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身心俱疲的新兵,因為陳斌帶著孟艦長到來,緊繃的神經松懈不少,又吃了一日丸,恢復了點體力,沒多時,便睡倒大半。
“你們不睡?那我睡了。”節節高已經超負荷運作了一個晚上,頭一沾地,立馬睡熟。
陳斌也困得不行,但他沒這么心大,即便有何君堯和陸人龍守夜,他也不敢安安心心地睡覺。
“想不到你竟然帶了這么多一日丸。”陸人龍突然說,“我帶了二十粒,以為已經很多了,結果你比我更夸張。”
陳斌打起精神,陸人龍的問話,他不敢隨口亂答,一個不注意被套了話去,那可不妙。
“不是有七折券嗎?只買一粒不是血虧?干脆一次把積分用完,感覺還賺了。”
陸人龍哈哈一笑:“的確賺了,0.7積分買的,你倒倒手,原價就賣了出去。”
“噓!”陳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你跟何班的,就當我送你們了,這事別說出去,我可是信譽保證了的,影響不好。”
陸人龍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過了一會兒,陸陸續續有新兵醒來,他向兩人打了個招呼,靠著樹干打起盹來。
何君堯今晚似乎格外沉默,隔了許久,他才說:“有件事我想不太通。”
“嗯?什么事?”
“我親眼看見你被鱷魚吞進肚子里,你當時,還活著嗎?”
陳斌失笑道:“我當時若是死了,現在坐在這里的是什么?鬼嗎?”
何君堯抬起頭,盯著陳斌——雖然是深夜,但陳斌感覺得到,他在盯著自己。
“你能操控胖頭魚,應該也能操控鱷魚吧?”他問。
陳斌嘆了口氣,該來的總歸躲不過,何班雖是好戰之人,仍有心思細膩的時候。
他只好承認:“是我操控了獠牙巨鱷。”
何君堯追問:“那向我發出類似于精神攻擊的,也是你?”
陳斌點頭:“是我。”
“為什么?”
“因為我慫。”
何君堯愣住,這個回答顯然在他意料之外。
陳斌說:“我一個人逃,比跟著大部隊,活下來的幾率更高。”
這當然不是陳斌的初衷,但他說的確是事實,數百人的逃亡大軍,要不是恰巧有座無名小島,應該早已全軍覆沒了。
“你真這么想的?”何君堯似乎不太相信。
陳斌點頭:“我沒你那么勇敢。換作是你落水,我絕不會冒險跳進海里救你。說實話,當時看見你沖過來,真的把我嚇到了,難道你不知道海里有幾千幾萬只海怪嗎?它們可都指望著飽餐一頓。”
“我知道。”
“那你還敢往海里跳,就算要救人,也要先確保自己的安全——”
“我沒想那么多。”何君堯打斷道,“我當你是兄弟,兄弟有難,我就要救,無論任何代價。”
陳斌默然。他不知道該怎么接,又感覺對方在譴責自己不夠兄弟——雖然從某些方面來說,的確是這樣沒錯。
何君堯顯然也察覺到這話不妥,解釋說:“我沒別的意思,人有很多種,我這樣待人是我的習慣,不會強求別人也這樣對我。我應該從沒跟你提起過我的父母?”
陳斌怔了怔,不明白怎么突然扯到他父母的頭上。
“沒怎么提過,不過我知道,你父母也是遠航士兵,在某次出海任務中犧牲了。”
何君堯搖搖頭:“我父母的確是遠航士兵,但不是犧牲在出海任務中,不,甚至連協會的犧牲名單都沒進。”
陳斌愕然。沒進犧牲名單,代表其家屬無法獲得賠償,更無法繼承其積蓄和積分。何君堯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我的父母,就是兩個傻子,他們明明已經逃了回來,明明可以忘掉一切繼續生活,可他們偏偏要再次出海,哪怕只有兩個人,哪怕違反協會的規定,哪怕把他們五歲的兒子獨自留在這世上,卻只為了救一個,可能早已死去的故人。
他們再也沒有回來,甚至由于私自出海,最終也進不了遠航的犧牲名單。但我不恨他們。在我心里,他們永遠都是英雄。”
他頓了頓,看著陳斌,語氣相當認真。
“陳斌,如果有一天,你死在了海上,我會不顧一切不計代價,親手宰了那群畜生,正如我父母做的那樣。”
陳斌怔怔出神,他感覺喉嚨有些發干,憋了半天,只憋出個“我”字來。
何君堯笑著拍拍陳斌的肩頭:“我說這么多,只是想說,我這毛病,大概是家族遺傳,所以我跳進海里救你,是本能作祟,你不要有什么負擔。你也好,節節高也罷,和我是迥然不同的人,這我心里清楚。”
陳斌啞然失笑:“即便這樣,也要珍惜生命呀,下次你再往海里跳,你說,我和節節高到底要不要跟你一起跳?不跳吧,感覺自己不夠義氣,跳吧,媽的,我腿是真軟啊!”
“哈哈哈!”何君堯笑得前仰后合,“話說回來,你和節節高到底為什么來遠航?我真的不明白,你們看起來不像愛慕虛榮貪圖名聲的人。”
陳斌聳聳肩:“節節高我也看不懂他,至于我,我是被抓壯丁抓來的。”
何君堯說:“這么說來,你是被強迫的。”
“算是吧。那你呢?協會連犧牲名單都不讓進,換做是我,我就不會再加入協會。”
何君堯說:“我父母連我都拋下了,你覺得他們會在乎犧牲名單嗎?我進協會,只是想去遠海看一看,也許,我不知道,或許我其實是個心存僥幸的人,我總想著,也許我父母還活著,就在海洋某處,也許是被困在了某個不知名的島上,在等著我去營救他們。”
陳斌笑道:“那你應該先把這座島搜一遍。”
“會的。”
陳斌詫異地看了何君堯一眼,他只是開個玩笑,但何君堯的回答,語氣卻異常堅定。
這家伙,看來是認真的。
他從不懷疑何君堯的執行能力,他但凡說出的話,就一定說到做到,這一點,陳斌是極佩服的。
“唉,我就做不到,說了三年要逃,事到臨頭,還是沒逃掉…”
聽了何君堯的一番話,他感覺心理負擔變得更重了。
“我以后若真的臨陣脫逃,會不會太對不起他了?”
他揪著頭發,真是糾結的一個晚上。