額角上拭了拭。

  即便在房外站了許久,她額上的汗亦未干透。

  蕭老夫人并未答話,只凝目看著她,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的起伏。

  許氏拭罷了汗,將錦帕拿在手中無意識地撫弄著,又語聲平緩地道:“還有薛家的事情,我也從程夫人那里聽到了一些。那薛家如今正忙著給建寧郡賑災,薛家三父子四處奔波,年也不曾過好。”

  她的語氣有著如釋重負后的輕松,亦含了一絲心有余悸的惶然。

  蕭老夫人定定地看了她一會,語聲微沉地問道:“五郎可知曉了?”

  五郎便是蕭公望,他乃是蕭老夫人所出第三子,于家中行五。

  許氏立刻點頭道:“已然命人轉告夫主了。君姑放心。”

  蕭老夫人嘆了口氣,蒼老的面容上泛起一絲悵然:“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都這般年紀了,有什么也不怕,倒是你們…”

  她慢慢地轉開了視線,那眸中深深的悲涼,便在這轉首的剎那涌起,又乍然落下。而她那一直挺得筆直的脊背,更于此時向下彎了彎,像是那背上有著千斤重擔一般。

  “這原本便是我們這一輩的人作孽,如今…倒要你們跟著擔驚受怕。”她的語聲十分遲緩,神色則是木然的,如同泥塑一般。

  “君姑勿要如此。”許氏忙道,也不敢繼續坐著了,站起身來斂袖而立,“我們享得這十余年的福,自然那責任也須擔著。夫主一直便是這樣教我的。”

  蕭老夫人嘆息了一聲,倦怠地道:“你坐著罷。我也只是這樣一說。”

  她的語聲很低,低得讓人聽不出那話語中的悲涼與無奈。

  他們蕭家何辜?當初若非被人握住了命脈,又如何會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蕭老夫人闔起了眼睛,將案上念珠重新盤入手中,一個一個地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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